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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吴嫂子一顿,踌躇片刻,支吾着回答:“这个,奴婢便不知了,想来,是被孙嫂子倒掉了吧?”

      莫汶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刘嬷嬷额头再次冒起了一层汗珠儿。

      她心里明白,那日的酥酪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小厨房中备下的食材种类丰富又新鲜,但几个主子往往又吃不下那么多,每日都有剩余,所以大厨房的人常常溜达进小厨房,顺手牵个瓜啊果的,再把损耗随便记到哪位主子头上,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

      她是两个厨房的总管事,平日里要协调平衡几个主力干将的关系,不可能一点儿水都不放,对这种不值一提的小浪费通常睁只眼闭只眼,不当回事。

      只是现在,实行了这个新的考绩制度,不仅她们厨房里有本明细账,各个院落也都有专人记账,想把灶头上的损耗随便挂到谁家头上,已是不能够了。

      可这话,底下人虽都心知肚明,但摆在台面上说出来,那便绝对成了她的不是!

      刘嬷嬷搬起石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悔得肠子有些发青,连忙干笑两声遮掩:“咳,那日里也是凑巧了,赶上送进来的酪子不新鲜,平日里倒不至于紧张到连碗酥酪都做不出!”

      她这话虽只为自己解围,却一不小心又把采买上的人饶了进去。

      采买上的武嬷嬷,顿时坐不住了,豁然起身,尖着声音嚷道:

      “刘嬷嬷,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送进来的酥酪不新鲜?!我们每日寅时便要去采买,卯时一刻便要送进你们厨房,你们的人还要里里外外检查个遍,确认没什么差池,才会在单子上勾选落款!不新鲜?不新鲜你们能让东西进厨房?”

      武嬷嬷身材高挑,溜肩窄背,她的声音就跟她的身形一样,又高又尖,语速又快,听得众人心里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尤其脸上一副愤愤之情,腮帮子鼓鼓,眼睛又瞪得贼亮,泼妇之风浓盛,一看就是不好惹之人。

      刘嬷嬷肠子再度发青,心中暗悔,怎么惹到了这么个丧门星!

      她赶紧讪讪笑道:“咳,瞧我!是糊涂了,酥酪送进来的时候是新鲜的,但只是,但只是,搁得久了,难免就有些不新鲜了!”

      莫汶又是一脸惊奇:“咦?酥酪这么不易保存的食材,怎么你们厨房不是特殊储藏的吗?难道送进来就搁着不管了?”

      “呃,这……”刘嬷嬷再次被噎到,觉得刚放到一边的石头怎么又跑回到自己脚面上。

      这三言两语被挤兑下来,她的老脑筋里一团乱麻,面对莫汶的质疑,吭哧半天,只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了,却说不出一个囫囵句子来。

      “回禀夫人,”旁边的吴嫂子见状,又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帮着解释,“我们小厨房后头面北有一块背阴的地儿,专门找工匠用石头磊出了一方小厦,内里极为阴凉,专储藏酥酪这等易腐之物;到了夏天,府里也会购置冰块存放瓜果生鲜,是以,请夫人尽管放心,府里的食材轻易不会腐坏!”

      莫汶抚了抚胸口,吐出一口气,靠回到椅背上:“这就好,还以为咱们府里的食材这般易坏,这让我和老爷,如何放心得下咱们的膳食?!”

      她说罢,眼角若有似无瞟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老脸已是一片惨白,也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羞惭到了,连嘴唇都有些发紫。

      莫汶占了上风,也不再去理刘嬷嬷,她见小厨房的这个吴嫂子,谙熟情况又言辞简利,是个明白人,便问:“吴嫂子,那依你之见,这套新规矩行下来,你们厨房是否真的觉得难以适应?”

      吴嫂子为难地皱了皱眉,她偏头看了一眼刘嬷嬷,见刘嬷嬷坐在椅子上只顾喘气,完全没工夫理会她,又抬头看了看笑容可掬的夫人,夫人清亮的眼眸笑意盈盈,表情真诚又人畜无害。

      她想了想,大着胆子道:“回夫人,奴婢以为,新的规矩虽然繁琐,咱们一开始也确实有不明之处,以至于先头有些晕头转向。但,近几日,咱们慢慢适应了新规矩,便觉得,”

      她顿了顿,抬起头,声音亮起来,“便觉得,新规矩自有它的妙处,细想起来却是好的,不但减省了许多费用,对我们底下干活的人也更加公平!”

