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9、十九、

　　花厅里热闹的氛围因刘嬷嬷这句话凝固了片刻，四周交头接耳的嘁喳声瞬间消散。

　　一片静默里，有些心不在焉的莫汶终于抬起头来，饶有兴味地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捂着嘴唇轻咳了两声，放下手时还捎带着揉了揉坐得有些发酸的腰。

　　她已年过六旬，身体已然不太健朗。但她年轻时作为魏老太爷的贴身丫鬟，也曾陪着年少顽皮的老太爷上树掏过鸟蛋，下河捉过鱼虾。

　　有一次魏老太爷下河捉鳖，鳖没捉上来，却被一只水蛇咬伤了腿，瘫软在河里险些淹死。

　　刘嬷嬷忠心可鉴日月，为了救主，不顾自己正来着大姨妈的身子，奋勇冲进河里，愣是把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大男孩背起来，一路趟着冰凉的河水走回岸边，又背着小主人回到城里。

　　魏老太爷得到大夫的及时救治，幸无大碍，烧了两三天便好转起来。

　　可刘嬷嬷却从此落下个寒症，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丈夫又在她四十岁时得了场痢疾，一命归西，从此剩下她一个孤家寡妇，又回到府里继续当差。

　　老太爷在世时，感念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怜惜她孤寡的命运，便一直将她安排在采买、厨房等油水多、权力大的部门任管事。既是相信她的忠心，也是希望她能多捞些体积银子，以便晚年可以傍身。

　　当然，刘嬷嬷也不负主恩，做事做得兢兢业业，搂钱也搂得日益娴熟老练。

　　尤其是这两年管着厨房，所谓民以食为天，大家伙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厨子啊，生怕自己的伙食里再藏口唾沫、埋半拉蟑螂什么的。

　　因此上，谁见了刘嬷嬷都得脸上堆笑，口里含蜜，左一口嬷嬷，右一口姥姥的。连魏晏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问声‘嬷嬷好’；葛姨娘这么嚣张强势一个人，跟她明里暗里斗了几个回合，也被她顶得个仰歪壳，如今也都不跟她理论了。

　　她被众人快要捧到天上去，渐渐地，态度越来越跋扈，连莫汶这个正牌夫人都不大放在眼里，直觉的整个魏府里，魏晏老大她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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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当二主子当得好好的，谁曾想，葛姨娘突然脑壳抽筋，搞出个什么‘考绩’制度！

　　先是弄出个虚拟账目，一下子将各处的花销都删减了近三分之一。接着又裁减人手，她安排进各处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小舅子四外甥女儿的，一下子被淘汰掉了十之七八。

　　这还不算，又不知怎么琢磨出的花花点子，让各院的主子、丫头纷纷给自己的厨房伙食弄什么‘评级’，若是给了差评，还要倒扣自己的月银！

　　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以前厨房油水多，自己即便不拿月银，便是靠这些油水都能混成个富婆，如今小金库没了不说，工作要是做不到位，还得往里倒贴银子。

　　以前谁人见了自己不得摆出一副笑脸，上赶着讨好自己，自己还不见得都爱搭理！如今这些人每月倒要给自己评级，自己反过来还要给这些人赔笑脸，生怕对方评级时手一抖，再给写出个差评！

　　这让她一颗高高在上的老玻璃心如何不碎成一地渣渣？！

　　因此，她听见余瑞家的一味奉承主子，为这一套自己恨之入骨的考级制度歌功颂德，心里恨不能冲上去拿臭袜子堵住余瑞家的嘴！

　　好容易瞅着余瑞家喘气的空当，她赶紧站起来，表达自己对这一套新规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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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姨娘，”她直接向着葛姨娘开口，说完才又想起上首还坐着个魏夫人，便慢吞吞转过身，又朝莫汶福了福，不甚在意地加了句，“和夫人！”

　　她这般举止，对莫汶已是十分无礼，屋里的下人们都微微垂首，默默地等着看好戏。

　　马姨娘更是嘴角一歪，险些没笑出声来，为了掩饰，赶紧呷了口茶，用袖口遮住半张脸。柳姨娘倒好涵养，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不知所以地优桑着，似乎没看见这一幕一般。

　　只有葛姨娘，圆圆的眼里盛满怒火，嘴角冷冷地抽了两抽。

　　她看了眼莫汶，见莫汶依旧面拂春风、笑意晏晏，丝毫不见恼火的样子，心里这才略安了安，但依旧压不住怒意，冲声道：“嬷嬷是咱们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在夫人面前这般不懂规矩？！”

　　刘嬷嬷咧着一张干裂起皮的嘴嘿嘿一笑，颇为无赖地给莫汶又福了福：“咳，我这老婆子如今脑子也不甚清爽了，眼睛也花得厉害，记性也越发差了！夫人这半天都没说话，我都快要忘了夫人也在了，请夫人念在我人老眼花的份上，恕了我的无礼吧！”

　　她话中虽净是自责，但语气懒懒散散，既不诚惶诚恐，也没有一分敬意，葛姨娘在一旁听得心口直突突，怒火再次冲上天灵盖。

　　不过莫汶倒浑不在意，温温雅雅地一笑，语气甚为和蔼可亲：“嬷嬷哪里话，嬷嬷这身子也是当初为了救咱们老太爷，才落下的陈年旧疾，莫汶哪能责怪嬷嬷！春花，快给嬷嬷换把椅子，嬷嬷快坐下说话吧！”

　　年轻夫人花容月貌、明眸善睐，言笑晏晏间颊边现出颗小小的梨涡，声音柔美，举止谦雅，丝毫不见勉强，倒听得刘嬷嬷一把老骨头都快要酥掉。

　　这一番话，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待她坐到春花拿来的红木椅子上时，心里的憋闷气已去了一多半，感觉通体舒泰。

