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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

  •   竹里馆中。

      子蕴将手中茶壶里的热茶浇在面前几个憨态可掬的紫砂茶宠上。滚热的茶水顺着麟头兽角滚落下来,流进纹理细腻的红松茶台缝隙中去。

      他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倒着壶中沸水,跟子峻几乎一般无二的琉璃色眼眸紧紧盯着茶台上的一众茶具。

      魏晏在一旁静静地欣赏他优雅有致的动作,三殿下既沉得住气不吭声,他魏晏自然也静默无语,不出言打扰。

      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把急性子的子峻急坏了,直在旁抓耳挠腮。

      他道:“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在这玩儿什么茶道?!人家老二如今风头可是越来越盛,手都伸进尚膳监里去了!你可知,他前些日子寻了尚膳监的李少监一个由头,给发落了,又换了个姓左的少监。那明显就是老二自己的人啊!”

      子蕴不为所动,直至将手中的水全部浇光,才慢悠悠搁下茶壶,抬头瞟了子峻一眼。

      “那又如何,李少监在宫里也是个老人了,如今这么轻易被人发落,也定是他确实有了把柄落人手里。况且,那老头最擅长捧高踩低,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最不喜欢见这老小子,如今却又为他跳的哪门子脚?!”

      子峻简直被他三哥气笑了:“三哥,你听话也别只听个面子不听里子啊!我说的不是老李被人发落,而是那个姓左的少监!那可是二哥亲自跟司礼监的刘德禄说项,硬给塞进去的人!”

      他咕咚灌了一口茶水,愤愤道:“二哥最近在朝堂上咄咄逼人,前儿为边疆茶禁的事儿,还在御前驳了老大的颜面,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竟还当众夸奖了他。如今,又公然把手伸进了内廷。要知道,咱们做皇子的,本没有对内廷人手调配置喙的权力!他如何敢,他这样……”

      他越说越激愤,讲到此处,抬头看了眼魏晏,见魏晏还是唇角挂笑,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不觉心中更气:“他这样,在朝堂上对边疆茶禁一事说话有了分量,回头内廷的尚膳监里又埋了自己的棋子,我看啊,哼哼,过不两日,清平你这御赐的茶引,不定何时就被虢了!”

      魏晏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子峻,你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些。邱家与莫家联姻,二殿下又帮着莫家弄了宫廷的茶引,自是要将莫家的青茶引入内廷。尚膳监掌着一宫人的膳食茶点,打通了这一关节,自然为莫家在宫里的茶道铺好了路。倒也并不一定是在针对我!”

      子峻差点儿从席子上跳了起来:“怎么不是针对你?!如今宫里的贵人们一多半都在喝你的云南茶,莫家的青茶进了宫廷,最多也就落个二等,给伺候的奴才们喝。可如今,尚膳监的人插手进来,便给各宫的主子们多上几次青茶,再美言上几句。等后妃娘娘们都适应了青茶的口味,你的云南茶可就在宫里彻底失了宠!”

      他一番长篇大论,自以为把此事的利弊说得通透,连三哥子蕴也不再摆弄他的茶具,凝神在一旁倾听。

      哪知魏晏却不以为意,呷了口茶,慢悠悠道:“若是那样,我也无法,所谓三十年河东河西,贵人们若有朝一日喝腻了我的云南茶,想要换换口味,这也是人之常情!”

      子峻被魏晏的话气得堵了心,干脆一摊手,道:“罢罢罢,你们都是皇上,我是太监,你们都不急,我还急个什么劲儿啊?!”

