《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98、九十八、

　　葛姨娘便上来给孙子鑫福了福，垂眉敛目低低地叫了一声：“孙公子！”

　　葛姨娘不发飙的时候，声音还是比较温柔的，看上去也像个纤弱女子的模样，她见过了孙子鑫，微微抬首快速打量了面前人一眼，杏眼如波在孙子鑫身上一瞟而过。

　　孙子鑫楞了一瞬，不过他反应很快，连忙收敛心神，依旧摆上了一脸公式化的笑容，忙着在前头把莫汶‘姐妹’二人领入了宅门里。

　　江南的建筑与北方不同，天井设置得往往比北边的更加幽深，又正值深秋，院子里似乎也未刻意拾掇，散落了许多秋叶，偶有下人经过，也个个屏气敛声、脚步轻盈，显得偌大个院子萧瑟而肃静。

　　过了仪门，绕过影壁，进了正院，方听到上房五间屋子里传出来几声笑语闲言，其中也有声音苍老的，也有年轻激昂的，但却无一例外皆是南方人的软糯口音。

　　孙子鑫引着莫汶和葛姨娘、大柳等人，甫一出现在堂屋门口，内里的谈笑声便戛然而止，十来道目光或好奇、或探寻，各怀心思地刷刷刷投了过来。

　　堂屋上首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位鹤发童颜，面容隽瘦的老者缓缓起身，微笑着向莫汶等人走来。走至近前，含笑看了孙子鑫一眼。

　　这位长者大抵便是行会之首，通身的气派不凡，右手拇指间环着个半拉指节宽的正阳翡翠指环，在屋内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泛着墨绿色，一望而知不是凡品。腰间丝绦上挂着一块云藻图案的古玉，蕴着一层油润，莫汶却看不出是个什么来历。除此之外，老者周身上下却也没有佩戴别个华贵物件儿，素衣长袍，往堂中一站，明明面色和蔼，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威严气势。

　　孙子鑫在他面前不敢敷衍，连常年长在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伸手向莫汶身上虚虚一指，毕恭毕敬对长者道：“常伯伯，客人已经带到，这位便是魏夫人了！身边那位是夫人的妹妹！”

　　说罢，又转身向莫汶介绍这位长者：“这位便是咱们江南茶行的会长，也是江南常家的宗主——常老爷子！”

　　莫汶被眼前这位长者的气势所压，不敢直视对方，连忙裣任下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常宗主！”

　　常老爷子点了点头，看着莫汶，饱含沧桑的脸上笑容欣慰且感慨，他对莫汶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解释：“我与你公爹以前便交好，两家住得也近，清平少时又常常到我家玩耍，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便跟着他喊常伯伯就是了，不要叫什么宗主，显得生分！”

　　常宗主德高望重，莫汶初来乍到，自然愿意背靠大树好乘凉，闻言立马顺杆子往上溜，乖巧改口：“常伯伯好！侄媳莫汶见过您老人家！”

　　常宗主也未料到莫汶竟如此乖觉，又觉得她口中叫常伯伯，又自称自己为侄媳妇，声音柔顺动听，音如黄鹂婉转，当真是可爱乖巧至极，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眼莫汶，见她生得妩媚娇俏，虽低眉敛目，眉眼间却顾盼神飞，无端便觉得此小女子聪明灵透，煞是讨喜！

　　他更觉老怀宽慰，捋了捋长须笑道：“呵呵，清平小时候淘气，爬到我家槐树上掏鸟蛋摔下来，我还吓唬他摔瘸了便找不到媳妇了，不曾想他如今这般出息，还讨得个这么乖巧的女娃做老婆，他爹泉下有知，只怕做梦都要笑出来的！”

　　常宗主看样子是真的与魏老爷子交好，对清平也是真心喜爱，这一番说笑，不免想起魏晏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一时开怀，又一时感伤，看着莫汶就更觉得亲近，命人为莫汶三人在右下首位备了椅子和茶点，拉着莫汶就开始聊起了陈年旧事。

　　老者年迈，声音里苍茫间透着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睿智和通透，不急不徐，不湿不燥，如同魏晏常在怀中揣着的那块西洋链子表，不问世事仓促，不管人间慌忙，总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滴答滴答，莫名间便让人心定神静。

　　莫汶本就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又听着常宗主讲述着心上人儿时趣事，心中柔情缱绻，很想再穿越一次，去看看那长者口中顽劣聪慧、又心高倔强的幼儿版魏晏，因此，她安安静静坐在长者下首，也不插言也无不耐，只是神往着细细聆听！

　　葛姨娘头次参加这等外头男人们的正式聚会，至此时心中还未全然安定下来，在莫汶下首坐着，手指还有些微微发颤，正想方设法理顺自己忐忑的心呢，更加不肯贸然开口，也安静地待在一边。

