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2、十二、

　　葛姨娘落座后，莫汶终于从贵妃榻上坐正身子，收起脸上散漫的神情，轻轻拍了拍手。

　　秋月捧着一盏绘花鸟鱼虫白瓷盖碗，毕恭毕敬端给葛姨娘。

　　葛姨娘舌战群婆娘一上午，早就吼得嗓子干哑，气得心里冒烟，接过茶盏也不及道谢，掀开碗盖“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茶水不热不凉，温得恰到好处，入口清香满溢，又微带苦涩，滑进腹中，舌尖方后知后觉漫起一股甘甜。

　　葛姨娘心里的烦躁被这口茶倒浇熄了一小半，问道：“姐姐这什么茶，味道倒奇特，不似平日里常喝的那几种。”

　　莫汶笑着说：“白菊花蕊打的底，加了些炒熟的荞麦，又把晾干的罗汉果放了些下去，滚水煮沸，晾温后再用纱布过滤。”

　　她嘴角挂着浅笑，看向葛姨娘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惜：“我知道你近日为裁减人手一事，甚是劳累，这茶都是清火去热之物，本就是为你特配的，想着煮好便着人送过去，不想你就来了！”

　　葛姨娘看了眼莫汶。

　　莫汶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总是水意盈盈，怒时尚含三分娇俏，喜时更有无限柔情，如今看着自己，柳眉微蹙，目中有疼惜、有了然，更显得面前这张小巧的瓜子脸柔美婉转。

　　葛姨娘呆了一呆，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自己自打进了魏家后，接过管家之权，不敢辜负老爷的信重，为这个家，呕心沥血、宵衣旰食，一刻也不敢放松。得罪人的话说尽，得罪人的事也做尽！

　　想不到，在这深宅大院里，竟还有一人记得自己的辛苦，体谅自己的为难，还为自己特意熬制了去火的清茶。

　　便是老爷，也不过道一声“辛苦”便罢，何曾对自己这般体贴过！

　　茶盏里上浮的热气似是熏化了她的双眸，她眼中，禁不住泛起一层水雾。

　　她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起伏的情绪，缓了缓神，方道：“姐姐，我在花厅中正与众婆子们议事，忽听紫凌回说，柳姨娘到您这里来诉苦，说是我要拿着她的芙蓉阁开刀。我不解，特特赶过来，趁着可芸妹妹还在，想着有什么误会，大家当面说清楚才好！”

　　葛姨娘还是一贯风格，从不拐弯抹角、犹抱琵琶，上来一二三四五就道明了来意，倒把柳姨娘羞得满面通红，脚尖拼命在地上挫磨，看看能不能把地面锉个洞出来，自己好钻进去。

　　莫汶也是又好笑，又好气，心道：你在我这儿留了耳报神，都不说遮掩一下，话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真不知说你是横好呢，还是说你是傻好呢！

　　不过心里也真的是有些欣赏这个直言快语的葛姨娘了，毕竟，比起满肚子弯弯绕的阴险小人，还是这种直肠子的人更好往来。

　　想到此，她又温雅地一笑，语气柔缓，将柳姨娘适才的顾虑委婉地复述了一遍。

　　葛姨娘静静听完，心里刚熄灭掉的怒火又被点燃。

　　她咬了咬嘴唇，满肚子委屈，恼道：“笑话！我葛春叶是什么人？！我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我瞧不起你，我都不会欺软怕硬，单单拿你一个芙蓉阁开刀！”

　　她越说声音越高，越想心里越气，这几日在管事婆子那里受的憋屈气熊熊燃烧，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手指柳可芸：“你，你，你也太拿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了！”

　　柳姨娘本就怕她，又背地里偷摸告了人一状，还被人抓个现形，心里有鬼，见到葛姨娘着实是气大了，吓得也茫茫然从椅子上站起，不知所措地立在对面。

　　莫汶见时机成熟，这才慢悠悠放下手中耳勺，款款站起，肃穆对葛姨娘道：“春叶，你稍安勿躁！大家同侍一夫，都是自家姐妹，不可如此说可芸妹妹！”

　　葛姨娘连委屈带气，浑身都有些颤抖，转过头来，委屈地看着莫汶，刚要说话，却被莫汶挥手止住。

　　莫汶看着她，郑重道：“春叶，我知你心中委屈，你的苦楚我都了解。你且不必多说，我来跟可芸妹妹说。”

　　她转过身，望向柳姨娘。

　　柳姨娘一脸惶惶，吓得面红过耳，想她在魏家身份尴尬，一向都以不争形象示人，以求自保。今次，实在是怕葛姨娘换了她身边的人为日后惹来麻烦，这才壮着胆子跑来告状。

　　谁想第一次出头就被枪打了，关键这还不是一般的鸟枪，这他妈就是一门火炮，一炮轰来便能把自己轰成渣渣。

　　至此时，她悔得肠子都绿了，却不知如何转圜。

　　但听得莫汶在一旁柔声安慰她：“可芸，我也知你心中顾虑。你身世飘零，受尽挫磨，虽不是你自己的错，却难免被无知之人妄加指点。且你入府以来，自来谨小慎微，又敏感自卑。别人一句无心的话，听进你有心之人耳里，也会惹得你自伤身世，自艾命苦！”

　　柳可芸听得微微点头。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她这一颗心千锤百炼之下，早就磨得硬如金刚，但不得不说，莫汶这几句话确实听得顺耳，她面子上好看的多。

