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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主仆三人如此闲聊半晌,夕阳斜下,湖心的熏风渐渐转凉。

      春花秋月便搀着莫汶准备回明萃堂。

      行至后花园一丛盛开的芍药花旁,花丛里突然窜出两只红顶羽身的白鹤,一改往日悠闲模样,细脖前倾,长腿狂蹬,急吼吼跑到池塘边,跳进水里。

      溅起一串晶莹水花,打湿了春花一身石榴红的长裙。

      春花当即跳脚:“呀!小畜生,真讨厌!”

      她骂出这话后,花丛中又跑出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来。穿着一身大红色墨线压边的对襟短衫,下着一条墨绿色长裤,脑袋上一边扎了一个小鬏,歪歪扭扭追着仙鹤跑到池塘边。

      小童跑过去后,从那条狭长的鹅卵石小路里,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个女子,当先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冲春花喝道:“大胆!敢骂小少爷是畜生!”

      春花怔住,莫汶和秋月也忍不住朝来人望去。

      但见那呵斥春花的丫鬟细细的眉毛,细细的眼,堆在比旁人大了一圈的柿饼脸上,显得旁白实在有点多。

      她见到莫汶也不害怕,意思意思福了一下,便起身瞪着春花:“春花,你好大胆子,连小少爷都敢骂!”

      她边说着话,边朝侧旁让了让路,身后款款走出一位面目清丽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素锦衣裙,鬓上斜插着两只小巧的琉璃彩凤簪,凤翅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很是惹人怜爱。

      她朝柿饼脸侍女轻轻挥了挥手,对着莫汶一福身,声音清幽曼妙:“姐姐,几日不见,身上可见大好?”

      莫汶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学着对方的样子略略点了点头。

      她这几日一直打着胃口不舒服的旗号,窝在房里不出屋,也免了府里“姐妹们”的探视,所以直到今天,也还没有见过另外三位如夫人,自然判断不出眼前这位如林黛玉般的知性美女究竟是柳、葛、马三位中的哪一位。

      又不好全然装聋作哑,只得含糊道:“嗯,好多了!劳你惦记!”

      对面的清丽女子一听,顿时愣住了,抬起头看着莫汶,口里呢喃:“姐姐,你怎的,这般客气?”

      且别说她,她身旁那个柿饼脸的侍女,还有她斜后一位妆容艳丽、衣饰鲜亮的美女,另身旁几个侍女,脸上都现出了讶异之色,看着莫汶的眼神活脱脱像是在看广场大妈跳街舞。

      连春花秋月都面面相觑。

      莫汶又叹一声,自己的这个原身啊,从前是得有多嚣张、多没礼貌?!

      为解尴尬,她只好又笑了笑:“我好多了,见今日风和日丽、天清云淡,便出来走走!”

      她此言一出,面前几人更加吃惊,个个把嘴张成咸鸭蛋那么大。

      清丽美女又在呢喃:“姐姐,你怎的,说话这么……得体!”

      莫汶实在有些无语。

      好在春花、秋月与她相处这段日子,多少已经习惯她近日的变化,秋月忙上前打圆场:“夫人出来有些时候了,也乏了,这便回去休息吧!”

      她对清丽美女和那位衣饰鲜亮的女子施过礼,扶着莫汶就要走,却被衣饰鲜亮的女子叫住:“姐姐,请留步!”

      她拦下莫汶主仆三人,又作为难状看向那个柿饼脸侍女,道:“石榴,你刚才确然听见是春花在骂小少爷吗?”

      叫石榴的柿饼脸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确是因为听见春花骂自家少爷来着,这才跑出来打抱不平,谁想到却被反常的莫汶惊得跑了题!

      这哪行?!

      自家姨娘平日里伤春悲秋、叹花咏柳,娇滴滴的已然弱势。可小少爷不管他亲娘是谁,总是老爷亲自抱回来搁到姨娘房里,让好生教养的,又吩咐自己千万照顾好小少爷!

      就算姨娘吃亏,也不能教小少爷吃了亏去!

      想到这里,她立即放下心中惊异,重新端起架势,鼓足骂劲,怒目瞪向春花:“正是!我确然听见春花在骂小少爷,什么‘小畜生,真讨厌’的,好不难听!”

