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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葛姨娘茫然抬起头,看住魏晏。

      魏晏幽深的双目如同点漆,含着笑意,带着疼惜,但再往里看,却似一片深潭,无论如何都探不到底。

      他握住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温暖干燥,拇指和食指指腹处长着一层老茧,触感坚硬。

      葛姨娘呆了片刻,突然想起莫汶握着自己的那双手。

      那双手柔软纤细,肌肤柔嫩,触手却冰凉,似一爿老坑玻璃种水润光泽的翡翠握在了手里。

      与魏晏这双温暖干燥修长的手触感完全不同。

      葛姨娘心里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直想把魏晏从自己身边一把掀翻。

      她顿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用力把自己的手从魏晏掌中缩回,转过身一个人走回到床边坐下。

      魏晏愣住了,不知葛姨娘这又是发的什么神经,脸上一阵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跟着上了/床。

      葛姨娘已经钻进了被窝里,把被褥紧紧裹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仿佛一个茧蛹般仰面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魏晏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心中好容易酝酿出来的一丝柔情淡了下去。

      他有些来气,便学着葛姨娘的样子,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与身边人一起,正襟危躺了半天,方淡淡道:“听闻你最近正在裁减内院人手?这差事可不好干,想必很辛苦吧!”

      葛姨娘闻言,突又想起他的那碗参鸡汤来,没由来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当下哼了一声:“自然是辛苦的,老爷是经过事的人,自然知道这当中烦难险阻,妾身最近确实为这件事上火着急,您没看我嘴角都起泡了吗?!”

      魏晏听她这样说,想到她为着自己的这个家,宁愿得罪人也不肯得过且过,心下感激,待要安慰她几句,却听葛姨娘又在一旁幽幽地抱怨:“上这么大火,老爷还给赏赐了一碗参鸡汤,就不怕要了春叶的命么!”

      魏晏顿时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想了想,又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对,本来春天就是个天干物燥的季节,葛姨娘的工作还诸多不顺,肯定会心燥气浮,自己实在是太粗心了,竟叫人给她炖鸡汤!

      他略带歉意,声音低低地赔礼:“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明日再命人给你熬些冰糖银耳雪梨汤,再请路大夫给你开些去火开胃的药!”

      听他提到梨汤,葛姨娘就又想起莫汶给自己特制的白菊花茶了,那甜中带苦、苦中回甘的味道,萦绕在自己舌尖,久久不散。

      她心里再度升起一种异样的柔情,声音都跟着软了下去:“谢老爷费心!不过老爷不必操心我了,姐姐已经为我特配了一道菊花茶,端是甘甜去火,我多喝些姐姐配的茶就好了!”

      她往日里并不把莫汶放在眼里,在魏晏面前也只称呼明萃堂那位,或偶尔叫声夫人,却从没叫过姐姐。

      魏晏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姐姐?哪个姐姐?”

      葛姨娘低笑一声,甜甜地:“还有哪个姐姐,自然就是夫人咯!”

      魏晏默了片刻,突然撑起胳膊直视葛姨娘,奇道:“你说,莫汶?”
      ……

      魏晏干脆坐直了身子,拥着被子拧眉看住葛姨娘。

      墨烟来为葛姨娘说项时,他以为葛姨娘不过是有事想求自己,或者的确是因为自己有日子没到她房里来了,想念自己了,这才装病托小厮找自己的。

      进来时看到葛姨娘的一脸容光,虽然明知她理家辛苦,但也觉得她就是在装病。

      可现下看来……,葛姨娘搞不好是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他皱眉道:“春叶,你近日去过夫人的明萃堂?”

      葛春叶还沉浸在一片带着春天气息的迷茫里,一抬头,突然发现大老板已经在自己身边正襟危坐,看表情还十分严肃。

      她心里一凛,下了线的神思立刻重新登录,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神色恭谨地回答:“是啊,老爷。今日午后,为着裁减人手的事,我在明萃堂中叨扰了姐姐一个下午!”

      魏晏闻言,不由得眉头拧得更紧了,脸上素来淡淡的神色开始变得深重。

      他一手撑着床榻,又将自己身上的宝蓝色刻丝夹棉绸被掀开,露出一身月白色的中衣,这才觉得呼吸略微顺畅。

      脑子里百转千回、千回百转,倏忽间过去了无数个念头,但每个念头都不怎么美妙,不管自己眼前的葛姨娘脸上表情有多么柔婉,不管她言谈间对夫人有多么感激,魏晏都无法相信莫汶竟会亲自给葛姨娘配去火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魏晏在心里冷冷一笑,靠到床架子上,右手搁在枕头上一下一下敲着,慢悠悠地问:“哦?那你在夫人那儿,都说了些什么?”
      ……

      葛姨娘想起今夜请老爷过来的主要目的,不由得脸色愈加肃穆。

      她简短截说,将自己的减员计划,以及连日来在众管家婆子那里受到各种阻挠,还有柳姨娘第一个跑到夫人处告状,自己又匆匆赶去争辩,不想竟得到夫人鼎力支持的事学舌了一遍。

      末了,她感慨万千道:“我素日总有些瞧不上夫人,总觉得她出身大户,却糊里糊涂见事不明,平时也不愿与她多走动。不想,夫人只是看着糊涂,心里却明白,真正遇到大事时,既能分清厉害关系,还能有如此担当!”

      说到这里,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小心凑到魏晏近前,建言道:“老爷,我看夫人近日行事,颇有章程,她身体也渐好,莫不如您让姐姐出来主持中馈,春叶愿意从旁协理,帮着姐姐巡视检查、约束下人,您看如何?”

