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5、十五、

　　上京的春天物候干燥，莫汶目前的这具小姐身子大概还有些小鼻炎，出门碰上了几团柳絮，回来后就鼻塞头重打喷嚏。

　　她便躲在屋里，懒懒的不肯动换。

　　秋月正按照她的嘱咐，将园子里采回来的紫苏叶洗净，用水煮沸，又放了点儿苍耳子，泡了一壶俨茶，用纱布细细过滤掉紫苏叶和苍耳子，倒在一个半拉巴掌大小的碧玉盏中，端到莫汶面前。

　　莫汶依旧歪在自己的贵妃榻上，无比惬意地享受着古代贵族阶级的腐朽生活。

　　葛姨娘坐在她对面一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快言脆语地汇报当前裁员工作的进展。

　　“起先，大家都抱怨外头账房，说拨过来的银钱竟给减了一小半，各处都喊着不够用。那李先生只说，这是老爷的吩咐，说老爷这些年来，都不怎么过问府里的花销，谁知那天一查账，发现内宅里的开销这几年竟长了一倍之多！老爷大怒，才命把各处的开销都给减下来的！”

　　“众人听是老爷发了话，便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领命各自归去。结果，姐姐，你猜怎么着？”

　　葛姨娘不知想起什么好笑事来，“噗哧”一乐，圆圆脸盘上堆起两块苹果肌来。

　　她笑道：“才过了几日，那管着库房的张嬷嬷就先沉不住气了，私下里来找我，问‘姨娘先前不说要放出去一些到年龄该婚配的大丫头吗？怎么又不动作了？’”

　　“我便故意抻着她，只说你们库房上人手不是不够么，也不好贸贸然把人放出去，回头小丫头们手脚不齐，再打了碟碎了碗儿的！”

　　“那张嬷嬷老脸讪讪，直说‘其实重新给丫头们排一下轮值，人手也倒还够用的，何况像绿萍等几个大丫头，也确实年纪大了，虽然舍不得，但再不放出去，怕耽误了她们的终身！’”

　　葛姨娘想起近日这几个管事嬷嬷们突变的嘴脸，她们那讪讪的表情和一脸“求您了，快裁员”的诚恳，就不由得心下大快，前些日子受的憋闷气全都一扫而空，嘴角那颗大火疖子都下去了一多半。

　　莫汶浅浅一笑：“那是自然，库房是个清水衙门，就靠着帐房支领的银钱过日子。以前领的银钱多，除去个人的月例，省下来点儿，大家还够分些私房零用。可如今，她们月例虽没减少，边边角角能省下来的钱却不多，自然巴不得撵几个人出去。”

　　葛姨娘点头接道：“就是这话。何况小丫头们平日里分的本来就少，又不敢多言多舌，倒是那些大丫头们，一个个养得跟个大姨奶奶似的，懒得身上长毛，分钱的时候却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张婆子自然希望能把她们撵出去才好！”

　　“张婆子走后，我又按照姐姐的提点，把她来我这求撵人的风放了出去。果如姐姐所料，厨房的刘嬷嬷，后头针线房里的余瑞家的，前后脚的找到我，都哭着喊着要把手底下几个大丫头也放出去。”

　　葛姨娘说得口干，喝了一口茶，奇道：“这我倒是有些奇了，那库房上是个清水衙门，急着撵人也就罢了，但这厨房和针线房一向油水多，手头宽裕，怎么也跟着要撵人？！”

　　莫汶心里一乐，阁下了手中的碧玉盏。

　　她们为什么要撵人？因为要报复张嬷嬷啊！

　　她本来还不太确定，但现下已经很清楚了，张嬷嬷希望放走的几个大丫鬟，肯定跟管着厨房的刘嬷嬷，和管着针线房的余瑞家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定是收了人家好处，安排了她们的亲戚，末了小舟将覆之际，却一脚先把人家的人踹下船，那刘嬷嬷和余瑞家的哪肯干啊！

　　莫汶笑着把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讲给葛姨娘听。

　　葛姨娘不傻，其实早些时候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是这样一个原因，但没想到夫人平时不理家、不管事，却能先她一步想到这中间的关窍，不由得对夫人的敬仰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但她素日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对付下人也是强硬有余，却手段单一、变化不足，一想到一团和气的底下人如今却被她和莫汶搅得波涛暗涌，心中顿觉忐忑。

　　她皱眉问：“姐姐，你说，下面这些人，会不会从此面和心不合，互相使绊子穿小鞋儿啊？这，这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这话问到了点儿上。

　　莫汶便慢慢直起了身子，冲侍立在一旁的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会意，走到窗边，朝窗外廊下左右看了一眼，合上了两扇菱花纹木窗，并招呼着春花、紫菱，走出屋去。

　　莫汶身子前倾，拉住葛姨娘的手，那小小脸颊上常带的俏皮神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丝无奈和十分恳切。

　　她道：“春叶，你为人爽直，心地磊落，虽非男子之身，却有君子之心，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我断不会说，但对你，我不愿隐瞒！”