      她鼓着腮帮子恨恨道:“你不过是个丫鬟,小少爷毕竟是个主子,你竟敢公然这般辱骂他,你,你,你这个……”

      她细细的眼睛拼命瞪着,但先天条件所限,怎么瞪也瞪不圆,又实在找不出新鲜词汇,骂个架都骂得不痛快。

      春花估计平日里就与这石榴不睦,也压根不惧她,圆眼冷冷扫着石榴,横道:“我是个丫鬟不假,你不也是个丫鬟吗?!主子面前你就掐腰跳脚的,哪里就轮到你来嚣张了?小蹄子,不过是老爷在柳姨娘房里多歇了两天,看把你这个奴才轻狂的!”

      此言一出,那清丽女子顿时臊红了脸,纤纤玉手捂住两颊,蹙眉“啊”了一声,抿着唇别过头去。

      石榴急怒得脸颊紫涨,指向春花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胡说!你,你,你……”

      春花毫不示弱,一翻白眼:“我怎么胡说?!本来昨日老爷该去马姨娘房里的,谁知你报到墨雨那里,说小少爷得了风寒,要延医请药,硬是把老爷又多留了一日。你当夫人这几日身体欠安,便不知你们这些个龌蹉事么!马姨娘,我可有说错?”

      她猛地一转身,问向那个浓妆丽服的女子。

      马姨娘那张还等着看好戏的脸立时塌了下来,她妆容画得浓艳,遮住了五官,看不清具体细节,但一张容长脸,倒也当得起个“马”字。

      此刻,她被春花问得眼角直跳:本想借机挑弄几个丫鬟拌嘴,让自视清高、假扮超脱的柳姨娘和稀里糊涂、沉不住气的夫人打一架方好。

      谁知却被春花揭了短,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她气了又气,竟不知把这顿火是发到揭穿她老底的春花身上好,还是发到帮主子截了和的石榴身上好。

      当下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我自己身上不耐烦,亲去辞了老爷来着!你们几个小丫头,又懂得什么,就敢胡言乱语!”

      越想越气,手掐蛮腰,柳眉倒竖:“这府里越发没个规矩,不过是个小小丫头,就敢当着主子的面乱嚼舌根,还敢越俎代庖、谎报军情欺骗老爷!老爷也不追究,这府里也没个人管管,我就说当初不该把管家的权力交给葛姐姐一个人,管教个下人都管教不好!……”

      她嘴里夹七夹八,颠三倒四地骂着,一会儿埋怨老爷,一会儿数落葛姨娘,一会儿捎带个柳姨娘,想起来再骂骂春花、石榴。

      马姨娘到底是个主子,俩丫鬟不敢直接跟她对骂,只是夹在她的骂声里小声反驳个一二。

      柳姨娘估计心理素质不佳,站在一边已经泫然欲泣。
      ……

      莫汶听得都快笑出声来。

      自己的婢女春花实在是个妙人!

      虽然吵架完全踩不到正点上,关于自己骂的是仙鹤而不是小少爷的事一个字儿都没解释清楚。

      但妙就妙在,话题转移的十分诡异,不仅将对方打得措手不及,还将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拉下水来,形成三国混战!

      到此时,已经完全没人想起来她骂“小畜生”的事来了!

      她在心里笑了一会儿,这才端肃了脸色,咳嗽一声,先是喝止了还在低声辩驳的春花,又冷着脸瞪退了一脸愤愤的石榴,最后,才转向喋喋不休的马姨娘,温声道:“马姨娘,你且打住,且听我说!”

      马姨娘从未见过莫汶这么淡定从容的样子,心里诧异的不得了,不由自主就顿住不言了。

      莫汶一字一句,清楚言道:“首先,春花并没有辱骂小少爷。那仙鹤跑出来时溅湿了她的衣裙,她才骂了仙鹤一句,然后小少爷才从花丛中跑出来。所以,”

      她看向石榴,“她骂的是仙鹤而不是小少爷!”

      石榴也从未见过如此有条理的夫人,一时间被镇住了,不敢言声。

      莫汶接着道:“其次,石榴你说春花骂小少爷是大胆辱上。我且问你,你见到我后神色倨傲,行礼时也并不恭谨,当着我的面,就敢责骂我的婢女。你,又何尝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难道你就不是在犯上?”

      她最后一句抬高了声音,脸上神情带了一丝厉色,看得石榴心里一哆嗦。

      莫汶盯着她,再接再厉:“何况,你适才说,小少爷毕竟是个主子,你这话是何意?少爷就是少爷,主子就是主子,你这毕竟二字,里面,又对小少爷含了多少轻慢之意?难道其实在你心里,小少爷原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成?”