　　四周欲看好戏的仆妇们，见到硝烟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心中无不感到失望，更有些习惯登高踩低的人暗想：刘嬷嬷果然还是身份高了一筹，而夫人在这个家里也果然没什么地位，连个年老位尊的下人都能踩到她头上。

　　于是乎，对莫汶的轻视又扩散了一半，之前站得笔挺的腰也弯了，背也不直了，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就连马姨娘也放下了掩着嘴角的袖口，轻蔑地一瞥莫汶：还当你前些日子吃了五十散狂性大发呢！原来依旧没什么气势，非但没有气势，怎么连以前那股子泼辣劲儿都没了！

　　柳姨娘却不动声色，心中暗自警惕：姐姐这阵子尤其擅长扮猪吃虎，瞧她笑得如此慈祥，这刘嬷嬷这回可要遭大殃！

　　众人中，仍是葛姨娘最为莫汶打抱不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横眉立目怒对刘嬷嬷：“嬷嬷！你！”

　　“春叶！”莫汶忽在一边轻轻唤了她一声，使了个眼色，换上一脸的笑容：“嬷嬷毕竟年高体迈，就让她坐下说话吧！”

　　葛姨娘看着莫汶清亮又含着些调皮诙谐的眼神，心中怒火渐渐降温，声音也跟着软下来：“好，春叶听姐姐的！”

　　她又重新坐回到玫瑰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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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厅里众人再次安静下来，莫汶方问：“嬷嬷适才说，不敢苟同余嫂子所言，不知所指为何？”

　　刘嬷嬷刚才摆了回谱，见好就收，忙回答：“回夫人，老奴觉得原先的规矩就是极好，不知为何要改成这个什么‘考绩’，我们厨房上的人都觉得不好！”

　　“哦？”莫汶立即来了兴致，直起身子问：“为何不好？”

　　刘嬷嬷掰着手指头细数：“首先，减了厨房上的银钱便是不该。老奴那里，分大小两个厨房，大厨房管着府里所有下人的伙食，小厨房供应老爷、夫人及三个姨娘还有小少爷的一日三餐。

　　大厨房且不说，咱们就说这小厨房，几位主子除了一日三餐外，还有两点，上午的果水酥酪，下午的吃食茶点，除了按定例供应，主子们还经常会单点，今日要个这个，明日又想起个那个，若不多备出些食材，恐怕各院主子要吃食时供应不上。”

　　刘嬷嬷停了停，想起来一事，忙举例：“就是前日，小少爷突然要糖蒸酥酪，还要加些红豆、花生碎的，可巧那日酥酪正好用完，我们只得回了小少爷那边，听闻小少爷吃不上酥酪，还哭闹了好一会儿！”

　　听到这话，一直安安静静不刷存在感的柳姨娘突然局促地挪了挪屁股，抬眼偷瞧了葛姨娘一眼。

　　葛姨娘虽没看到，但仍按不住心头火，怒斥刘嬷嬷：“放……！你净胡说，小少爷身子不耐花生，吃了就会起疹子，老爷早就吩咐过不许给他花生吃，他屋里怎会跟你要浇花生碎的酥酪？！”

　　刘嬷嬷眼神飘啊飘的，飘到柳姨娘身上遛了一圈，幽幽道：“这我可不知，反正是芙蓉阁的人说小少爷要的！”

　　葛姨娘回头狠狠瞪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一个激灵，瑟瑟低下头去。

　　莫汶心中好笑，但想到这事不是现如今的重点，便轻咳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笑道：

　　“哦，原来是这样。可我记得，各处的供应虽有删减，但仍留出了部分浮余，尤其是厨房，就怕食材备得太少，难抵不时之需。何况小小一碗蒸酥酪，如何就能那么巧，一点都备不出来呢？！”

　　她这话虽是问话，却并不等刘嬷嬷回话，马上拍了拍手。侍立在一旁的秋月会意，立即递上了这阵子各处报上来的花费明细。

　　莫汶低头细看，指着账册道：“你看，这每一日里，小厨房中备下的食材要比大厨房种类多出一倍，日常各院主子们点的东西有，便是没点的，也照着各人素日的喜好都给备下了，酥酪也每日里都有……”

　　她翻到前一日的账目，手指突然顿住，奇道：“咦？怎么这一日，各院的膳食中明明都没有酥酪，为何到晚间，剩余的食材里，酥酪却一点都不剩？”

　　莫汶问得清楚，花厅内也静悄悄无一人言语。

　　“呃，这……”刘嬷嬷打了磕巴，额头沁出一丝汗珠来。

　　她是真的年纪大了，又管着两个厨房共计十八个灶头，连上粗使丫头都算上，手底下将近二十个人，她哪可能每一天每一顿，连每一颗白菜大葱的去向都记得清楚。

　　她吭哧了半天，答不上来，身后便有个媳妇上前一步，一板一眼替她回答：“嬷嬷，您忘了，那日酥酪送进来时，大厨房的孙嫂子正好进来送炊箸，她闻了闻酥酪，说这酪有股子酸味儿，怕给主子们吃坏了肚子，您也说，主子们已经有日子不吃这东西了，别再吃得脾胃不合，便让孙嫂子拿去大厨房了！”

　　这个媳妇一身素色衣衫，脸颊瘦削，眉毛粗黑，神情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但吐字清晰、言辞流利。

　　莫汶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问道：“这位是小厨房的吴嫂子吧，敢问那日酥酪拿去大厨房后，又是怎么处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