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72、七十二、

　　小邱掌柜忙活了一通，终于在高掌柜的招呼下和莫汶的淡定中堪堪坐定，只是坐姿依旧拘谨，神态也不甚自然，外人看来，竟分辨不出孰主孰客！

　　店伙计为三人各上了一盏茶，又搁置好了茶壶，方才离开店中，走时将店门关严，在外头挂上了闭店的木牌。

　　莫汶这才不慌不忙与小邱掌柜闲聊起来。她甫一上来，倒不急着谈公事，只慢条斯理引着小邱掌柜聊些家常，什么老家故旧、父母年高、家中妻小等等。

　　其实这些掌柜们的个人信息莫汶这几日早就看过多遍，烂熟于胸，今日又聊起这些话来，无非是见小邱掌柜在她面前依旧紧张，想着说些题外话引他放松下来，才好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聊着聊着，小邱就被莫汶慢慢带入到她的节奏里，身子骨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神态也轻松自如起来，话匣子也打开了，渐渐聊到了自己过往几年，在魏家的工作履历。

　　他本是账房出身，只因做事细致周到，人又颖慧，账又算得精准，不但能将茶铺的流水算得明白无误，更又自建了一套自己的账表，将自己所在店铺中，各种茶品分门别类、分时别季，一天出入的量和主要采购的大主顾都详细记录在册，岁尾时统计出个大概，掌柜拿着这个统计表，就对自己店中来年补货入仓计划了然于胸。

　　当时的掌柜年纪已大，荣退时便将小邱这一套账表隔着吕掌柜递到了魏晏手里，魏晏看后也是对小邱大为赞赏，便破格将他提拔成了掌柜之职。

　　这些事都隔了个吕谅直，直到小邱都走马上任了一个多礼拜，吕谅直才知道茶缘坊换了个新掌柜，登时大怒，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人冒犯。

　　他倒不敢对着自己东家发泄不满，那原先的老掌柜又已经荣退回了老家，便只得咬牙切齿将嫉恨都放在了小邱身上。

　　平日里百般刁难，又把他摁死在茶缘坊，改了魏晏的规矩，停了各家掌柜之间的轮调。又因小邱和大靖茶坊的大柳掌柜交好，便连大柳掌柜也捎带上了，一起打压。

　　小邱掌柜悠悠叹了口气：“哎！我几年前刚当上掌柜时，何尝又不是意气风发、胸怀壮志，想着好好给东家当差，不给他丢脸。我到底年轻，只要自己肯卖力气苦干，总能熬出头，做到吕掌柜那样的大店掌柜！

　　谁想到这几年人事磋磨下来，经营这个小小的铺子，每日里不过循规蹈矩做这些定例差事，没什么大的新鲜，又得罪了吕掌柜，想轮换到其他店也没了机会，越发意志消沉，连带着心性都变得偏激狭隘，脾气也愈发急躁了！

　　况我本性好静，让我写写算算，我再明白没有，也好干这个！可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往来又都是些市井小民，每天都不得不和她们周旋计较，有时，也难免干得心灰意冷，想想都不如回家种田了！”

　　莫汶不言，只在一旁感同身受般默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心里却想：废话，你原本就是个财务分析型管理人才，魏晏偏让你做个销售总监，你守成还行，业务拓展上却缩胳膊缩腿，伸不开拳脚，能力性格与岗位不匹配，自然做的别扭了！

　　她呷了口茶，缓缓诱导小邱：“小邱掌柜，我说句实话，你之所长并不在营生一家店铺上！做掌柜，抬头就要笑对八方来客，低头需得咽得下委屈埋怨！你性格刚直，少些圆滑，纵使尽力克制着自己，能在客人面前摆出个笑脸来，但时日久了，终究与你本性相悖，难免觉得无趣消沉！”

　　她语气拳拳，听去就像老友之间掏心挖肺地劝勉，并无一丝身为东家夫人的高高在上，听得小邱心服至极，默不作声、频频点头。

　　莫汶接着又道：“更何况，做一店掌柜，顶天无非管着一家店铺，就是大如品茗居的吕掌柜，也无非多管了几个伙计，多拿了些月银，威风排场也只在你们这些小掌柜面前耍耍，出去见了达官贵客，不也一样要前点头后哈腰、拍马溜须？！”

　　邱掌柜很认同莫汶的观点，他如何不知，自己的脾气耿倔直冲，实则并不适合当个掌柜，可他也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要养活，这茶缘坊虽小，但到底年底也都是盘盈的，魏晏也是个好东家，不但从无拖欠工钱一说，大小节庆时分，米面柴油也不少给大伙分发，哪是轻易就可撂挑子不干的。

　　因此，就纵有些做得不顺心，也还只得咬牙忍着，不敢过分随性由心罢了！

　　他叹道：“夫人何尝说得不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人生又哪来那么多机会可尽着性的择选，终是至老大之年，人生已然过半，才恍然明白，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但也只能夜静时分对月长叹罢了！”

　　莫汶一脸的不敢苟同，反驳道：“小邱掌柜此言差矣，男怕入错行不假，年高之人难以他择也不假，但毕竟你还年轻，远还谈不上什么老大之年，如今若觉掌柜一职难以胜任，以你的年岁志向、能力头脑，是完全有机会选做别行的！”