      石榴被她说蒙了,连忙摆手,“啊,不不,我没有……”

      莫汶知她语拙词乏,也不跟她啰嗦,一摆手,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柳姨娘道:“奴才无礼,说明主人对她缺乏管教,柳姨娘,你这个做主子的,得担起十分责任,你说呢?”

      柳姨娘心灵脆弱,莫汶初来乍到,情况不熟,也不敢一上来就对她吆五喝六,所以问柳姨娘话时,神色缓了缓,语气也轻描淡写。

      柳姨娘愣了愣,惭愧地低下头,眼眶慢慢蓄满了泪水。

      马姨娘就看不惯柳姨娘成天摆出这样一副蒲柳之姿,好似被谁欺负了似的柔弱样子,见状就要嘲上一句,却被莫汶一摆手止住。

      莫汶凉凉看了她一眼,慢声轻语道:“马姨娘,适才你嚷嚷的最欢,我听来听去,怎么觉得你对咱们老爷,心里倒似存了许多不满呢?”

      “啊?!”马姨娘被她说愣了。

      她倒是的确对老爷存了一肚子怨言的,但女子出嫁从夫,老爷是一家之主,给她个胆子,也不敢在人前直接抱怨啊!

      她仔细回想了下刚才说过的话,惶然道:“我,我并没有……,也并不敢对老爷不满!”

      莫汶笑了:“你有。你说石榴谎报小少爷有病,老爷也不追究,又说他把管家的权力交给葛姨娘更是不对,以至府里才这般没规矩。你这不就是再说,老爷是个偏听偏信、行止不公、处事昏聩之人吗?”

      “啊!这……”马姨娘被莫汶问的岑岑冒汗,她直觉自己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无奈她刚才说话太多,又本身就逻辑欠佳,到这会儿,自己也咬不准刚才的话里有没有这意思了。

      她吭吭哧哧辩解:“不,姐姐,我,我真……”

      莫汶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欲再同她啰嗦,如春风般微微一笑:“最后,我再提醒一句,小少爷适才奔着池塘边去了,此刻身边无人跟着,若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如今春寒料峭,待救上来时,恐怕就真的要得伤寒了!”

      她目光在石榴、柳姨娘等人身上轻轻扫过,微笑着说:“小少爷若病了,老爷固然更要往柳姨娘房里去,但负责照管少爷的奴才,难道就不要受罚么?”

      一语毕,立时惊醒梦中人。

      石榴一声哀嚎,连礼都顾不上施,狂奔向池塘边。

      为恐别人再对自己说三道四,柳姨娘也奋力迈出自己的三寸金莲,紧随在后。

      马姨娘一想到良人有可能再度被人截胡,也顾不上思考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对老爷不敬了,撩起裙摆,也朝着池边跑去。她身边的仆妇随着她一起,三三两两消失在莫汶眼前。

      莫汶轻摇手中团扇,冲身后两个看直了眼的丫鬟道:“走!回明萃堂!”
      ……

      花园假山上有一座小小的八角凉亭,魏晏斜靠着石椅,修长手指搭在木栏杆上,轻轻地一扣一扣。

      书童墨烟呼哧带喘跑过来,递上手中一叠账目。

      等了半天,却不见魏晏接过,不由奇怪:“少爷,少爷!”他拿手在魏晏面前晃了晃,魏晏这才将落在山下那丛芍药花畔的目光收回。

      他接过墨烟手中账册,闲闲翻看了两页。

      墨烟在一旁察言观色,开口问:“少爷,今儿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魏晏细长的眉眼轻轻一挑,淡声道:“鬼机灵,就你眼尖!走吧,这会儿风大,我们回书房去。”

      主仆俩走下假山,行至芍药花丛时,魏晏突然问:“墨烟,你说一个人,得了一场大病,醒来后是否脑筋就能突然变得灵光?”

      墨烟一头雾水,斟酌再斟酌,道:“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小孩子高热不退数日后,醒来容易把脑子烧坏掉。但一场大病后能变聪明的,我倒没听说过。不知他得的是个什么病?”

      魏晏嘴边慢慢挂出一丝笑意,弹了书童一个脑壳:“吃撑噎着了。”

      “……”墨烟捂着脑门,呆住。

      魏晏一人慢慢走到前面,顺便说了一句:“对了,以后要叫我老爷,不要再唤少爷了!”

      墨烟继续发呆,愣愣地回答:“好的,少爷!”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晚的第三弹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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