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44、四十四、

　　影儿胡同偏窄，子蕴的车夫老吴费了姥姥劲才把马车拐进了胡同里，在一家门脸儿狭小的食肆前停下。

　　子蕴从车帘中看出去，见对面食肆上方的牌匾上果然写着四个金色隶字——“寻寻觅觅”，又见两边挂着一对黑漆描金扁木对联，同样的字体刻着“最是人间不得偿，陋巷深处燕来访”。

　　看这门头和对联的品味，倒颇有些别致，似乎比普通的小馆子高了不上档次。

　　想不到这陋巷里竟藏了家这样的食肆，子蕴不由得对着这小门脸儿莞尔一笑。

　　吉昌为他撑起一把大伞，扶着他下了车，徐步走进这家小店。

　　进了店，方才发现，原来内里空间比外头看着要大的多，竟是别有一番洞天。

　　小店的地势比外头要矮，子蕴进店后需要要走下几步台阶，方履平地。店里的光线也并不明亮，虽然能看出为了增加采光度，特意将原本六扇的窗子改成了四扇，窗棂也并未做任何设计，只是最简洁最普通的样式，但在沉沉的雨天里，店里依然显得幽暗。

　　而店主人在这有些阴森的店里，却将错就错，也不说点足了灯烛，只在四周墙壁上设了八个烛台，点着蜡烛，外罩橘色纸皮灯笼。

　　烛火幽幽跳动，将整间堂房照耀得阴郁僻静。堂房里只置了三张圆桌，圆桌周围皆用黑漆条案隔开。每张条案上，又有盆景和玻璃桌屏做装饰。

　　子蕴仔细打量条案上这些摆设，发现那盆景修裁得都别有故事，或有‘僧敲月下门’的，或有‘独钓寒江雪’的，青花瓷的瓦盆里也有栽迎客松的，也有磊飞来峰的。各式各样，每一处都不同，又都风格一致，装点得整间堂屋仿佛一个小型私人园林，在晦暗不明的烛光里，清幽又有意趣。

　　堂屋周围的墙壁也似与普通酒家不同，竟没有被刷成雪白，而是三面露出砖瓦原色，只一面漆白，最上处用楷书写着四个字“诗情画意”。

　　子蕴看了片刻，未解其意，只觉得这四个楷体字写得娟秀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骨，一望而知是个女子所书，且还是个柔中带刚的女子。

　　他不由诧异，暗道：难道这家店的店主竟是个女子？！那这女子心中可真是别有一番沟壑！

　　自己身为皇子，见识过的酒肆勾栏也算不少，就是皇家御宴也吃过不知凡几。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所在见过，清幽雅致、竹韵梅情的也见过，但这家食肆的风格却与哪一处都不一样，子蕴想了半晌，觉得此处像是有些异域风情，但细一琢磨，又不记得哪一个邻国有这种风格的。

　　他正琢磨着，店小二已经跑了过来，堆着满脸的笑，点头哈腰地招呼他：“两位客官，两位客官快里边请，这外头雨可够大的，没淋着您吧？！”

　　子蕴和吉昌二人被热情的小二迎进了店中靠近“诗情画意”那堵墙的一张圆桌，安坐下来。

　　那小二是店里新请的伙计，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比起新晋荣升为掌柜的小四儿来，无论是拿捏客套的尺度和笑脸迎人的功夫都差了不少火候，殷勤有余、自然不足。

　　待子蕴二人坐下后，依旧堆着一脸过度喜悦的笑容唠叨个不停。

　　吉昌不耐烦，便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必啰嗦，先上一壶你家最好的茶，再把食单子拿来，我们自己点菜！”

　　那小二连忙道：“好嘞，客官，给您上壶好茶！您稍坐片刻！”