　　大柳掌柜今日凡事都要以莫汶马首是瞻的，见莫汶和葛姨娘都只是倾听而不说话，他更不肯多言多语了，也便在一旁沉默着。

　　如此一来，可急坏了四人之外的旁边一众听客，有人面色虽还算镇定，但搁在小几上的手已经不耐烦地轻敲起桌沿，还有人直接在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神色，眼睛里的烦躁已经遮也遮不得，挡也挡不住了！

　　这十来人暗地里你瞧我一眼，我觑你一目，眉来眼去了一番，终是最年轻的孙家少东——孙子鑫胆大一些，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常老爷子的回忆：

　　“常伯父，您老也说了这半晌，想来也口干舌燥了，先让小厮给您换杯热茶，您且喝杯茶歇一歇再编排魏家哥哥吧！”

　　他拍了两下掌，有小厮端来了紫砂壶，上前为常老爷子重新换过新茶。

　　趁这功夫，孙子鑫连忙与莫汶搭话：“嫂夫人来咱们江南也有个把月了吧，可还适应得了咱们这的气候？咱们这比不得北方干燥，虽说秋天未见得比上京冷，却另有一种湿寒，北方人倒未见得能适应得顺当！”

　　这种闲语家常莫汶接起来本来毫不费力，但碍于今天这场合她打算为自己立的人设，她迟疑了片刻，好似不惯于同青年男子说话、有意要避嫌似的，略娇羞地颔了颔首，简单回道：“也还好，如今也有些适应了！”

　　说罢，也不去看孙子鑫，也不多嘴多舌，只依旧偏头期待地看着常老爷子，等他接着讲述魏晏小时候歪毛淘气的旧事。

　　孙子鑫哪甘心再被常宗主捡起来话头，他宁肯回家去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也不要再听个老头子利用这么难得的机会却来谈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陈芝麻烂谷子，更何况身边且还有十几个兄长叔伯的正在朝自己使眼色。

　　于是，他马上又插言进来：“我听说魏兄的公子此次也跟着一起南下了，小孩子体弱未成，又一直生活在北边，这忽然换了水土，又正是变天的时节，小公子可还适应得了？这城里几个有名的医馆我都熟悉，也认得几个擅长给小儿看病的大夫，若小公子身子有些什么不适，嫂子你切不要客气，一定要跟我说，我定会帮你找这城中最好的大夫！”

　　江南男子不似北方人说话尾音总有些翘舌，尤其上京人说话多有些连汤子嘴，自带一股懒散劲儿。江南男子说话字字短脆，又有些酥软，加之这孙公子举止总带些脂粉气，语气又着实诚恳，听上去倒真像是魏晏的亲兄弟一样亲切自然。

　　不过莫汶可不吃这一套，她心里连连冷笑，连声响着警铃：我们来的时候并未张扬，来了这些日子也从未主动与什么人走动，这些人却连我们来了多久，都来了些什么人，甚至连小江儿的大概年岁身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南蛮子行事实在周密，就冲你们这精明劲儿，我今儿也必要与你们糊涂到底，让你们重拳锤在棉花上，无处使力！

　　她依然微微偏过脸，不与孙子鑫对视，轻声说：“也还好，也还适应得了！”

　　孙子鑫两次试图开启莫汶的话匣子，自谓说得也算亲切得体、不着痕迹了，想着一般妇人初来乍到陌生境地，听见别人这般关切的问候，定感激涕零、心生亲近，很容易便顺着自己开聊起来。

　　哪知道却遇到莫汶这么个呆木头，看着溜精八怪、百般伶俐的，实则却是个恪守礼教的卫道士，跟陌生男子说个话这么费劲的，简直千锥子都扎不出两个屁来！

　　他心中还有些疑惑：魏家人回来之前，他们老早得到消息，已经由在上京办差的伙计打听清楚，知道魏晏娶的这个妻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乃是上京另一大皇商莫家的女儿，而且还听说颇有些手腕，把自己陪嫁过来的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在食肆酒肆林立的上京也能排的上一号，当是个能应付场面的女人才对啊！

　　怎么会是眼前这样一个言语简短无趣、为人拘谨的一个人呢？！

　　他不甘心，决心再试探一次，开口又道：“嫂夫人一家子过来，怕不是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上京虽然物埠人丰，但嫂夫人总不能把在上京的家都迁来，也不知这次带来的人手物件够不够用，倘嫂子和各位姨娘们缺人缺东西，可千万别客气，着人到我府上吩咐一声，我定……”

　　他正热情洋溢地说着，斜里突然插来一句冷冷的清脆女声，莫汶身边始终未搭腔的‘妹妹’突然发话：“谢孙公子美意了，我们东西带的够不够的，若有缺了，自会去买来，总是银子带够了就成！就不劳公子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