      子峻性急,魏晏性稳,每常两人相处,子峻往往被魏晏的慢条斯理急到吐血,说道理又说不过脑筋清楚的魏晏,所以看到眼下这个场面,子蕴习以为常,止不住的莞尔。

      不过,子峻性子虽急,人却极聪敏,眼睛又雪亮,在外大大咧咧行事疏阔,颇能与人交际。因此人脉网络发达,朝堂中的波谲云诡,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闲言碎语都逃不脱他的眼耳。

      他今日这一番分析,可并不是空穴来风,也并不是小题大做。

      如今朝堂之上,的确在为边界上开不开放与夷族之间的茶叶贸易吵得不可开交。一派主张开了榷场,允许边贸茶叶生意的自由买卖;一派又主张,茶叶生意是个大进项,不如委派官方买办,用茶叶与夷族交换马匹。

      二皇子就是官办派的代表人物,近来频频在朝上朝下走动,游说了许多官员,一同主张将茶叶生意做成官办。

      在内廷里,也确实往尚膳监里安了人手,虽然此事行得隐蔽,却被人脉通达的老五得了信儿。

      这两件事结合来看,尚且看不出老二究竟有何目的,但直接受到打击的,的确就是魏晏,这个宫廷供应的最大一户茶商!

      子蕴皱了皱眉:“清平,你是否需要我与尚膳正大人说项一下,让他防着点儿那个左少监?”

      魏宴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暂且不必。毕竟二皇子只是在内廷里安置了一个少监,还并没有真正出招,我们先不必自乱阵脚,反而打草惊蛇。”

      子蕴沉吟片刻,觉得魏宴所言也有道理,但想到他们魏家的茶叶生意,宫里的供奉为旗帜,边疆的贸易又占大头。今次二皇子做的这两件事,实实在在看,又确实像是在堵了魏宴的出路。

      心下还是有些疑虑,试探问:“清平,你觉得,是否是因为你与我和子峻过从甚密,被二哥察觉了,他才要这般针对你的!”

      魏宴手中缓缓转着两个油润的和田玉球,盯着窗外一杆翠竹沉吟。

      半晌,他才字斟句酌道:“其实,也未见得就是针对我。三殿下请想,二皇子在殿上主张关了边界的茶叶榷场,改为设立官家买办,表面上是我们这些茶叶商人失了财道,但若往深了想,究竟是谁损失更大呢?”

      子蕴与子峻对望一眼,两人何等通透,闻言立时就想到了一人。

      子峻叫了起来:“是老大,老大损失最大!”

      他口中的老大,即大靖朝的大皇子,也就是他和子蕴二人的大哥。

      大皇子尚武,这么些年一直在兵部行走,十几岁时就曾领军驻扎在边疆守卫国土。在兵部可谓是根深蒂固,尤其边界一带的许多将领,都受过他的恩惠和提拔。

      边界一带自十年前与夷族缔结了盟约后,便打开了多处贸易榷场,汉人用丝绸、茶叶、药材等内陆之产换取夷族的马匹牛羊等牲口财物。夷族鲁蛮,汉商们为了避免被夷族人强抢了财物,每年,各个商会私下里都要给守疆的将领们一大笔保护费。

      而守疆的将领们,又要把这笔保护费中的一部分,进贡给远在上京的最大一把保护伞——大皇子子诚!

      如果关了边界的榷场,私办改为官办,那守疆的将士们每年就会少了一大笔额外的孝敬,自然也没能力孝敬大皇子了!

      “老大这个人,带兵打仗是把好手,但确实不大会经营家业,这么些年来,也没听说他在外置了什么产业,好在有军功在身,父皇赐了他多处庄园和良田,又靠着手下那些将领每年的孝敬,才略显得宽裕。”

      子峻感慨了两句,他的这个大哥,人其实算厚道,带兵在外好多年,吃了不少苦头,众皇子中又行大,但凡在父皇面前乖顺点儿,讨得老子喜欢,底下多少人排着队的等着孝敬他呢!

      可惜偏偏有些榆木脑袋,认死理儿,说话又鲁直,在皇上面前不大得意。管着兵部,这些年不打仗,朝廷又连年削减兵部开支,这老大又没别的来钱路,导致日子过得紧巴巴,好在还有关外曾经的属下送来的‘孝敬’,才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太寒酸。

      若是关了榷场......

      子蕴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一个麒麟兽紫砂茶宠,道:“原来老二是想断了老大的财路,让老大没有能力去结党营私!”