　　说罢，他转身进了后厨。

　　过不片刻，端了茶壶茶杯出来，为子蕴和吉昌二人斟了两杯茶。

　　子蕴看了眼那白瓷茶杯，见里面的茶汤竟是红色的，上面还漂着两个玫瑰花骨朵，闻了闻，却没有茶香，只一股甜甜的味道，不禁一愣。

　　吉昌更是叫了起来：“这，这是什么？叫你上壶好茶，你上的这是什么？”

　　小二第一次接待客人，有些紧张，过分热情的笑容都有些发僵，支吾道：“客，客官您还不知道，本店的茶都是我们东家自创的，与您日常喝的绿茶红茶都不同，我们东家称这为花果茶。今儿小店第一天开张，您是我们第一桌客人，又赶上了大雨天，我们东家说，给您泡个红枣枸杞玫瑰茶，为您驱驱寒气。这茶是送您的，不要钱！”

　　吉昌气得鼻涕泡差点喷出来：“谁差你们这点子钱了？竟上这些个不入眼的东西给我们殿......主子，想毒死我们主子啊？！快换掉，快换掉！”

　　那小二委屈地快哭出来，只得苦兮兮要去收子蕴手里茶盅，子蕴却不急着给他，又放在鼻下，嗅了嗅，觉得似乎还可闻，便浅浅抿了一口。

　　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滑进口中，子蕴想，这里面不仅搁了红枣、玫瑰，还放了冰糖，似乎还有酸梅的味道打底，倒是......不难喝。

　　他也是渴了，于是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小二转头看吉昌，为难道：“小哥儿，这，这，您说我还收这杯茶吗？”

　　吉昌在小二的面前闹了个老大没脸，闻言板着脸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道：“你这人怎得这等没眼色，我们主子赏你们东家一个面子，勉为其难一偿，你倒还着急了！”

　　子蕴慢慢啜着茶杯里怪味道的花果茶，越喝越觉得味道其实不错，甜酸爽口，在这阴湿的天气里还把自己慢慢洇出了一脑门细汗，周身都觉得暖和和的，心里一动，便问小二：“小二，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菜，把食单子拿给我！”

　　那小二刚才把店里自创的花果茶端给了这两位客人，都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听子蕴提这要求，表情更是为难，答道：“客官，这，我们店里，没，没有食单！”

　　子蕴和吉昌两人又是一愣，吉昌禁不住嘟囔着：“你们这到底什么店？上个茶不许人挑，吃个饭也不许人点，别是家黑店吧？”

　　那小二有些不高兴，拉着个脸刚要说话，他身后就有一个穿着蓝布衣裳、掌柜模样的人从毡帘后绕了出来。

　　他一张圆圆脸上满是笑容，眯缝小眼睛里闪着和气轻松的光芒，憨态可掬走过来，冲着子蕴和吉昌一作揖：“两位贵人好，弊店今日开业，谁想却赶上这么大雷雨，还以为来不了客人呢！这也是天官赐福，竟有您二位贵人莅临本店，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赶明儿若生意兴隆了，那也定是您二位给带来的福气，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二位才好！”

　　他言笑宴宴，举止殷切又大方，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子蕴觉得这掌柜的倒有些门道，心里更加对这个小店感了兴趣，笑道：“您是掌柜？不必这么客气，我们顺路到这里歇歇脚，喝口茶！不知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小四儿闻言，笑得更加亲切：“有哇，我们这里是食肆，哪有没饭吃的道理？！况且，别的我不敢说，单论我们店里大厨的手艺，您出去四邻八方打听打听，有名的‘怪厨李’，做出的菜品，就连京中的顺意斋、吕家菜的厨子们都要上赶着拜师傅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突然皱了皱眉：“但只一样，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个特别的规矩，我们李师傅每日最多只做十道菜，六热四凉，根据气候晴雨、客人多少、我们师傅的心情配菜，所以您要食单，我们只能抱歉，这儿没有食单，客官们也不必点菜，您只要踏踏实实坐在位置上等着便是，待菜一出炉，我们自会给您端上来！”