      魏晏敲在瓷枕上的手陡地一下,突然握紧,宁静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狭长的双目里闪着审视的光芒,盯着葛姨娘打量半天。

      葛姨娘不知他为何这样看自己,莫名其妙:“老爷……”

      良久,魏晏脸上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弛,他左右扭动了两下脖子,懒懒靠回到床架边,道:“有章程?就因为她下午帮你解了围,还允你先从明萃堂着手,以示公正?”

      “何止,”葛姨娘忙忙解释,“姐姐还教了我一招,她劝我先不着忙动手遣散那些大丫头,既然这里边关系错综复杂,我牵一发就有可能动了全身,即使遣散了那些丫头,这些管事嬷嬷们也心中不服,定会在事后百般阻挠,最后适得其反!”

      魏晏心中暗自点了点头。

      他不是深锁大院、见识浅薄的妇孺,自然知道这种大规模减员如果处理不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是以,虽然他自己也知内宅确实冗员过剩,但却一直懒得处理,也从没想过让葛春叶来替他扛这个雷。

      毕竟,内宅不是外宅,人多事杂并不可怕,就算消耗甚巨,这点子银钱对于如今的魏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没想到他的“夫人”莫汶,竟然也能想通此节。

      他突然间对莫汶提出的建议感了兴趣,复又从床架子上直起身子,饶有兴味地问:“哦?那夫人是如何建议你的?”

      葛姨娘看见老板对这条合理化建议似是产生了兴趣,心头一阵欢喜,立即快言快语,将莫汶教她的方法说给魏晏听。

      说到最后,她想起这件事,成与不成都要着落在魏晏处,端看魏晏肯不肯同意卡住内院的银钱。

      于是,她顿住滔滔不绝的话头,强迫自己软下身段、柔着声音,拉住魏晏的袖口,略带撒娇地央求:“老爷,春叶觉得姐姐这个主意甚好。只是春叶也知,如此一来,内宅里的下人们肯定会怨怼老爷,觉得老爷苛待了她们,于老爷名誉有损!”

      魏晏不语,他心中确实有这样一层顾虑,毕竟这府里的许多管事嬷嬷都是老人,她们的男人有的还在府外替魏家打理铺子田庄,位居要职,他确实不太愿意去得罪这些嬷嬷们。

      他从葛姨娘手中抽出了袖子,低头沉吟许久。

      葛姨娘见他不语,内心焦急,忙又扯住他的袖子,使劲儿拽了拽:“老爷,老爷!您可能同意?”

      她情急之下,用的力气难免大了些,刚才撒娇时的小女儿情态立时云散,魏晏被她拽得差点儿栽倒在床上。

      他不虞,绷着脸又抽出了自己的袖子。

      葛姨娘急道:“老爷,姐姐说了,遣散那些多余的下人,并不只为省钱,实在是,若不裁汰那些无事可做的人,他们闲来无事、便会四处嚼舌滋事,天长日久,定会生出大祸,轻则致使后宅不宁、内斗不断;重则,则可能致我们魏家由兴致衰、大厦倾塌!”

      她一心为着魏府,也真把莫汶的话听进了心里,所以,说出此话时,目光焦灼,字字铿锵。

      魏晏抬头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葛姨娘道:“姐姐说,人多,费钱事小,更重要的是,三个和尚最后必然就没了水吃。各抿子事务都有一堆人去做,必然权责难辨,出了事也互相推诿,这种风气会从一处漫及全府,也必会从内宅延伸至外宅。此其一;

      其二,老爷今日觉得内宅不过是些妇孺小儿,便是出了点子小事,也都是针头线脑不值一提。可内宅的妇孺们连着她们外头的男人们,内宅的互相贿赂包庇,其情分必然延至外面的田庄铺子,最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家一团和气互相勾连,只瞒住了老爷您一个人!而彼时,您再想从根上解决这个弊端,必然已是一团乱麻,难上加难了!”

      魏晏听得心里有些发震,面上玩味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葛姨娘也越说越顺,越说越有自信,铿声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老爷您在外苦心经营家业,如今魏家家大业大,若是外头打来的浪头,不一定能扑灭魏府的焰势,怕就怕,咱们自己先从根里烂起啊!老爷!”

      葛姨娘说完这一番话后,情绪激动,喘息急促。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听得到她上下起伏的呼吸声。

      良久,魏晏才在黑暗中轻声问:“这话,都是夫人同你说的?”

      葛姨娘点点头,也轻声回:“是她的原话。”

      魏晏不再说话,房间里再度安静了很久,直到漏过窗格的月华缓缓移至屋内一角,他才终于在黑暗中静静道:

      “我知道了。便依着你们的主意,明日,让外头帐房上的老李过来,跟你一起商议下各项支出的裁减额度,拿个章程出来。”
      ……

      这一番对话下来,葛姨娘消耗掉了几亿的脑细胞,只觉得浑身酸软乏力;魏晏则陷入沉思,满脑子就剩下刚才振聋发聩的一番醒世格言。

      夫妻俩再无心他想,双双躺倒在枕头上,各自发呆。

      好一会儿,魏晏在被子中拉了拉葛姨娘的手,歉然道:“抱歉,我今夜听你一席话,心绪实在有些……,要不,今夜我们就……算了?”

      葛春叶心头莫名一松,忙道:“哪里的话,老爷每天日理万机,末了还要替我们操心内宅这点子事,您……快快歇息吧!”

      两人互道了晚安,同时闭上双目,在安静的夜里,又不约而同,双双松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竟然把文章序号写错了,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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