　　她渐渐抬起头来。

　　此事虽是柳可芸起的头，但莫汶却并不再指责她，只道：“今日之事，无非是可芸妹妹过于紧张，或听信了身边人的谗言，才对春叶妹妹的调配有所担忧，这样吧，”

　　她收起脸上的柔媚，肃了脸色，分别看了一眼葛、柳二位姨娘，笃声缓言：

　　“既要裁减人手，各房各院便当一视同仁。这话是春叶妹妹所说，今日，我也要附上一句，若要一视同仁，我这个夫人便当以身作则！”

　　“我明萃堂中，除春花、秋月这两个陪嫁大丫头外，余下的大小丫头们，依照各人家世、年龄、等级、所领差事、素日表现，各人意愿、府里定例，皆由春叶妹妹统一调配。该放出去的放出去，该配人的配人，该裁换的裁换。”

　　她微微仰首，背脊挺直，眼神清亮，自信且从容，道：“春叶妹妹不得徇私，先从我这院里裁减，做得公平了，再依着这个范例，裁减明月、可芸妹妹屋里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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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柳二位姨娘皆被莫汶这一番笃定之言镇住，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吭声。

　　良久，葛姨娘咬了咬嘴唇，轻声唤：“姐姐……”

　　她心内如波涛翻涌，哽着声音叫出这两字后，便再讲不出其他言语。

　　柳姨娘也在一旁跟着默了半天，虽然还是对裁换自己身边之人忧心忡忡，但既然夫人已经率先表态，她一个姨娘实在没有理由再说个“不”字了。

　　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而夫人却一句责怪的话也无，言语间还对自己的言行颇有回护，自己目的虽未达到，但到底颜面未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她一向性格如水，善于随着地势及时拐弯，想通此节后，当下对莫汶恭敬一福，道：“可芸谨遵姐姐之命，一切但凭姐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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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可芸施施然离去后，莫汶挥手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鬟们，留下葛姨娘和自己说话，身边仅秋月、紫菱在旁伺候着。

　　秋月为葛姨娘重新续了一杯白菊花蕊煮的清茶，又上了几块做成菱形状的小巧精致的绿豆凉糕。葛姨娘喝一口清茶，尝一口点心，心里的郁闷终于散去。

　　她边吃边喝边，絮絮将这几日裁员一事遇到的各种阻力说给莫汶听。

　　莫汶上一世做人力资源总监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负责倾听公司重要高层的牢骚和抱怨，她太知道该怎样安慰，才能将员工内心的委屈消弭于无形。

　　面对一身憔悴、满心郁闷的葛姨娘，莫汶时而惆怅叹息表示理解同情，时而默然无语表示思索不解，时而真挚地望着葛姨娘，目中似有感同身受，时而面带苦笑握紧葛姨娘的手，表示“你的痛苦我都了”！

　　她像一个最佳捧哏，言辞不多，但恰到好处地穿插在葛姨娘的喋喋不休里，起到“起承转合鼓励鞭策总结提示”之用。

　　葛姨娘说着说着，就被完全带进了莫汶的节奏里，这一番抱怨下来，只觉得筋骨松乏、通体舒泰，感觉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么苏爽的抱怨，登时对莫汶的感激亲近又上升了一大步，直将莫汶引为知己。

　　唠唠叨叨一大顿，把莫汶为她特熬的清茶都喝光，屋外已经夕阳斜坠，这才惊觉时间飞逝，不好意思道：“瞧我真是，叨扰了姐姐这么久，打搅到姐姐休息了吧！”

　　莫汶暖暖一笑，道：“别这么说，我身为夫人，却要劳烦妹妹代为管家，看着妹妹这般操劳辛苦，我也不忍。听听妹妹的烦难，便做不了什么，能帮着出谋划策也是好的！”

　　葛姨娘与莫汶聊了一下午的天，已经不把莫汶当外人了，闻言点头问：“那姐姐，如我适才说的，也如你所见的，内宅里人手臃肿，尤其一些淘气的大丫头，也到了放出去的年龄，若再不淘换些人出去，恐生事端。”

　　她摁了摁嘴角的口疮，皱眉接着说：“可我真没想到此事竟会这么难，这些管事嬷嬷们……，一个个活似掐着了她们的鸡脖子似的，恨不能跳到篱笆上把我拦下来！”

　　莫汶听葛姨娘唠叨了一下午，已经十分清楚这些嬷嬷们反对的关键在哪里了，她之前边听边想，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设想。

　　她对葛姨娘道：“春叶，我觉得淘换人手一事，既然有如此多人反对，若你一意孤行贸然而动，必定会适得其反，若众人都不能理解支持，硬是把人撵出去，他们背后的人也必定会心存怨怼。她们明面上不显，但暗地里却会消极怠工，待真的出了差错，便赖到你身上，说是人手不够所致！”

　　葛春叶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就是怕事后她们给我使绊子，我防不胜防，这才没敢贸然行事！”

　　莫汶笑道：“所以，你先把此事放一放，不要再逼着撵她们的人出去！”

　　葛姨娘大为诧异：“那，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不用减人了？”

　　莫汶直溜着身子坐了半天有些疲乏，遂站起身，在屋子里稍微走动了两步。

　　一束暖暖的夕阳透过窗格洒在鸡翅案几上双面绣海棠鹦鹉镏金桌屏上，莫汶用手在鹦鹉绿色的绒毛上摩挲了两下，闲闲道：

　　“当然不是！人手，该减还是要减。只是，不能由你去减，而是，让那些管事嬷嬷们自己去——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