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32、三十二、

　　上京最繁华的街市当属长街，长街最热闹的一隅却在街西。

　　柳姨娘口中的什么锁子胡同、吕家菜、顺意斋的，都在街西一带，还有各色勾栏酒肆、戏楼茶社、珍宝斋、墨香阁的，一片繁华喧嚣，从西头渐渐消失在东头。

　　至长街东，街市就渐渐冷清，那点子热闹劲像被秋风一刮而散，连走在路上的行人都噤声不语，行色匆匆。

　　街东最尾有一条影儿胡同，巷口狭窄，民宅寥落，与整条街的锦绣繁华格格不入。

　　莫汶一行，两辆青帷四轮车、十来个仆从在巷口低调停下，莫汶当先下了车。

　　她身着一件翠蓝色绸面月白里子夹纱轻衫，下着一条天青色百叠绉裙，鬓上颤巍巍一只缠金丝珍珠攒花钗，双耳坠着一对小巧的翠玉耳铛，在长街东一片寥落里一站，宛若沙漠中长出了一株嫩玉兰。

　　街市上过往的行人、街边的大小摊贩、货郎，都顿住脚步，停下手里活计，抬头望过来。

　　又见车上依次下来几位香香艳艳的貌美夫人，红香绿翠、环佩叮当，真是把这条街都照亮了！

　　相对众围观群众的惊艳，莫汶等人却一脸呆怔，半晌，莫汶方对春花道：“春花，你确定咱家的酒馆，就在这条巷子里？”

　　春花想到就要能尝到怪厨李平的手艺，心内雀跃，忙点头应：“是的，就在这条巷子里。小姐，你别看这巷子破陋，人气不盛，但咱家李师傅的手艺不是吹牛，整个长街所有酒楼的大厨们摞一块，都赶不上他一跟小手指头！”

　　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葛姨娘便命停在街口，由春花前头带路，引着众人走进巷子，七拐八绕，又拐进一个更为紧凑的小胡同，好容易才在一家门脸儿又小又旧的小店门口停下。

　　门上挂着一块积尘的牌匾，上写：客来如云。

　　莫汶仰头看了半天，心中感叹：就这小酒馆，还敢起个名字叫客来如云，就怕真的客来如云了，你装都装不下。

　　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进去才发现，这酒馆门脸儿虽小，但里头肚子却大，一间阴森森大堂，竟搁了七八张圆桌，上面竟还有夹层，用隔扇隔出四个雅座。

　　只是大堂实在脏污，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入眼的三面墙上油渍一层又一层，散着呛人的油腻味道；脚下地面也被油污染得粘腻，三寸金莲踩在上面感觉鞋底都要被粘上；屋子向东，即便开着窗户也进不来阳光，阴暗暗中升腾着炝炒的油烟，熏得人鼻子发痒。

　　店中掌柜懒洋洋伏在柜台上打盹，小二肩膀上搭着条白手巾，正在与临窗的一桌客人抬杠，而临窗另有一桌客人，倒不急不躁，磕着一盘毛豆，闲适地看热闹。

　　莫汶带着几个姨娘在堂前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招呼，只得自己找了张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桌坐下。

　　葛姨娘早已不耐，可这到底是莫汶的产业，不好当众发飙，便皱眉低声问：“春花，这真是夫人家的铺子吗？怎么竟这么脏乱，伙计们也没个眼力见儿！”

　　春花也有些傻眼，她只是在莫家时常听人说李平手艺超绝高妙，但却从未亲自到过这家酒馆品尝，今日一来，真是见面还不如闻名呢……

　　“这，这个…”春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旁的秋月插言：“姨娘，您不知道，这家店面的位置太偏，总也上不来客人，几乎年年入不敷出，倒要小姐拿钱来贴补，因此，也不敢请太多伙计，才无人常常打扫的！”

　　正说话间，那个小伙计终于结束了与客人聊闲篇儿，转回头，笑呵呵地走向莫汶这桌。

　　这小伙计二十来岁，一张圆圆脸儿，两道八字眉，小眼睛大嘴巴，五官算不上端正，却一副上人见喜的面相，看着倒叫人生不起气。

　　他把肩上白手巾一摘，装模作样在桌子上拍了两拍，笑嘻嘻向众人：“夫人们好！夫人们今日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我说今儿早起老有只喜鹊在门口盘桓呢，原来竟是应在这上头，您瞧，您几位往这一坐啊，我们这个店都给照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阳光特别炽呢！……”

　　这小伙子一脸笑模样，也不为自己刚才只顾与别人聊天，没来招呼莫汶等人道歉，只一个劲奉承，说话又有些连汤子嘴、声音又糯又嗲，听得众人忍不住想笑，连葛姨娘都没了脾气。

　　好容易等他说完，莫汶方才笑道：“小二，你看你说了这半晌，约莫也渴了，不如上些茶水，润润喉咙，咱们再聊？”

　　她这话原为讽刺，来了这半晌，连壶茶水都不给客人上。但小伙计脸面壮得很，一点儿都不脸红，笑嘻嘻地应：“成啊，姐姐们稍侯，我去给您拿茶水！”