      “只是,”她声音复又低了下来,若蚊子哼哼般,“若是能将省下来的花销和奖励下来的银钱细分到底下人头上,干得好的多得,干得少的少得,那大家伙就……更……”

      说到最后,她又将后面几个字又咽回肚子里,神情也有些怯怯,偷偷瞧了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的脸色已有些好转,看着没那么白了,已经开始发绿了。

      她心里这个恨!吴嫂子这句话,分明就是告诉夫人,帐房上奖励给厨房的银钱,都教自己给独吞了,一分钱都没分给过底下人。

      尤其还在这么多管家婆子面前,当众告状。

      她身旁的武嬷嬷,针线房的余瑞家的,还有几个管家婆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对自己指指点点,看着自己的眼神诧然中带着鄙夷,鄙夷里还夹着不可思议!

      直把刘嬷嬷气得前胸连着后背都疼!

      她倒是想把银钱都独吞了,可这两个月下来,厨房的损耗超标,评级又只得了个中评,根本没几个子儿的奖励,自己倒要掏出些月银去填补亏空。

      自己一个子儿的好没得到,身上背了口大黑锅,反过头来还要受同僚的嘲笑!!这叫自己上哪说理去!!

      她越想越气,手脚都直哆嗦,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冲着吴嫂子激愤道:“好你个吴婶子,我自问平日待你也不薄啊,你竟,你竟,当众落我的脸子,捅我刀子!我知你想当这管事的位置也想很久了,你当这差事好干不成?!你当我真稀罕这劳什子管事不成?!”

      “行,行,行!”刘嬷嬷越说越激动,哆嗦的范围从手脚蔓延至全身,她憋得嘴唇干紫,脸庞却通红,喘着粗气环视了一圈众人,心中委屈没憋住,眼中流出两行浑浊的老泪。

      她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流着泪嚎道:“我知你们都厌了我这老婆子,我也不做这劳什子管事了,你们快把这吴婶子扶上去,我,我自去庙里当姑子,去陪咱们老太爷去!”
      ……

      厅堂里一时间恢复了寂静,嘁嘁喳喳的下人们都不再吭声,改为默默地观赏好戏,满堂里只听见刘嬷嬷一人的嚎啕声。

      吴嫂子满面羞愤,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捏成拳头,垂首站在一边。

      马柳两位姨娘面面相觑,觑来觑去,又不约而同看向葛姨娘。

      葛姨娘一脸的不耐烦,嫌弃地看着刘嬷嬷,几次三番欲发飙去阻止她的干嚎,却被莫汶用眼神止住。

      过了好久,待刘嬷嬷的哭声终于小下去,莫汶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从椅子上轻轻起身,走到她身边。

      她盈盈立在刘嬷嬷身边,接过春花递过来的一方湿帕,亲自为刘嬷嬷擦拭脸上泪痕,温言劝慰:“嬷嬷,您别伤心!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有的没的!”

      那刘嬷嬷也并非完全不知礼数之人,见夫人亲自为自己擦脸,也惊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接过帕子,一边抽噎,一边惶恐:“夫人,使不得,老奴自己来吧!”

      她抽抽啼啼地拿帕子擦脸,湿巾上带着一股茉莉花清甜的芳香,闻得她心里一阵舒适,连刚才的恼恨都淡去了一些。

      莫汶在一旁轻轻说:“嬷嬷,您也别生吴嫂子的气!我看她只是人直口快,说话欠思量,倒并非真想当众挤兑您!更何况,您是老太爷身边的老人了,于老太爷有救命之恩!像您这样的老人家,我们做小辈的,本该把您当成佛爷,尊着,敬着,本不该再让您为琐事操劳!”

      她说着说着,轻叹一声:“老爷不理家中琐事,总是我和葛姨娘想得不周。您刚才说您上了年纪,眼也花,耳也背,脑筋如今也不大清爽,我们早该顾虑到您的身体,让您做些轻省的活计,或者干脆便在府里颐养天年。可这几年,却还让您在厨房这么劳心劳力的地方任管事!”

      她满面歉意,拉起刘嬷嬷的双手,愧疚道:“这才累得嬷嬷一身病痛,您看您,嘴唇都气紫了,若是再生出病来,我和老爷可怎生向老太爷交代?!”

      刘嬷嬷刚生过大气,又哭过一场,脑子还没完全清楚过来,被夫人这样拉着手,心里一阵温暖,糊里糊涂跟着点头。

      又听夫人说:“厨房是个要害之地,活又多又累,地儿又脏又乱,本不是嬷嬷这般身份年纪的人待的地儿!”