　　葛姨娘几乎从没见过这么认真、又这么诚恳的莫汶，她的手被莫汶轻轻握在柔荑之中，触感细滑冰凉，心里却被莫汶的话暖得一阵阵涌着热流，几乎要化作眼泪流下来。

　　莫汶一字一句、清晰且缓慢地说：“春叶，我们做主子的，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掌着底下人的荣辱，有时甚至能断她们的生死。她们心里怕着我们，因此，即便我们给予了十足十的信任，可他们出于种种顾虑，有时，却未必会报我们以和盘托出。”

　　葛姨娘晶亮的眼睛闪着疑惑的光，一眨一眨，不解莫汶为何说这些话。

　　莫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柔声解释：“若底下人再抱成了团，连成一片，齐了心地想要把我们蒙在鼓里，那我们就不过是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瞎子、聋子，名为主子，实则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葛姨娘又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莫汶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莫汶也冲着她淡淡一笑，恢复了往日里的闲散俏皮，懒懒往引枕上一靠，眼睛盯着海棠乌木高几上的碧玉盏，嘴角若有若无挂着一丝嘲讽，不知是笑这世人，还是嘲笑自己。

　　她勾着嘴角轻声说：“为了不做聋子、瞎子，所以，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把这团麻绳搅得乱一些，让她们，不能太过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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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萃堂正室之内一片静谧。

　　过了许久，葛姨娘还在垂首细细思量着莫汶的这一番话。

　　她父母早逝，哥哥又只是个屠夫，自己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为生活所迫，从小就被练得泼辣爽利，也自诩见过些这世间的炎凉冷暖。

　　但莫汶今日所言，却是她之前二十年从不曾听闻过的，一种更高级、也更复杂的御人之术。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天的柔媚女子，心中所想复杂难言。有些敬，有些畏，有些想要躲开，可看着莫汶嘴角边那丝略带自嘲的笑意，又，莫名觉得心疼。

　　莫汶问：“春叶，你是否觉得我，有些阴险？”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淡到不易被察觉的悲哀，葛姨娘心里像是被揪住般，不自觉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笃声道：“不，姐姐！我明白，你若不是将我当作自己人，你，断不会与我说这话的！我，我该谢谢姐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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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姨娘走后，莫汶一个人歇在次间炕上，靠着一个银线压边玫瑰双色引枕，怔怔地发呆。

　　秋月端来一个莲瓣式水晶盘，盛着四块小巧点心，两块垫在玫瑰花瓣上的桂花糕，两块黄灿灿的豌豆黄。

　　她将水晶盘轻轻搁在炕几上，小心看了莫汶一眼，轻唤：“小姐？小姐！”

　　莫汶这才从沉思中抬起头。

　　秋月只当莫汶在为葛姨娘的事心烦，小声劝道：“小姐，您也不必为葛姨娘担忧。她管家理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也不傻，总能拎得清事体，回去想想小姐的话，也就明白了。”

　　莫汶抬头看她一眼，低下头拿起一块点心，突然又抬起头，诧异地问：“秋月，你刚才听见我和葛姨娘说的话了？”

　　秋月一阵尴尬，手脚都局促起来，耳根子泛红，嗫嚅道：“是，我怕有人偷听，便一直守在门外，但出去的时候，门也没有关严，就……听到了一些。”

　　莫汶见她这般紧张，忍不住笑了，“不用怕，刚才那番话，我并不怕你听去。不过，你想的也不对，我并不为葛姨娘担心，我只是……”

　　我只是，想起了我前一世的老板，那个鹤发童颜面容慈祥的老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深藏不露、笑里藏刀，不动声色之间便将下边几个高管摆布得团团转。

　　他在人前高调倡导团结，叫大家一定要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私下里却最忌惮手下几个高管走得太近。

　　莫汶作为人力资源总监，老板的心腹，首席大太监，比别人更了解老板在想什么，因此，才甘扮黑脸，宁做孤臣，按照老板的心意设计绩效，辞退员工，让公司所有部门从上到下都对她怕中有厌，厌完了还怕……

　　包括魏海。

　　其实，自己刚进公司那会儿，还没那么大权力也没那么讨人厌的时候，魏海的眼神，还是经常会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招呼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更不可能对着秋月发表感慨！

　　她抹去脸上的落寞，对秋月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不说这个！对了，有件事我要叮嘱你，我已与葛姨娘说好，她即日起便会着手裁减我们明萃堂的人，你明日将我们院里的丫头们立一名册，将每人姓名年龄、家世亲属、在我们明翠堂中所领差事、等级月例及素日为人表现，一一记录详细，给我过目。再另誊一份，交到葛姨娘处。”

　　秋月为难道：“小姐，我们院里除了我和春花，还有几个丫鬟是您从家里带来的陪嫁，这几个人的名字也要记上去吗？”

　　莫汶心道：就是要想法把这几个人也撵走啊！就算打发不走，也好把这些人调离我远一些。毕竟我是个冒牌货，身边越少熟悉我以前情状的人越好！

　　她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一本正经，严肃道：“自然要记上去。我是夫人，当得以身作则才是，葛姨娘日后处理静思斎、芙蓉阁的人时，才能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