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八角楼

8、士

　　文姐结婚聚餐之后，朝暮大病一场，上吐下泻，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吃，却吐个不停，体重直掉八斤，请了一周的病假，手上的策划案也交给了别的同事去做。

　　朝暮的猫最近一直陪着她，朝暮发现其实它很通人性。有一个晚上，朝暮难受到几乎昏过去了，她迷迷糊糊地醒了很多次。在断断续续的梦里，她一会回到了爸妈家，一会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晚上朝暮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她很怀疑自己撑不过那个晚上，要暴毙家中。然而每次醒来，都看见猫坐在她的枕边盯着她，每次醒来都是这样。她突然觉得内心有点温暖，原来也有别人在乎她的，虽然这个别人是一只猫。她觉得应该给这只猫起个名字，既然是她冯朝暮的猫，就叫小冯好了。

　　朝暮觉得肠胃炎只要休息几天就能痊愈，可是几天过后她却完全不见好转。前几天还吐东西，现在因为几天没吃饭了她开始吐胃酸。朝暮这样也没太多力气照顾小冯，没想到小冯十分贴心，一点不给朝暮添麻烦。它寸步不离地看着朝暮，朝暮给它倒猫粮它也不吃，无论如何就是不吃，碗里的猫粮一直都是那么多，朝暮只好不再添了。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朝暮还是不见好转，她最终决定还是去医院。拿着医生开的药她走出了医院，居然在医院门口遇到了代珍。

　　冯朝暮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尤代珍神情忧郁眼眶泛红。

　　还是朝暮先开的口，她问：“代珍，怎么了？”

　　尤代珍对着朝暮笑了笑，还是一贯镇定的语气：“前天我爸突然脑梗，送到我家附近的医院急救，那里一直治不好。这里的心脑血管比较好，我就带我爸转院到这里了。”

　　明明还是一贯的神情，说到最后却带了哭腔，然后就再也抑制不住。也许是压力太大，代珍要在惊慌失措的妈妈面前保持镇定，要和医生沟通治疗方案，要照顾爸爸，工作那边本来很忙但也不得不停滞。堆积如山的事情等着她处理，她一如往常是那个从容冷静的女战士，却在面对朝暮的时候嚎啕大哭。

　　朝暮看着她，虽然全身乏力，却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揽住代珍的肩膀，安静地等着代珍发泄完。

　　尽管代珍一再让朝暮回家休息，朝暮却执着地要陪代珍去照顾她爸爸。代珍让她妈妈先回家，自己守着爸爸，朝暮就在一边看着她。此刻她乐观坚强的样子，跟刚才的崩溃状态完全判若两人。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脆弱的小孩，如果对方能让你看到他心里的那个小孩，说明你真的是他很信任很信任的人吧。

　　在医院坐到了下午，朝暮实在是太难受了，胃里明明没有东西却又在翻江倒海。她不想在这时候给代珍添麻烦，就说自己要回去看看小冯就走了。出了病房她径直走进医院的卫生间里吐个不停，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朝暮觉得精神缓和了一点。走出医院回家，平时十分钟的路程，她却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完。

　　进了家门，小冯居然在门口等她。小冯一改往日的冷漠，表情看起来楚楚可怜，不像一只猫，倒有些像一条狗。

　　朝暮刚想抱抱它，小冯却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对着朝暮喵喵叫，认识小冯这么久它一共还没有今天叫的次数多。朝暮有点摸不到头脑，小冯还是很凶狠地叫着，叫着叫着声音就开始变得有点软弱，神态也变得很可怜。朝暮不明白小冯这是怎么了。小冯突然冲到朝暮脚边围着她打转。朝暮有点明白了，小冯看她这么久还不回来，可能以为她死在外面了，所以才对她这么生气，怪她让它担心。

　　朝暮突然有点想哭，她第一次体会到被这么在意的滋味。爸爸妈妈在的时候总是在忙工作，对朝暮管教也很严格，从来没有展现过温情。后来朝暮到了舅舅家，舅舅舅妈对她其实不错，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加上舅舅舅妈工作也很忙，很多时候难免无暇顾及朝暮，朝暮也总是谨小慎微，尽量少花钱也尽量不惹事。舅舅舅妈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朝暮做家务照顾舅舅家的妹妹的。她和妹妹关系很好，像亲生的一样。朝暮是姐姐，比妹妹长几岁，所以都是朝暮教妹妹一些生活中的道理，妹妹有什么青春期的心事，也都是跟朝暮说，这场姐妹关系里，也始终是姐姐照顾妹妹比较多。

　　后来朝暮到外省念大学，之后留在这里工作。过年的时候才有时间回舅舅家，妹妹最近也快高考了，每天都在学习或者上课，也没时间跟朝暮相处。朝暮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属于她的家在哪，有时候走在路上，看着两边万家灯火，只觉得天地这么大，却没有自己容身之所。

　　但此刻，不一样了，有小冯在，真好。此刻朝暮觉得，她有了归宿和依靠。

　　朝暮准备去给自己煮点粥，医生说最好先吃点东西再吃药。朝暮走到厨房，突然门铃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找她。

　　居然是瞿易臣，他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朝暮没想到瞿易臣居然会来。一定是代珍让瞿易臣来的，上次瞿易臣送她的时候只送到楼下，一定是代珍跟他说了朝暮住在几楼。

　　朝暮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她真的不是很想见到瞿易臣，她很希望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瞿易臣走进来，小冯跑到门口看了看瞿易臣，围着他转了一圈就跑走了。朝暮有些进退两难，她不想让瞿易臣进来。但她又觉得瞿易臣特意跑一趟来看她，她不好意思让瞿易臣就这么走。

　　瞿易臣还是一贯冷漠的语气：“你家有米吗？代珍让我来照顾你。”

　　朝暮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从前瞿易臣也是这样处处照顾朝暮。

　　也正是因为瞿易臣的照顾，朝暮一直觉得瞿易臣应该是喜欢自己，可事实上，并不是。

　　如今瞿易臣又跑来，想怎样，想再次进入朝暮的生活吗？然后两个人继续做朋友？然后让朝暮对他的旧情死灰复燃？然后他还是只把朝暮当朋友？虽然朝暮现在身体很虚弱，但她宁可瞿易臣不管她的死活，也不希望她的生活中又出现瞿易臣的身影。

　　朝暮沉默了一会，然后她抬起头，正视着瞿易臣的脸，认真地看着他说：“老瞿，谢谢，但我能照顾好自己，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别介意，代珍也是好意。”

　　瞿易臣还是没有表情，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代珍打电话给他说朝暮生病了，请他去照顾朝暮，代珍说朝暮一个人在家撑了好几天了，希望他去看看她。他听到之后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就跑来了，可朝暮并不想让他进门。其实他也没想怎样，他只是听说朝暮病了，有些惊慌失措，朝暮看起来憔悴很多，眼窝都凹进去了，可还是那么倔强。

　　她并不欢迎他。瞿易臣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难受得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只是想照顾她而已，他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他不会纠缠她的，可她连他的面都不想见。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心都碎了，可她冰冷的态度又让他不知所措。朝暮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抗拒过。

　　瞿易臣就沉默地站在那里。朝暮看着他，心里也感到很疑惑，她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了，可他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让朝暮心里也有点没底。

　　过了一会，瞿易臣先开口了：“我只不过想照顾你而已。”

　　瞿易臣从来没有这样过，语气委屈又饱含祈求，他目光向下，像只可怜巴巴的被主人抛弃的狗。朝暮一下子心就软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她从没见过强壮沉稳的瞿易臣这么无助的模样，她的决心一下子就被汹涌而来的怜爱和心疼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