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24、一百二十四

　　不知为何，孙子鑫那双浓密睫毛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如同密林中与母鹿走失了的迷途小鹿一般，流露出一种遥远的迷茫和无助，瞬间便击穿了葛姨娘那颗如汉子般强悍的心脏，让她在那一刻，竟无端生出满心的柔软和怜惜，竟不知该拿此刻这个孙子鑫怎么办才好！

　　两人隔着魏家的几个下人，对视了片刻，葛姨娘方才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回头低声吩咐紫菱：“紫菱，请这位孙公子上车，吩咐老吴，咱们先绕道把他送回孙府，再回家！”

　　紫菱怔了怔，张大嘴巴叫道：“姨娘，您请他坐进咱们的车，那，那,您又要坐哪里去？!”

　　葛姨娘想了想：这倒的确，终究还有男女大防在的，自己一个魏家小妾，对方一介富贵公子，这要是共乘一车，同赴一路，隔天还不得被满城的风言风语兜得一身屎尿！

　　自己不过偶发一善念，帮个人而已，实在没必要把自己拖进泥塘里。

　　可是，葛姨娘抬眼看了看身单影只正缩肩耷拉背冻得原地直跺脚的孙子鑫，终于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让了让：

　　“请孙公子进车里坐吧，我坐车板上就得了！”

　　说罢，阻住了还待再嗔道两句的紫菱，紧走几步，也不用人帮，利落坐上了车夫身边的位置。

　　孙子鑫看看魏家的马车，又看看车夫身边的葛姨娘，又看看马车，也说不清心里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怔怔地、但终究还是一步一步挪动进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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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姨娘回了魏府，只觉下半拉身子都冻成窗根下的冰凌一般，下车后都挪不开腿，被紫菱等人连搀带扶送回了房中。

　　莫汶这边早听下人来报了信，连忙嘱咐厨房为葛姨娘及一起出行的几个丫鬟婆子们准备了红枣姜茶，趁热送去了葛姨娘房里，她这边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葛姨娘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拥着一床撒红带翠的缎面厚被子坐在床头，见到莫汶进来，吃了一惊，连忙掀了被褥，准备起身迎接。

　　被莫汶一把按回了床头。

　　莫汶皱着眉嗔道：“如何这般不爱惜身体，大冷天的，宁可冻着了别人，也万不该糟践了自己啊！”

　　葛姨娘见莫汶神色间的疼惜和责怪，知莫汶心疼自己，心中甚是欢喜，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打紧儿，喝过姐姐送来的姜枣茶，如今身上已经苏缓过来了。倒是姐姐，晚上天儿愈加寒了，有什么话明天过来交代妹妹就是了，何苦自己又出来跑一趟？”

　　她一面说，那边厢紫菱一面搬了个常春藤编就的铺着灰鼠皮垫子的矮凳到床边，让莫汶坐了。

　　莫汶方才问：“我都听说了，你不是不大看得上那孙子鑫吗？怎么今日倒发了善心，宁可舍了自己着了寒，要把咱家马车让给他坐呢！”

　　葛姨娘叹了口气，便将自己如何在酒馆中碰上了孙子鑫，那孙子鑫又如何与人争执，最后自己因看那孙子鑫穿着单薄，家里又没下人跟着，实在可怜，方大发慈悲让他坐进自家马车，把他送回了孙府。

　　莫汶听得若有所思：“那孙子鑫是他们孙府的独子，每常听大柳他们说，在家里也得宠得很，又如何会在大冷天里独自一人去酒肆里买醉，身边还竟没有人跟着？莫不是孙子鑫爹的老情人突然带着他的私生子去认祖归宗，因此威胁到了他大少爷的地位！”

　　葛姨娘瞪大了眼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莫汶，嗔道：“姐姐想什么呢，哪有这么离奇八怪的。就算人孙子鑫的爹真有个私生子，那也不明不白没有过过明路的，如何能威胁得了孙子鑫的地位呢！”

　　莫汶一琢磨，可也是，自己也是小白古言看多了，现实生活哪来那么多狗血，只是又实在想不通这孙家少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究竟有何理由学人家酒馆里买醉呢！

　　却听葛姨娘幽幽叹道：“路上倒是与那孙公子闲聊了两句，听说起因倒还在我们魏家。您要大柳他们出售咱们家的铺子，本来孙家老爷也有意来谈的，可孙子鑫却碍着上回与咱们闹得不愉快，一直抹不开面来谈。后来胡家的胡明为买咱家铺子，还上门找他借钱，他也未借，不知怎得被他爹知道了，便大发雷霆，把他臭骂了一顿，还关了他几天，这几日才松口让他出来走动的。”

　　莫汶依然不解：“就为这么档子事？那孙家老爷脾性也是有些大了，孙子鑫虽然在家里还是个孩子，但毕竟如今在茶行里也有头有脸有名号的，如何还能像对待个孩子似的，觉着不好便给锁起来！不过，这到底也不是多大档子事儿，不是如今又让他出来了嘛，他又做什么整日里去酒馆里醉生梦死的？！”

