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61、六十一、

　　这名男子长得十分富态，一张圆圆脸，双下颏，身形虽肥胖，倒是生得浓眉大眼一副笑模样。他进来时大概已经尽量垫着脚尖儿走路了，怎奈身子压秤，依然把足下青席踩得沙沙作响。

　　魏晏指着他对莫汶笑道：“这位是品茗居的大掌柜，姓吕，叫吕谅直，名为直，人却长得宽，这儿的常客们倒喜欢唤他做宽掌柜，你便也叫他宽掌柜就是了！”

　　那吕掌柜忙摆手，一脸苦笑道：“都是那些促狭客人拿着我取笑呢！东家您快别跟着起哄了！”

　　魏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指着莫汶说：“谅直，我夫人你是见过的，记得两年前她来你这儿喝茶，你们还不太对付，有过些许龃龉！”

　　吕掌柜又赶紧打哈哈苦笑，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上次却是小的造次了，小的在这儿给夫人赔个不是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才是！”

　　他弯着圆滚滚的腰身，忙着又给莫汶鞠了一躬。

　　莫汶虽不知道两年前的自己究竟跟这吕掌柜之间发生过什么龃龉，但看魏晏对这人的态度，热络亲切，倒不像是东家和伙计之间的恭谨和严肃，言谈间拿他当友人般开着玩笑，关系似是十分亲近，亲近中却又莫名透着一丝刻意。

　　莫汶立即在心里给自己紧了紧弦。看来这个吕掌柜是个能臣干吏，而且似乎能干到连魏晏都多少有些忌惮他！

　　自己未来就要跟此人打交道，必得处处留神着点儿才是！

　　莫汶主意一定，立即摆正身份，忙从座位上起身，裣任施礼道：“吕掌柜客气了，彼时莫汶年少不懂事，定是为吕掌柜添了不少为难，该是我跟您赔个不是，请您容量一二才是！”

　　莫汶态度谦逊，语气真诚，但举动又不卑不亢，魏晏在一旁扯了扯嘴角，垂眸抿了一小口白茶。

　　那吕掌柜人精人精的，心中虽然诧异印象中直头楞脑的夫人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会说话，但他偷眼打量了一眼魏晏，见魏晏不动声色地一旁喝茶，却琢磨不透他脸上神情，也猜不到为何一向独来独往的东家今日会突然带夫人来巡店，他也不敢怠慢，忙又跟莫汶俩对着客套了好几句。

　　直到三人重新落座，魏晏又亲自为吕掌柜也斟了一杯茶，方才不慌不忙与他聊起最近京中茶叶行当里的风云变幻。

　　莫汶也不插嘴，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并在心中默默思索记忆，又恰到好处为两人斟茶递盏。

　　雅间外是流水般潺潺琴音，夹杂着其余几桌客人的窃窃私语，雅间内又缭绕着冷子丹淡淡的幽香，魏晏与吕掌柜的闲聊也都避重就轻，只谈论生意场上的时局趣闻，却一点儿不涉及品茗居的经营细节。

　　在这融洽的气氛中直聊了半个多时辰，魏晏才漫不经心道明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实际上是想将莫汶引荐给吕掌柜，未来一段时日由他帮衬着莫汶，将北边榷场的经济伙计们调回，安排在京中各个铺子里跟着学习一段时日，然后遣回江南，在那边开魏家的分号。

　　吕掌柜面上带着可掬的笑容，边听边点头“哼哼哈哈”的称是，但心里却着实吃了一大惊。

　　魏晏要放弃北边榷场买卖，将北人南调，这事儿他是知道的。魏晏曾与包括他在内的好几个得力的大掌柜、账房和几个幕僚清客讨论过此事，但每次又因意见难统一而至不欢而散。

　　这北人南调说来其实与京中几个掌柜们并没有利害冲突，但魏晏想要将这些北来的伙计们安排在京中的分号中历练，还给这些掌柜们约定了时日，几月内便要将这些打北边儿回来的伙计们调教出手，放到南边便能够独挡一面；还道这些人在京中学习的日子里，月俸要由各家茶铺支应。这样一来，京中这些掌柜们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本来魏家云南茶在京城的生意就火爆，每日里迎来送往光是买卖交易都忙不过来，如今还要被逼着带伙计教徒弟，别说掌柜们支应不开，就是手底下的账房伙计们都未必抽的出时间来。

　　何况还要平白为这些生手们发月银，魏晏又怜惜这些人南迁不便，给定的工钱还都不低，这下子善于精打细算的掌柜们就都炸了锅！

　　活不会干，凡事都要从头教起不说，开出的工钱却远高于店里新进来的小学徒，这叫这些掌柜们心里如何能服！更何况底下人若没事时唠点儿闲篇，互相串了口风，再得知这些新进的人月银拿得如此之高，还不得立即炸翻了天，个个不得嚷着涨工钱闹脾气啊？！

