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05、一百零五

　　魏晏搭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着扶手圆润的曲线，默了半晌，方缓缓言道：“我也不知。但据我看，此事倒与邱贵妃母子不大相干！”

　　子峻蓦然抬起眼皮，往日浅淡的眸色里瞬间爆出一道精光，在幽静的书房里熠熠生辉，但又很快敛去。

　　他咬了咬嘴唇，问：“为何与他们娘俩儿不相干？”

　　魏晏道：“因为太仓促！事发后二皇子到的最迟！倘若这事是邱贵妃事先谋划的，二皇子必先早有准备，不会拖延至最末才到，将大好局面拱手让人！因此，我断定此事必不是邱贵妃的首尾！”

　　子峻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魏晏，半晌，方泄了气，颓然倒回了圈椅中，喃喃道：“是啊，不会是二哥和邱贵妃所为，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无人主使，纯粹是猝然而发，父皇他，他的身体，竟至如此……”

　　他不敢再往下说，这等大不韪之言，又是这等敏感时刻，即便是在魏晏面前，他也不敢放肆妄言。可他心中有疑，想到父皇若身体真这般不妙了，心中不免惊惧悚然，只得询问般地望向魏晏。

　　魏晏皱眉，也不敢多说少道，只是低声地迂回着提醒子峻：“不管此事是有心为之，还是事起仓促，邱贵妃在事发后能第一时间调度动宫里的大半守卫，又能将其余嫔妃皇子牢牢掌控在手里，便是你与三殿下等几位皇子也都未能踏进皇上寝宫半步，单只这份魄力手段，便已比我等之前所料的还要可怕了！”

　　说至此，他长吁了口气，不知为何，提到了邱贵妃，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莫汶，难道这两年大靖朝天甘雨沛、草木丰美，滋养的万物阴气长盛，以至于朝中市野，也皆为女子当道，峨眉不肯让人？！

　　子峻并无他心中这么多念想，只紧蹙着眉头沉思，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从圈椅中直溜起身子，望向魏晏：“清平，你说得也不尽然！她邱贵妃在宫中势力虽大，但到底也还没越过皇后娘娘去，见到了皇后，不也要低头让过？！我看她身边那些奴才侍卫，在皇后面前也不敢逞威风耍横，宫里人，多还是惧怕皇后威仪的！”

　　魏晏嘴角扯出一丝轻笑，点了点头，目露赞许。

　　难得子峻自己想通了这层道理，看来近些日子各位皇子们的明争暗斗，益发白热化的阋墙之争，终于把子峻历练成熟了！

　　认真说起来，子峻其实比他三哥还多几分灵性，只他天性散漫不羁，一身江湖放浪义气，做朋友最宜肝胆相照，宫里庙堂那等尔虞我诈之地始终与他本性难以兼容。

　　魏晏与他交好，将他视同自己的亲弟弟般关照，有时候，一想起这样一个心性简单干净的子峻，却阴错阳差托生在了皇家，想争也得争，不想争也得争，一生都难以从权力争斗的漩涡中拔脱出来，便忍不住一番唏嘘。

　　也罢！如若不能做到举世皆浊我独清，那便只好机械智巧你高我比你犹高了！

　　他望着子峻，浅笑道：“是啊，索性宫中除了皇上之外，还有皇后娘娘能够辖制得了邱贵妃！以致使邱贵妃还不敢擅专妄为！”

　　又叹道：“皇后娘娘也是厉害，皇上面前失宠多年，膝下又没有子息，这么些年，有邱贵妃带着她的二皇子压着，却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依然霸着中宫之位，毫无废黜之虞，还能在众嫔妃面前不怒自威，也的确算是个奇女子了！”

　　子峻听得频频点头，他想起自己年幼时，母妃早亡，自己还曾被送至皇后的坤宁宫中，被皇后养了一段时日。只是皇后娘娘生性恬淡，不喜吵闹，隔了一段日子便又将自己送到了诚嫔娘娘处，交由诚嫔娘娘抚养。

　　诚嫔娘娘不大有宠，地位也不太高，但却生了一个才华品行容貌都很出众的皇子，便是他三哥子蕴；兄弟俩几乎在一处长大，因此感情才比别的兄弟来得更好！

　　子峻想起往事，有些唏嘘，也有些疑惑：“母后性子淡淡的，所以父皇一向是对她敬重有余，宠爱不足，但碍于宫规，每月也总有那么两天是歇在母后的坤宁宫里的，只不知为何，母后始终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可奇怪的是，早先时候，父皇为怕母后寂寞，曾想把我送给母后抚养，后来，也曾想把小八送至母后处，却都被母后拒绝了！

　　我年长些，有时会想这件事，却始终想不通这其中道理。她虽贵为皇后，但无宠无子，前有邱贵妃盛宠不衰，后有年轻妃嫔后来居上，父皇好意将我和八弟送于她膝下，也好为她日后的倚仗，她为何竟拒绝了？