　　说到这个，葛姨娘也不免觉着好笑，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醋意：“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个孙子鑫是蜜罐里泡大的，受不得丁点委屈呗！他自说什么，自以为掌了几年家业，里里外外也都拿得起来，在外面也被人家少东家少东家的尊呼着，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谁想到，他手中的权力还不是他父亲一句话的事！

　　说什么‘人家给他他才有，人家说收回去他就什么也不是！有何意趣，终归不是自己挣来的荣耀，得来易，失去也易！’

　　姐姐，你听听，他这不就是矫揉造作嘛！本来孙家的家业也是他先祖挣下来的，他生于豪门，长于富贵，不愁吃不愁喝，只等成年了，便可借助祖荫跻身江南名流之介，还有何不知足的！！

　　终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没试过一点儿人间疾苦，哼！跑这儿为这点子事借酒浇愁来了！”

　　葛姨娘想起自己少时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如自己这等草芥，每日为生计、为填饱个肚子都愁不够呢，哪敢有孙子鑫这般矫情的心思啊！公子哥就是公子哥，瞧瞧养出的这一身富贵病！

　　不过莫汶却并不苟同，她倒是挺能理解孙子鑫，还禁不住对孙子鑫升起一丝欣赏来！

　　那这孙子鑫可还算是个有志青年了，而非一个靠着祖荫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二世祖啊！

　　明明做个乖宝宝听父母的话顺顺利利当个接班人便好，却偏偏有着中二青年的满腔热血妄图凭自己能耐闯出一番名堂！若他孙子鑫真是这样一个人，那……

　　莫汶眨了眨眼，眼里闪动着异样光彩，道：“春叶，改天我们把这个孙子鑫约出来，找他聊聊！”

　　葛姨娘正抱怨孙子鑫抱怨得来劲呢，突然被莫汶打断，颇有些摸不到头脑：“聊？聊什么？”

　　莫汶用青葱玉指在她手背上点了点，字斟句酌道：“聊聊人生，聊聊理想，开解开解愁闷，消散消散心请，再有么，就聊聊他孙大少，有没有意愿跟我们魏家一起携手打天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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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日这天，倒是江南冬日里难得晴媚的一天。魏府的厨房上大早起来便忙忙活活做出各色贡品，直至晚间，奉于魏家厨房里灶头前设的一张紫檀木象纹翅头案上，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又依例封上两坛上等的绍兴酒，并一盘子粘糯浓稠的麦芽糖，一并摆上了案头，只等着灶王爷来的时候能吃得心满意足上唇粘下唇，回头到了玉帝那儿说不出自家的坏话来。

　　依例，由昨个夜里悄悄赶回老宅的魏晏，亲自在祠堂中拈香行礼，又叩拜过灶王爷后，才轮到莫汶等再进来给神灵行礼。

　　直至奉祀了灶王爷后，久未谋面的一家人才在花厅中摆下的一桌酒席前团团圆圆地落了坐，开始了半年来的第一次家宴。

　　各人各怀心事，心情各异地围着一桌子的美食盛宴。小江儿最是兴奋，他正是好说好动的年龄，以往也最喜欢自己的魏晏‘爹爹’，魏晏待他如父如师亦如友，不像柳姨娘马姨娘那样拿他当小孩子哄，而是如小友般对他，常会对他说些似懂非懂听上去又十分有趣的话题。

　　如今相隔半年，看见自己‘爹爹’就坐在自己身边，自然高兴地难以自抑、手舞足蹈，坐了不片刻，便硬挤到魏晏身边，坐他腿上撒娇。

　　再来是马姨娘，虽然这个夫君对自己不咸不淡，但毕竟也未曾虐待过自己，名义上总归是自己男人的，如今乍然再见，还是难免心中欢喜，连带着一张红扑扑娇艳的面庞都再添一层春色。

　　葛姨娘心情就复杂得很，看看嘴角含着浅笑的夫君，再看看他身旁神色慵倦中又透着难言妩媚的莫汶，心中过年的欢喜一点点淡了下来，脸上神情也就淡淡的，颇为落寞。

　　一家子人中，神色最为古怪的，便是柳姨娘了。

　　按说柳姨娘这样最会察言观色的人，这种场合是无论如何都会应承出一副笑脸的，既不会言辞多多抢了莫汶的风头，也不会疏离众人之外，独立荒岛之中，她一定会把握住分寸，该奉承时奉承，该凑趣时凑趣，顺便再借机拼命往肚子里塞些美味佳肴的。

　　然而，今夜的她，瘦削的脸庞更显苍白，乌溜溜的眼珠子随微微跳动的烛火一同，闪着惊疑不定、猜忌打量的神采。

　　她整个人，比上次莫汶见到时，愈加形销骨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