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8、十八、

　　外书房墙外的吆喝声九腔十八调、粽绳撬扁担，起起落落，兜兜转转，拐过第二重穿堂便没了气力，渐渐归于平寂。

　　至莫汶所居的明萃堂时，已听不见任何街市的痕迹，一片庭院深深的落寞静寂。

　　明萃堂在三所并列的宅院里居中，可见魏晏虽不待见她这个正妻，但礼数上却一点儿不落人话柄，把她这个魏家大妇安置在全府正中央，像佛爷一样高高供起。

　　过了明萃堂再向左，偌大的一所三进宅院中分别隔出了三所小院落，这才是三个姨娘各自的居所。

　　三所院落格局相仿，大小相近，但葛姨娘常年代理中馈，平日事务繁忙，常有各处的管事婆子来汇报工作，她的宁远阁未免显得狭小；因此在她的宁远阁旁的穿堂中，特意僻出了一所花厅，权作议事之用。

　　此刻，花厅内人头攒动。

　　莫汶做为魏家夫人，一派从容地坐在上首一把梨木镌花扶手椅上，身前置着一张海棠样式黑漆茶几。

　　葛姨娘沉着面孔，坐在她下首一把玫瑰椅里，黛眉紧锁，手中握着一盏青瓷茶碗，长长的指甲在碗盖儿上轻轻挠着，不时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对面坐着马、柳二位姨娘，马姨娘明明艳艳一张脸，笑得好像清晨带露的喇叭花；柳姨娘疏疏淡淡一身浅绿，倒似窗外含苞待放一株玉兰。

　　这两人倒不似葛姨娘一般满脸的不耐，虽然春红柳绿、姿态各异，但却不约而同嘴角微挑，眼含笑意，满面春风。

　　厅中除去坐着的这四个主子，底下还乌泱泱站了一堆管事婆子、媳妇。只几个有头脸的大嬷嬷们坐在常春藤编就的圆墩上，余下众人在几个嬷嬷身后参差地站了三排。

　　一个圆圆脸、眉眼喜兴的媳妇正含笑道：“姨娘行的这个什么考绩制度，咱们起先不懂，本来是有些抵触的。但这几日按着这个法子走了几遍，别处我不知，但我们针线房上倒还能适应！”

　　她说话间拿眼觑了觑上面几个姨娘，又看了眼正垂首摆弄白瓷茶盏的莫汶，见葛姨娘眉毛一挑，似有鼓励之意，而夫人又不大理会的样子，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笑吟吟接着说：

　　“这些日子，各院里都放出去了好些大丫头，我们针线房上虽然也跟着放出去几个人，但因各处报上来的针线活也相应减少了许多，所以人手上倒也还够用。”

　　“另外，行了姨娘的考绩的法子，外院采买供应进来的针头线脑，连上库里每回能取出来的布料，都可丁可卯，多一分都要记在账上。我以前总督促着底下这些小丫头，要她们做活要仔细，一针一线都不要浪费，但说得再多她们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总也不当回事。”

　　“这回好了，多损耗了一分都要从月例中扣除，小丫头们都不用我再提醒，一个个眼睛睁得铜铃大，做活时也不聊天了，也不敢溜号了，生怕做坏了活计又得重新从库里申请。

　　如今，就连我们针线房上的人跟库里要些布料也麻烦得紧，就算想给夫人、姨娘们额外添些比甲帷帽的，也是不能够了！”

　　说话这人正是针线房上的管事余瑞家的。

　　这人年纪虽不大，心较比干可多了好几窍，她嘴里笑着说话，眼睛却不咸不淡斜愣了一眼管库房的张嬷嬷，捧主子臭脚时不忘表忠心，表忠心时又不忘告了库房一状！

　　库房张嬷嬷老脸一皱，摇摇晃晃又回过去一记略带昏黄的白眼儿。

　　莫汶将这两人间的波涛暗涌全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轻轻晃了晃茶盏，里面一片嫩叶尖尖儿悠悠竖在了碗中间。

　　她心里一哂。

　　她教给葛姨娘的这套考绩制度，其实是借鉴了前一世市面上比较流行的所谓“阿米巴管理模式”。

　　她穿越之前，还没当上人力资源总监时，曾经参加过许多培训，阅读过许多管理类书籍，其中最感兴趣的就是稻盛和夫提出的这套阿米巴经营理念。

　　公司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板曾经对她感慨：莫汶啊，要是一个企业家最终能像稻盛和夫那样，让自己手底下的每一名员工都像经营自家买卖一样，锱铢必较地维护住公司的每一分利益，那这老板就真的可以把心放回到盆骨里，踏踏实实地去享受生活了！

　　但可惜，出于种种原因，这套时髦的管理模式在莫汶生前所在的公司里始终无法推行下去。

　　财务核算能力的不足、各部门间可能产生的利益争夺、高层的协调无力、对研发部门创造力的打击……

　　总之，老板只能对着她叹息，而她只能抱着一肚子的好奇和跃跃欲试跟着一起叹息。

　　如今穿到了这个大靖朝，成为了皇商魏晏的夫人，这府里上上下下也有百十来号人了，又富得流油，放在后世也勉强算是个中型企业吧。

　　虽然自己不是当权派，却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将当权派的葛姨娘笼络为自己的铁杆执行人，自己可以稳居后座垂帘听政。

