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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二个故事、割席断义 ...

  •   转眼已是中平六年。正月末时,见天气渐暖,莱州湾海水化冻,刘备遂领流民北上,于都昌城北无人滩涂修路建屋,筹备盐场诸事。为多得工佣,郡府所给薪俸颇是可观,青年男子月四百钱,健妇亦有三百;虽钱并不多于平常工佣所得,但盐工每人每月另有两石杂粮,户主携老幼者另有粮食供给,老幼亦可做些杂役,得少许薪水。有此丰厚薪资,二三月间陆陆续续有许多不满依附大户的青壮,亦或是在别处极难糊口的鳏寡老弱前来相投。众人在海边辟出片片长方畦垄,整滩压土为盐池;涨潮时将海水引入离海最近盐池,晾晒一天,引入第二行盐池,由此往复,待晾晒九日后便可引入以陶砖铺底的凝盐池,再行晾晒便有盐结出;不时以绳搅拌卤水,则得盐更匀细。三月中春光灿烂,日照愈长,新成的盐池中终于开始产盐。此法所产之盐晶莹洁白,颗颗通透,品质较解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如今盐池初成,规模尚小,又气候尚寒,所得只略多与煮盐,未及两倍之数,但可见未来所得不可限量。

      都昌盐场渐渐扩展,盐工及家属几近三千人数,尚有许多海滩待整,事愈繁重。年初刘备与诸葛珪亲往盐场督管,但如今三月春耕事重,亦不容轻视。诸葛珪身为国丞,大小事宜皆汇于一身,每日睡不足三个时辰,又及乍暖还寒天气,不时便是病了。他强撑病体劳作,三五日却越发病重,刘备哪里还能忍,收了文书账册让他专心养病,只留些琐事与他解闷。只是陡然少了一国之丞,更是焦头烂额,到后来许多账务刀笔之事不得不尽托了妻子,实乃属官位多空缺、人手不足之故。

      小郑女便道,“兄长虽有意坐观天时待价而沽,北海士子未必皆如是。玄德当去拜访兄长与吾父,请他们荐些有识之人,或可补足北海所缺。”

      刘备不由莞尔,玩笑曰,“哪有你这般非议兄长的?区区三百石郡国曹史,在他而言确实屈才了。”

      小郑女轻哼一声,笑嗔道,“他是郑康成公之后,素有才名,难道我竟不是?囿我于三百石曹史之事,我看可也屈才了,大汉朝却连这区区三百石也不给我。”

      刘备听她说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可转念一想,妻子如今日日投身北海杂务,担了多少曹史郡吏的事,自觉理亏,不由讪笑道,“这些日子倒是教你受累了。你说得甚是,自当前去拜兄长与郑公,寻访北海才志之士。”

      三日后,刘备便登门拜访郑玄与郑益恩。彼时郑玄与郑益恩另有客人到访,刘备耐心候了一刻,方得郑益恩前来相迎。郑益恩连连致歉,刘备自不介意。待入座,刘备便向郑玄父子二人陈明来意,又略略说了莱州湾盐田诸事。郑玄听罢望了郑益恩一眼,微微摇头却一时不语。他思索片刻,便道,“北海才志之士,莫过于‘一龙’之龙腹龙尾。”

      刘备说,“‘青州一龙’,备亦有所耳闻,只又闻三人皆是隐士,曾受州府征辟然推拒不出,不知如今可否寻得?还望郑公指教。”

      郑玄解说道,“龙头者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曾任县吏,举孝廉,因病辞官归家;去年卢冀州辟其为长史,已西去。龙腹者邴原字根矩,龙尾者管宁字幼安,二者皆北海朱虚人,今幽居在家,往朱虚城中寻访可得。”

      刘备又问,“郑公可否略议此二朱虚人品性才质?”想到之前与妻子的议论戏言,不由暗想这般名声的士子多半难为郡吏,乃言,“我欲寻几位曹史填补空缺;区区三百石郡国属官之位,不敢说当得起大才屈就。不知此二人是否志向在此,可能征用?”

      郑益恩现出一丝尴尬神色,倒是郑玄平静应对道,“邴根矩清静正直,管幼安渊雅高尚,皆秉德纯懿之辈。邴根矩长于经学,管幼安博览百家,二人皆醉心学问远胜俗务,然贞固足以干事,胜任曹史自不在话下。至于是否志向在此,吾倒不敢为他们断言,府君不妨往去一见。”

      刘备又欲问他人,郑益恩突然笑曰,“管幼安此人倒有一则逸闻流传乡里,玄德可愿一听?”见刘备点头,郑益恩续道,“昔管幼安与华子鱼同门求学,共居一室。一日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刘备听了此段逸闻不禁愕然,几乎要笑了出来,但在郑玄座前岂敢太过放肆,只收敛神色颔首虚作称赞之意。郑益恩与他熟悉,知他定是另有评断,便问,“玄德以为此事如何?”