　　小邱掌柜起先还只是跟着莫汶的话惯性点头，听到后来，心里陡然一惊：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她竟劝我不要再做这掌柜一职，难道是觉得我不能胜任此职，要辞了我不成？

　　他一想到家中老小还等着他拿月钱回去养活呢，何况自己的脾性虽说并不适宜做这掌柜，但究竟也没犯过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也一直兢兢业业打理着铺子，铺子位置虽差，但也每年都有盈余，自己多少也算有功之臣，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东家给辞退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思及此，他霍然起身，脸现薄怒，冷声道：“夫人，您若是觉得邱某哪里做的不够，竟不能担当这掌柜一职的，还请明言！邱某自管着茶缘坊那天起，自问也没什么对不住东家和夫人的，凡事也已尽力而为，若有不妥之处，夫人指出来，我必改正就是，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提醒我不配做这个掌柜！”

　　高掌柜在一旁直为小邱捏了把冷汗，心道：小邱啊小邱，你都二十大几的人了，怎的还跟个毛头小子一般，凡事不能静心忍性，说话间就起了急，你倒是听夫人先把话说完啊！

　　他忙起身把小邱按到椅子上，皱眉劝道：“小邱，你且别急，咱夫人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且听夫人说下去！”

　　莫汶也有些失笑，想不到这小邱不但性情急躁，竟还有些敏感，听话听音儿，明白得还挺快，这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到底还是不大沉得住气！

　　她嘴角噙笑，悠悠反驳高掌柜：“高掌柜，您错了，小邱掌柜实则未理解错我的意思，我的确是觉得他，并不适合掌柜一职！”

　　她此话一出，高掌柜和小邱二人同时一惊，高掌柜是未料到莫汶竟真有此意，小邱则是震惊中难掩恼羞委屈，脸色瞬间憋成红紫，咬牙半天，险些当场就摔了茶杯撵莫汶出去！

　　不过，莫汶未停顿太久，又道：“可小邱掌柜虽不适合做掌柜，但他思路缜密细致，精于数算分析，可是这些掌柜们都不具备的能耐，甚至放眼整个上京，也未见得找得出几个有这等能耐的人！因何不朝这条道上走走看，未准能另闯出一番名堂也不一定！”

　　莫汶说得慢条斯理，字字清晰，眉眼间虽含着一丝笑意，却没有半点嘲弄轻浮之色，语气里也甚是郑重。

　　小邱掌柜急怒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他咀嚼着莫汶的话，心里来回掂掇，迟疑问：“可，这数算的本事也无大用，毕竟这一家店铺管得久了，就算不做些那些账表分析，一个合格的掌柜凭经验也判断得出如何补货添仓的！”

　　莫汶摇了摇头，笑道：“一家店铺固然可凭经验判断，可若有十家店铺呢？二十家、三十家、甚至更多店铺呢？试问我们这边，有哪位掌柜，能心中有数到对京城这十来家店铺淡旺季售出的茶品都了然于胸的？”

　　“这个……”小邱掌柜答不出来。

　　各家掌柜向来只管着自家的账，虽然各店之间忙时也要互相窜货，但即使精算者如他，也做不到对所有这些店铺的流入流出都了然于胸的，更遑论其他几位掌柜们。

　　莫汶继续引导他：“小邱掌柜你想，你们只管着前端的铺子，只知自家什么茶品卖的好，什么卖的不好，缺了货又只管跟南边的茶园要。茶园每年却又只管自种自的，不管你们要卖什么，不想卖什么，他统统不论，只按自己的想法先种出来，有货的，便先尽着你们供应，你们剩下不要的，就统一发到了北疆。

　　可如今，北疆的榷场眼瞅着要撤，若还是按照往年这个节奏下去，势必会有大部分茶品被剩下销不出去！若将来南边的铺子开出来，这些茶品固然有了出路，但也要防着北边的人和南边的人口味不同，南人未见得就愿意喝剩下的那部分茶品，就即便搁到了铺子里，也有可能成为库存，卖不出去！”

　　小邱情商一般，但智商还是够用的，一经莫汶点拨，立即想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他眼睛一亮，问道：“夫人的意思，是叫我统计各家铺子这些年的流水出入，分析出淡旺季节都哪些茶品好卖，哪些茶品不好卖，以备茶园年初采种时参考？”

　　莫汶见小邱一点就透，也很高兴，点头道：“不仅如此，你还要把这项差事做得更细，好好琢磨下这几家铺子所在位置，周边环境，客人层次，因何购茶，细细分出个店铺等级，因应每个等级的铺子，又有哪些茶叶是这家铺子好卖的，哪些是那家铺子销不出去的；这个做了出来，就可指导南边开铺子的人如何进货。再每年，把全国所有铺子的情况都一总汇了来，如是总结分析，得的总数便可为南边的茶园参考！”

　　莫汶盯着目光越来越炯炯的小邱，缓缓道：“若你能把此事做细做好，试想想，你一年，得为茶园的茶农们节省下多少力气，又减少了多少销不出去的茶品，又为我们魏家得节省下多少银钱？！试问这份功劳，可是吕掌柜他们能比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