　　说罢，一甩白巾，慢悠悠走掉了。

　　“……”众人。
　　……

　　小伙计走向后厨，倒是没怎么磨蹭，不多一时便端来一个大茶壶，又找来几个茶碗，莫汶拿着茶碗一看，边口都有了破瓷，不仔细着点儿都容易剌破嘴。

　　她又皱了皱眉。

　　那小伙子装作没看见，依旧乐呵呵地与春花秋月紫菱等几个丫鬟调笑。

　　莫汶慢慢地嘬着嘴里淡到无味的茶水，留神听他的话，发现这小伙子虽然话多，但却极有分寸。

　　他看出莫汶、葛姨娘等人身份非富即贵，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姨娘，端过茶水客气几句后，便不再随便与之唠闲磕，转而去与几个丫鬟聊天。

　　言谈间十分风趣诙谐，逗得几个小姑娘咯咯直乐、神情愉悦，但却拿捏有度，并不开过分的玩笑惹人生厌。

　　莫汶不由对这个小伙子另眼相看，虽然这屋里脏的跟个油桶似的，说明这个伙计极懒，有功夫与人闲聊，却不肯打扫打扫大堂，但这小子另有些天赋，很会儿聊天，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莫汶想，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销售型人才啊！

　　她也不急着点菜，小伙计也不主动询问，和葛姨娘等人就着不知道是哪年的陈茶，就这样默默看他与底下众丫鬟聊天。

　　过不片刻，到了饭口，竟又陆续来了两拨客人，来了也不用人招呼，轻车熟路坐到靠墙边的两张桌子，那一直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掌柜这才起身，依旧懒懒的，与那两桌客人隔空打了个招呼。

　　莫汶很奇怪，因问：“小二，那两桌客人可是这的常客？”

　　小二回头看一眼，笑道：“是啊，隔三差五便要来照顾我们生意的，老主顾了！”

　　顺便挥挥手与那几个客人打了招呼。

　　又回头道：“咱们这儿，位置偏店面小，又不好找，若不是老主顾，一般人不会钻到这里头找吃的，所以您几位能找到这来，简直是我们小店今儿撞了大运了，待今晚打了烊，小的定得去赌坊玩一把不可！”

　　他不说莫汶几个幸运找到这里，倒说是自己的酒馆幸运能迎来莫汶几个，葛姨娘等听得心情舒畅，也不太在意茶水有多难喝了！

　　莫汶又问：“那如何这些客人来了也不急着点菜，我们来了，你也不递上菜单给我们瞧瞧？”

　　那小伙计面露为难，踌躇道：“夫人，您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大概还不清楚，我们这没有菜单，我们这的厨子当天做什么，客人们就吃什么！”

　　莫汶与几位姨娘面面相觑，尤其是几位姨娘，她们不像莫汶，毕竟在前一世里，各种博眼球搏出位的手段也都见识过，她们整日里活在深闺中，哪见过这么奇特的规矩，闻言都有些瞠目。

　　莫汶倒是很感兴趣，兴致勃勃问：“哦？这规矩是谁定的，你们掌柜，那个叫李平的厨子？”

　　那小伙计一听莫汶提起李平，更高兴了：“看来夫人定是听说过我们李哥的大名了，您是识货之人，这规矩正是我们李哥定下的！”

　　莫汶点头：“那客人们可能接受这规矩？”

　　伙计尽量克制脸上的得意，笑嘻嘻道：“我们李哥说了，他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接受不了这规矩，您可以别来啊！”

　　莫汶这下是真的乐了，这么有趣的大厨，就不为吃他的饭，她都想见识见识他的人了，便道：“好极，那入乡随俗，我们坐等便是！”
　　……

　　莫汶便与三位姨娘边聊边等，看着那小伙计如蹁跹蝴蝶一样穿梭在另外四桌熟客之间，插科打诨，玲珑八面，而那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去了的掌柜依然懒散地在柜台里打瞌睡。

　　大堂里香气愈来愈浓，柳姨娘鼻子最尖，小声道：“今天当有一道菜与虾仁有关，我闻到虾的鲜香了！”

　　马姨娘也隐隐兴奋，手里的绢帕拧成一股麻花，嘴里却假装淡定：“且看吧，别牛皮吹得太大，吃起来却根本不是那回事才好！”

　　葛姨娘罕见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马姨娘的话，又颇为莫汶担忧：“姐姐，你这些手下人，各个脾气古怪消极怠惰，可得好好整治一下才好！”

　　正说着，后堂突然传来‘咣啷啷’一声，不知是敲锅还是敲盆的声响，有一人粗着嗓子喊：“好了！来取吧！”

　　那店小二连忙应了一声，跑进后堂。连那都快长到柜台上的掌柜都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匆匆奔向后厨。

　　旁边几桌客人也都止了闲聊，翘首望着通往后厨的那片油布毡帘。

　　莫汶被这种气氛搞的，竟一阵心跳，莫名对将要上桌的菜，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