      刘嬷嬷于糊里糊涂中突然觉得这话锋有些不对劲,忙道:“不,夫人,老奴不怕脏累……”

      但话未说完,就被莫汶打岔过去:“嬷嬷一片忠心,我和老爷都清楚。可于我们,却不能不顾念嬷嬷的身体和身份,那便是我们的不敬了!”

      她不待刘嬷嬷再次辩解,放下她的手,走回到上首位置,款款落座,对葛姨娘淡声说:“这样吧,春叶妹妹,念及刘嬷嬷年事已高,身体欠安,确实已不能负荷厨房管事的活,咱们便让嬷嬷退下来,在府里颐养天年吧!”

      刘嬷嬷大惊:“夫人,这可使不得,老奴身子骨还行,还能再撑……”

      葛姨娘一瞪眼睛:“嬷嬷说的什么话?!您刚才自己说眼花耳聋脑子糊涂的,又被吴嫂子两句话就气得嘴都发紫!我们岂能装成没听见、没看见?!我觉得夫人想的周全,您是该退一步,好好歇一歇了!”

      底下众人听了这半晌,看到剧情竟然如此反转,目瞪口呆之余又忍不住好笑,有人憋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刘嬷嬷这回脸都胀得发紫,浑身复又哆嗦起来:“你,你们……”

      莫汶也不敢把她真气死在当场,赶忙给她递过台阶:“嬷嬷您想偏了,您在府里辛苦劳作这么多年,冷丁一下子全无事可做,别说您一下子受不了,便是我们也觉得少了个主心骨,就算您肯,我们也断断不肯的。”

      她沉思了片刻,转过头与葛姨娘商量:“春叶,我看要不这样吧。外头做官的爷们儿身边都有幕僚,达官贵人们府里也有清客,不若我们也请刘嬷嬷做咱府里的幕僚、清客,月俸嘛,就比照她现在的月银再加上十两!”

      “嬷嬷这么了解咱府里的旧例人事,又在采买、厨房上都任过管事,对咱府里各项陈规漏距再清楚也没有,但凡她能见到、能想到的,任何不合理的人和事,她皆可以随时向你我二人谏言,你看如何?!”

      莫汶这话事先并未和葛姨娘商量,但葛姨娘人很聪颖,立即想到这个主意简直馊妙到家了,便抚掌相和:“好啊!姐姐这个主意好!我看就这样定了吧,只是不知以后我们是尊嬷嬷为幕僚好,还是清客好呢?”

      莫汶一笑:“那是外头相公们的话,我们内宅不好也这样叫,我看……就叫嬷嬷为‘顾问’吧,看顾全局,我等可随时发问!”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和刘嬷嬷商量,便把她的工作从掌有实权的高层管理者变成了没有实权的闲职顾问,但工资却比之前多了不老少。

      刘嬷嬷一脑门子的懵圈,也想不清楚这到底算是升迁还是平调还是降黜,只呆呆地问:“这,这顾问,……做什么的?”

      莫汶耐心为她解释:“所谓‘顾问’,便是说,嬷嬷以后将独立于这套考绩制度之外,不必再被什么人评来评去。府里上下所有的管事,再怎么管也管不到您的头上。

      而您只需冷眼旁观,独自思量。见到府里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不合理的,您无需顾虑任何人,只管向我和葛姨娘谏言,说出您的看法、提出您的建议。

      当然,最最紧要的是,您的谏言对我们而言意义匪浅,我们必会珍而重之。

      所以,您谏言时最好做出条陈,落于纸笔,列明背景、缘由,陈明弊端、讲清要害,旁征博引,举出范例;建议处更要条分缕析、一二三四,不但要写明大概思路,更要列出具体细则……”

      莫汶说得喋喋不休,刘嬷嬷听得一脑袋嗡嗡,她吭吭哧哧道:“可,可,夫人,我我,我并不认得几个字!”

      莫汶收了脸上笑容,肃容道:“嬷嬷,这可不行,您行了顾问之职,便要履行顾问之责,不认字如何能做出详尽的条陈?!这样吧,”

      她朝柳姨娘道:“可芸妹妹,你那里可还有小少爷读过的《三字经》、《百家姓》?”

      柳可芸忙答:“有的,都留着呢!”

      “那好,你晚间将这些书并小少爷描红用的字帖收集一些,送给刘嬷嬷。嬷嬷,即日起,你先不必急着来府里任职,先在自己房里学着认字写字吧!”

      刘嬷嬷:“o(Д)っ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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