　　吉昌在一旁忍不住嗤笑出声：“笑话！不允许客人自己点菜，你们知道我们是吃酸还是吃辣？吃扁豆还是吃方糕？”

　　小四儿不恼不怒，笑了笑，从容答道：“为了照顾大众口味，我们这的菜品只在普通京系菜上稍作改良，既不酸也不辣，就算是老人孩子来了，也是吃得的！”

　　吉昌一扁嘴，被小四儿柔中带刚的话噎住了，竟有些反驳不得，只得回头向子蕴求助。

　　子蕴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这里的东家确实是个人才，很懂得利用人的好奇心，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连自己这个见过大世面的皇子都被勾起了兴趣。

　　只望他们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端出来的菜不要太让人失望就好！

　　于是微微点头，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客随主便！”
　　......

　　与大堂里静悄悄的暗涌相反，此刻后厨房中一片闹哄哄的慌张。

　　先前莫汶与葛姨娘等人进得店里，已过了吉时，店里果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且外面暴雨倾盆，鞭炮也放不得，整间大堂安静如坟墓。

　　莫汶心中十二分的沮丧，万事俱备只等东风，谁知东风没等来，却等来了一场暴雨，千算万算漏算了天气，自己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大炮仗临了却哑了火，搁谁，谁心里都得憋屈。

　　她稍事整理后，便垂头丧气去了后厨。

　　后厨中李平也正蹲在灶边耷拉着脑袋抽水烟袋叹气呢！

　　灶台一角磊着小山高的食材，都是今早寅时不到，自己亲去郊县的农户家收的新鲜蔬菜瓜果蛋肉，那条七八斤重的大鲢鱼也是渔户早上现从城外河中钓来的，早起还在鱼篓里活蹦乱跳着呢！

　　他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才把大鱼收拾干净，准备按照莫汶教的法子，做个鲢鱼三吃！

　　谁想到赶上这么个倒霉天气，看上去今天这张开不开都一样，料着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了，只得泄气地蹲在一边发呆。

　　莫汶进了厨房后，二人皆无甚话说，大眼瞪小眼干看着。

　　忽然小四儿一脸兴奋急匆匆闯入厨房，叫道：“快，快，上客了，来了两个客人，李哥快做准备！”

　　李平和莫汶皆大喜于色，虽只有两个客人，但这可是新馆子重新开业后第一单客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两个客人！

　　李平不敢怠慢，从地上一高窜起，冲到灶台边上，指挥着新招来的小学徒，连忙把角落里备好的食材拿来料理。

　　莫汶和葛姨娘等也很兴奋，葛姨娘更是紧张，忙得团团转，一忽儿指挥着秋月按莫汶的法子给客人泡花茶，一会儿嚷嚷着紫菱去帮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学徒端油端醋。

　　厨房统共巴掌大点儿地方，五六个人在里面忙作一团，李平师傅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这些女人简直没法跟自己的贤惠亡妻比，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就是来添乱的。于是又咋咋呼呼往出赶莫汶等人。

　　莫汶心中也紧张，但见厨房这般乱，也不是办法，便揽住葛姨娘的胳膊，柔声道：“妹妹，我们别在这里了，也帮不上忙，不如出去会会那个客人。这是我们这店的第一位客人，且看看他对这店有个什么说法，倘若他吃的好了，说不定便能帮我们传传风评，多引荐些客人来。”

　　葛姨娘被她贴着身侧挽着胳膊，一颗心都化为绕指柔，哪还有什么意见，只连声说好。

　　于是，两个人带着秋月、紫菱两个丫头，便离了厨房，走进大堂。

　　进到大堂时，小四儿正和那两位客人说笑。

　　条案上的桌屏盆景遮着，室内烛光又暗，莫汶看不太清楚，边走向那桌客人，边笑着说：“有贵客光临，不曾远迎，实在是失利了！”

　　那两位客人听到她的声音，背对着她的身影皆是一顿，俄顷，其中一人方回头大叫：“怎，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