      魏宴笑了笑,不置一词。

      结党营私,收买各路官员,那也是要花银子的啊,即便是皇子,也是无钱寸步难行啊!不过,这是他们天家的事,他这个布衣之身,不方便把话说的太透。

      子峻想通此节,不免有些兴奋,一拍大腿:“太好了!就让老大老二斗去,最好斗得个两败俱伤,三哥就顺理成章上位!”

      子蕴豁然抬头看向他,狠狠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训斥:“父皇还健在,不得妄言,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他语气生冷狠戾,与他每常天青日白的君子做派极为不符,显是真的生气了。

      子峻胆突了一下,自悔失言,嘟嘟哝哝为自己辩解:“我是说的过了,不过这里也没外人不是嘛!”

      魏宴与子峻走得更近些,与他感情更好,见状咳嗽了一声,笑着为他解围:“算了,子峻还是有分寸的,这话只到此为止,他也并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去。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若关了边关榷场,我们这些茶商便是明的损失,大皇子是暗的损失;而往尚膳监里塞人,目前还不能确定就一定是为莫家的青茶进内廷铺路,这个棋子,二皇子也可能还会有别的用途!你们莫要忘了,十年前,就曾有人在膳食中做过文章,咱们这个渊澄馆的主人,不就死在这上头?!而六年前又曾有人故技重施......”

      子蕴与子峻对视一眼,目中皆是了然。子蕴眼中更有精光灼灼,魏宴的话捅了他的痛处,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恨意!
      ......

      三人各自回想往事,屋子里落针可闻!

      约半盏茶功夫,子蕴才抑住心中悲恨,勉强转了话题。

      他道:“清平,你说的虽有道理,但如今看来,关外的茶叶榷场十之八九要被关掉,莫家的青茶也要打进内廷,此势也已成定局,不可扭转。你的茶叶生意里,这两处的买卖占了三四成,你也确实得早做准备才好!”

      魏宴颔首:“我明白。宫廷里的供奉减了,我倒不怕。这两年我们魏家势头太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早已有意往后退一退。

      尤其是内廷里,在御茶御膳上做文章实在容易,宫里几乎各宫的主子们连上皇上和未出宫开衙建府的小皇子们,都在喝我的云南茶,我其实一直担忧,有人会拿这个做文章,查到我头上倒无所谓,只怕他们意在沛公,最后牵连到三殿下您,便坏了我们的大局。

      如今,莫家既然挤破了脑袋要往里扎,我倒乐意把路让出来,让他们冲在前头,我往后略退一退,未必是坏事!”

      “至于这关外的榷场关了,倒的确是个麻烦事!我倒的确得想想,这一块的损失,该在何处找补回来!”

      子蕴见魏宴心中已有应对的法门,心里就踏实多了。他与魏宴绑得太紧,争储之战眼看爆发在即,他不能让他的财神爷就这样被别人算计倒了!

      “那你可已有什么想法?”他不放心,追问一句。

      魏宴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但旋即又点了点头:“我暂时还想不出如何应对,但,有个人,可能会给我提些思路;她,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保不齐管用!”

      子峻好奇,忙问:“谁啊,连你都想不到的事,他却能想到?”

      魏宴抬起头,透过敞开的窗子,望着翠竹上空那一小片明净的蓝天。日光有些毒,铺洒在竹叶上,风一过,像是一片碎宝石在微微晃动,晃得魏宴神思一阵恍然。

      他轻轻地、自言自语般嗫嚅:“一个...人。”

      子峻嘴里差点儿喷出一口茶来:“废话!不是人难道还去问鬼,你不要说你是拜神求佛,或是占卜算卦?”

      魏宴依然看着窗外蓝天下那片碎玉般的竹叶,淡淡的表情上带着一丝疑惑:“一个人,也可能是两个人,身体明明是她,可心思却又明明不是,一个,我越来越琢磨不透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回家太晚了,也没来得及更新,也没来得及请假,以后干脆固定下来,周六这一天都会休息,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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