　　这么些年，她虽对我们兄弟几人皆好言好色，却也并不曾与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走得更近，也从未刻意讨好偏袒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如今父皇身体眼瞅着沉疴难返，她却似乎不做任何打算，难道，她就不怕来日……”

　　他顿住，疑惑地看向魏晏，魏晏没有就答，只莫测高深地轻轻一笑。笑声和在窗格中漏进来的那一束阳光中，与上下翻飞的灰尘同舞，很快便被淹没殆尽。

　　但子峻却从魏晏的笑声中听出一丝嘲讽味道。他莫名其妙，不知清平这一笑到底是在笑皇后娘娘的不作为，还是在笑自己的单纯愚钝，只好再问：“清平，你说这皇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主张？”

　　魏晏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案台上那只金丝楠木嵌南红的如意发呆，口中呢喃道：“难道是上有不敬，女娲娘娘故意贬下这几只狐狸精，来祸乱魅惑人间？不能啊，皇上乃圣主明君，并不曾有暴虐之行，这些年来勤政爱民，也并无触怒天意之举啊？！”

　　子峻断断续续听得个什么女娲娘娘，什么祸乱魅惑人间的，不明其意，瞠目问：“清平，清平你说谁祸乱人间？邱贵妃？还是…皇后娘娘？若邱贵妃倒还有些道理，但皇后娘娘她一向端庄，母仪天下，哪有什么魅惑人间之事？”

　　魏晏被子峻吵了几句，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那张巧笑倩兮又慧黠俏皮的脸如被推散的波纹般淡淡散去。

　　他不由失笑道：“哪里有说皇后娘娘魅惑人间！我不过是感叹宫里的娘娘们，个个都心机深沉、智算绝妙，当真谁都不能小觑！”

　　子峻更加摸不着头脑：“你说皇后娘娘也，心机深沉、智算巧妙？从何处见得？”

　　魏晏再次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若我说，皇后娘娘才是算计最深的那个人，你信也不信？！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又不得宠爱，而邱贵妃比她年轻，比她有宠，更重要还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二皇子还是东宫之位的有力人选，是也不是？”

　　子峻点头：“自然是，所以这么些年来，邱贵妃在宫里虽然没能越过皇后去，却也不少与之分庭抗礼！”

　　魏晏接着道：“那若皇上百年之后，若二皇子登基继位，对皇后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子峻奇道：“这还用问，对母后而言，谁继位都比二哥继位强啊！毕竟她与邱贵妃面和心不和了一辈子，若让二哥当了皇上，邱贵妃就能真正掌了后宫实权，就算明里不敢把母后怎样，暗里还不得处处亏待折辱母后，那她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

　　“所以，谁来继承大统都行，就是不能是二皇子，对皇后娘娘而言便是这样，是也不是？”魏晏依然低垂着眼皮，盯着桌上那柄南红如意，头都不抬，似笑非笑道：

　　“也正因如此，皇后娘娘才并不在意你们其余四子中，谁与自己亲近，谁与自己疏远，于她而言，只要你们四人中能有一人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占得了上风，压倒二皇子一派，并最终能够继承大统，她作为未来的皇太后，便依然会被新皇当老佛爷供起来，在深宫中继续尊享她的富贵荣华，是也不是？”

　　魏晏的声音清清淡淡，声无波澜，调无起伏，却莫名尖利地似剑似刀，一把楔入了子峻心脏。心外似有一层薄膜被骤然捅破，电光火石中，子峻突然想通了什么，双目直勾勾盯住魏晏，默然不语。

　　魏晏与他对视，目光中隐隐闪烁着鄙夷，也有一丝悲悯，字斟句酌道：“所以，皇后娘娘不肯养育孩子，道理便在这里。她若一旦接受了你们中任意一位皇子，便意味着给自己选定了一条不归路，就算再想隔岸观火、独善其身都不能，必得早早陷入夺嫡之争中，为这个孩子谋算心机、铺陈道路，只为助他最终能问鼎那把龙椅！

　　她的命运会和这个孩子紧紧相连，不论这个孩子是块璞玉还只是块土疙瘩，不论这个孩子未来成器与否，她都不得不出头替他去争，替他去算计！此子胜，则她胜，此子败，则她败！

　　可那时，几个皇子都尚且年幼，而皇上也春秋鼎盛，未来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她如何能够预判得准，如何能知晓你与八皇子究竟谁是龙，谁是鲛？！

　　所以，她宁可空守着寂寞，也不肯接受你与八皇子，早早下场加入这场争斗。她只静待一边，等你们这些皇子都成年后，夺嫡之势愈发明朗，她才于你们中，选出最出类拔萃之人，择良木而栖之，选孺子而调之，襄助此人登上大典，方能使她自己永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