　　于是几个掌柜们连通一气，拿出生意场上与大买主们磨洋磨的太极功夫，推来搡去，都不肯配合魏晏北人南调这一经营战略转移政策。

　　吕谅直更是这几人中的带头大哥，他人前虽然嘻嘻哈哈一团和气，对魏晏也几乎不会直接说不，但背地里，却是这几个大掌柜的主心骨，鼓捣着众人合伙抵触这次的北人南调。

　　本来前些日子，经过他们的一番明推暗挡，感觉魏晏已然消停下来，不再与他们谈论这事，还道魏晏被哥儿几个闹腾得烦了，觉得此事难办，便索性不再折腾了。

　　谁想到，魏晏压根儿也没放弃北人南调的打算，只是转变了策略，干脆不再与底下人商量，转而直接强推！而且也不用自己亲自上阵，也不找手下某大将代理，竟委派了自己夫人出面，筹谋这件大事！

　　吕大掌柜惊讶至极，要知道这件事行起来难度可不小。那北边回来的人性子皆粗疏，叫他们扬鞭打马在浩瀚草原上飞驰易，叫他们在江南水乡的青砖乌瓦内扒拉算盘难！再加上京中这些掌柜们又联合起来抵触，就算是魏晏自己来督办此事，也不见得能推进得顺利，却怎会想到把自己的夫人推到这个火炕上烙？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把眼睛偷瞄莫汶，想要看看这莫汶究竟是长了三十六个心眼儿还是七十二个转轴，竟能得魏晏如此青眼！

　　又或者，魏晏干脆厌透了这个夫人，想干脆给她找个大麻烦，把她烦死累死算？

　　吕谅直神思恍惚，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心不在焉应酬着东家夫妇，连魏晏何时起身去更衣都未注意到，直到莫汶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连唤他三声，方回过神来！

　　“啊？啊！夫人，您叫我？”他支支吾吾，尴尬地应承着。

　　莫汶浅浅一笑：“是啊，吕掌柜，是我叫您！关乎适才说的那件事，听清平所言，朝廷不日便要发下公文，停了燕云两州的榷场，连着周边几个小州与夷族的交易场所也都要被取缔了！他急着想在朝廷关停榷场前，便将家里那些经济们调回到京城，也催着我尽快拿出主意来！

　　我便想着，明日起，就到您这品茗居来当差。您这家店，是咱魏家所有茶叶铺子里最大、最赚钱的店，想必规范章程也最严整，莫若您明天就将店里的章程拿给我看看，我整好边看边学，若有不懂的，找您问也方便！”

　　这句话吕掌柜倒是认真听了，没一丝溜号，听完后，心里叽里咕噜冒了冒泡，故作为难地蹙了蹙眉：“哎呀，这个……，夫人，不瞒您说，咱这店里，这么些年来伙计们行的都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并没有什么道理被白纸黑字的记录下来。所以，您跟我要章程，小的还真是不得不道一声惭愧，我还真是拿不出来现成的！”

　　莫汶一愣。

　　她肚子里秉持的都是现代企业管理那一套东西，总以为一家企业里好歹也会有个ISO作业手册啊、入库出库流程规范啊之类的，再不济都会有个员工手册、考勤管理制度吧？

　　何况还是魏家茶叶在大靖朝的第一旗舰店呢！

　　谁曾想，吕掌柜上来便道，没有，嘛也没有，我们行事都靠口口相授的，师傅带徒弟，掌柜教伙计！

　　莫汶心下便有些不快：魏晏这皇商怎么当的，也太不注重企业规范化管理了！倘若师傅或掌柜没来得及教完徒弟便突然得了脑溢血噶蹦了呢？！

　　不过，她也不好埋怨再多，也不晓得是不是古代的商户都这样，规矩都是口头相传的，不必落于纸笔。

　　想了想，便又道：“那也不打紧儿，没有写成文字的规矩，我跟着看你们如何行事，也能学到不少！但另有一事，恐怕得吕掌柜帮着张罗。我明日想和京中其他几家店的掌柜们见个面，可否劳烦吕掌柜帮着安排一下？”

　　谁知吕掌柜又是一笑，笑容一闪即逝却饶有意味，转而圆圆脸上切换成为难的表情，摊手道：“哎呀，夫人，这个，小的恐怕也不好安排。我们品茗居虽是京中第一大店，但我与其他几位掌柜们也都不过是普通兄弟，大家平起平坐，都在咱东家手底下讨生活，相互间都得敬着捧着，可不好向他们发号施令，随便说一声来去的！”

　　说罢，便一脸诚之又诚地望向莫汶。

　　莫汶也看着他，视线并不躲闪，须臾，脸上客气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连着两次被吕掌柜拒绝，又加之对方适才一闪而过的笑容被她看了个正着，她心里终于明白了，这吕掌柜恐怕并不是没有，不能；他只是不想、不愿，而已！

　　莫汶不由得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