      刘备思索片刻,应道,“吾敬华子鱼,待事惟诚,待友惟义,真高洁之士。”他顿了一顿,却是由衷又称赞了一句,“卢师果然慧眼识人!”

      “哦?”郑益恩也有些惊讶,“原闻玄德所想。”

      刘备应曰,“锄地见金拾起岂不是寻常应对,何失之有?自家园中锄地得金,便是收为己有亦是理所当然。华子鱼捉金而掷去,或为路不拾遗之因,或为效朋友所为全朋友义之故,无论为何,可见其人轻财重义之辈。有轩冕过门,出看片刻又有何过;若是高官过往,郡县官吏变迁,亦或者四邻葬丧婚嫁大事,知之自胜于不知。胸怀生民天下之人,怎可充耳不闻窗外事?此则逸闻流传乡里,言下之意轻华重管,却未闻华子鱼自辩,亦可见其全朋友声名之高义。”

      郑益恩莞尔,评道,“府君如今倒是谈吐讲究了许多,婉言大义。”

      刘备知其真意,忙应道,“一则小事而已,可见德行,未必可见缺失,故只论华子鱼。”

      其实初听了这则逸闻,刘备倒真想过或许也不用去造访这位管宁;对方自命清高,待朋友尚且如此刻薄,又怎会应郡国征辟。但说到此处他却又是转念:不过一则小事,如何就能断言管宁此人心性?朱虚县本也不远,自当去见见这位名扬郡国的士子。他拟定了主意,正想再问郑玄其他北海士子,突然有人从屏风后绕出,向刘备致礼道,“朱虚管宁,多谢府君教诲。”

      刘备骇然,这才意识到郑玄父子在他之前接待的客人恰恰正是管宁;他应是候在侧间,有意待国相告辞再与郑氏父子论学。方才高谈阔论青州一龙时管宁却正在屏风另一边聆听!管宁身高八尺,容颜甚伟,眉目舒朗,只如今神色却显委顿。刘备强忍住了怒瞪郑益恩的冲动,忙起身还礼道,“先生无需多礼。方闻佳事,又见真人,备不胜荣幸。教诲如何敢当?倒是备听得数句逸闻便大肆评论,还望海涵。先生名扬青州,非池中之物,本不应囿于三百石曹史职位。备如今重整官盐,安顿流民,诸事繁杂,郡国县中官吏皆少,无奈之下方有寻贤才襄助之心。此事但凭先生心意,备多有唐突了。”

      管宁低声说道,“府君深明大义,目光如炬,言浅意深,宁受教了。府君在高密为令四载,安民御贼,开蒙教化,如此种种宁皆有耳闻,更有北平黄巾,救北海于战乱之壮举。若君不弃,宁愿为曹史,”短暂的犹豫后他又添道,“邴根矩吾友,才高德厚,府君有意当为君引见。”

      于是管宁、邴原二人终出仕。刘备有诸葛珪、孙乾、简雍、管宁、邴原一众能者襄助,又有妻子倾心辅佐,郑玄父子从旁指点,但觉北海诸事渐入佳境。待四月初,都昌盐场尽成,有万五千余亩盐田,每日可得五百石盐;待入五至七月夏日,所得更可翻倍。有盐场之利,又有诸多宽农劝耕政令,北海全境日渐丰足,再无流民之患。北海又兴郡学于剧县;管宁、邴原二人交替,每三日亲往授课,于是往来投者众多,游学之人络绎不绝,盛况几能与高密相比。

      刘备本已渐渐淡忘那个今年将天下大变的预言,一心北海政务,不想却在四月中突然得了天子驾崩的惊天消息。他还未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突闻郑益恩到访。

      郑益恩神色平静,看不出意外亦或悲痛。他对刘备说道,“既如此,可见大乱不远矣。”

      事到如今,刘备终是信了六七分,柠紧了眉头思索半晌,终是问道,“我等远在东海之滨,却不知当如何为社稷效力?”

      郑益恩未曾回应此话,只是退后一步,对刘备深深一揖礼道,“吾人愿为府君效犬马之劳,百石小吏之位亦不妨,望府君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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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二个故事、割席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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