　　夜深人静时，莫汶便拿出自己前一世人力资源高级管理师资格考前挑灯夜战的备考精神，可着魏家现有的模子，一点一滴琢磨出一套考绩制度。

　　她比对过这几年的账本，又与葛姨娘细细商量了好几天，将外账拨进来的银钱，按照各处的惯例花销，斟酌着裁减了些，新做了一本虚拟账目，将花费分拆到各处。

　　每月初，各处主子和管事们按照这个虚拟账目支领银钱，月底再将花费明细报到葛姨娘处进行比对。

　　若费用控制得不好，有超出部分的，必须得给出合理解释，否则，将从管事嬷嬷的月例中扣除。

　　若花得少了，省下些银钱，那省下的这些钱，有一部分就奖励给这一处的管事嬷嬷，再由嬷嬷们斟酌着分配给底下干活的人。

　　考虑到这个法子虽利于节流，却很容易让大家为了省钱而忽视服务质量，因此，莫汶又教了葛姨娘一法子。

　　她教葛姨娘从省下的银钱里，拿出一部分作为奖励预备金，每月底，由她及三位姨娘，再抽选几个高品级的大丫头、以及底下的粗使小丫头，分别为各处管事们本月内的服务质量作出评价。

　　评价分为优、良、中、差四个等级，前三等级分别都有相应比例的奖励，只有最后一等，非但没有一分银子的奖励，还将从管事嬷嬷们的月银中扣除一部分，以示惩罚！

　　对于这个法子，葛姨娘起先还有些担忧：“若是这些管事与各院里的大小丫头们私下里有勾连，评价得并不中肯，那又当如何？”

　　莫汶一笑：“所以除了你、我、马柳两位妹妹外，每个月都要找不同的人来给她们做评价啊！人这么多，那些嬷嬷们横不能将这府里每个人都贿赂到吧！有这个功夫讨好这么些人，莫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大家挑不出个‘不’字，倒还简单些！”

　　葛姨娘一琢磨，是这个道理，但旋即又想起一件不妥来：“可是，我们把奖、惩都落在管事嬷嬷们一人头上，有了银子她们一人独吞，那些小丫头们岂不嫉恨？若有错处又只罚她们一人的月银，她们心里又焉能服气？”

　　莫汶又笑了，姿态妩媚地向椅背上一歪，懒懒道：“有句话讲，‘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些嬷嬷们既然担着各处的管事一职，拿着更多的银钱，行着更多的权力，比小丫头们有更多的体面，说不得，也就得担着更多的责任！”

　　“这个家里，老爷是天，他不在时，你我便是这家里的主子，可连上明月、可芸两位妹妹，我们姐妹也统共就四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眼睛盯住这一大家子下人。”

　　“所以，我们虽然管家，却又不能事无巨细凡事都能想到，凡事都要管到。最要紧处，便是盯紧了这些个管事们，底下人是张三犯错还是李四打盹，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大错，我们都不必细究，只拿她上面的管事嬷嬷问责。”

　　“你放心，这些个嬷嬷、媳妇子们都是聪明人，她们做了那么多年的管事，自有她们一套笼人、用人的法子！说到底，活是手底下的人干的，若对自己底下人奖惩不明，行事难以服众，大家明面一套，暗里却给使绊子，最后吃亏的还得是她们自己！”

　　“所以，”莫汶提起几上一把紫砂胎梅式锡壶，为葛姨娘的茶盏里倒上茶，云淡风轻劝慰道：

　　“这些嬷嬷们不会将银钱都一人独吞的。聪明的，必会拨出一部分来，依葫芦画瓢，也对底下人做出个奖惩章程来。这一点，你我就不必替她们操心了！”
　　……

　　莫汶没有猜错，这些管事的嬷嬷、媳妇们中果然有聪明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荣辱实则是掌握在底下做事的小丫头们手里的。

　　例如这个针线房上的余瑞家的，她脑筋活泛，想通了这一点，马上也照着葛姨娘的法子，将每月的活计分派下去，到月底，省下的银钱大家一起分，得到的奖励中也会抽出一部分，按各人的表现做个分配。

　　这样一来，若有错处被罚时，她再要求大家一起承担，也就无人好意思反驳了。

　　况且，自从莫汶和葛姨娘搞出这个虚拟账目，又裁减了人手后，如今各院、各处都不似从前般大手大脚，来要做这做那的人少了许多，她们针线房除了定例的活计外，额外的工作量大大减少，确实比以前轻松许多。

　　月底考绩若能得优，除了月例外还能额外得些奖赏，又没了之前那些懒手懒脚、喜欢指指点点颐指气使的大丫头们压着，工作氛围为之一清，小丫头们个个干劲十足，做出的活计连番得到各院主子丫鬟们的好评！

　　余瑞家的荷包鼓鼓，面上有光，因此，在这个对新制度进行第一轮评估的场合里，立即举起双手双脚、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赞同！

　　当然，管事里也有脑筋不活泛，尚未看明白形式、拎不清方向的，比如厨房的管事刘嬷嬷。

　　她年高位分重，一直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地听众人议论，听到余瑞家的这一通高歌，再见葛姨娘从早起就绷着的脸皮终于松泛，还微微露出了笑意，似是觉得自己这套‘考绩’制度真如余瑞家所言那么妙不可言。

　　她终于坐不住了，巍巍站了起来，苍哑的声音缓缓道：“余家妹妹所言，老奴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