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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雷阵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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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遥:“……”
人高马大的男老师这会儿手里的椅子变为四把,颤颤巍巍地吊在他胳膊上,背影看上去活像乡下地里挑粪的大爷……
就这?居然还有脸笑话别人村??
韩小天的大草帽后面甩着一条棉布质地的大蝴蝶结装饰物,像条尾巴似的飘在白昊景脑袋后面,江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吐槽句更狠的挽回一下自己刚刚失去的面子。
男人脸藏在阴影里,他撂下椅子,回头看见少年还眼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头,面色不善。
……
在周围零星几个学生震惊的目光中,挑粪大爷一把逮住了村花,帽子摘下来往他脑袋上一个倒扣。不明所以的村花拼命挣扎,场面一度十分血腥暴力。
江遥长这么大头一回被气得想哭鼻子。
这还讲不讲理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白昊景手上力气奇大,不由分说单手扛着人沿走廊溜达起来,看样子还真有点正事要讲,“你想先听哪一个?”
江遥:“放我下去。”
“那先讲好的吧,”男人完全忽视他的挣扎,“组委会发了邮件来,你参选的视频已经过关了,接下来安心训练准备比赛就行——啧话说回来这对你来讲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入围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放我下去。”
白昊景继续道:“这么对比起来坏消息可能更刺激一点,之前你养伤期间你爸忙着找人打钢琴的官司人都不在,你家楼下的教室一直是我带的课,你俩回来了我才刚好能放假休息。这么说吧,如果只有你回来,你跟着我跳,组织学生一起比赛考试的人就是我。但是你爸如果心疼我让我继续休假,回头就是你们爷俩一起往日本飞,我这么讲话你能听明白么?”
“……”江遥不敢再闹他了。
“你还是打算就这么一直不回家,跟你爹耗死在这个事情上?”
白昊景脸上浮现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来:“小孩儿耍赖这么久也该清醒清醒了吧,你就算不说毕业以后去哪,起码别叫大人总担心这那的。”
“你还有啥想不开的,能跟我说说吗?我酌情看能不能帮你开一开。”
江遥半边身子露在雨里,一脚在台阶上,一脚踩着地上湿漉漉的泥水,他低着头看那一圈一圈的涟漪,胸口热得几乎能灼伤自己:“……不用了,回去我自己跟他说。”
白昊景抱着臂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
有点意外,却也感到结果始终在意料之内。
江遥这次认头格外痛快,或许他心里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这番话说得早或晚其实根本没什么意义,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味扎人挺疼的助推剂。
白昊景眼睁睁看着江遥越走越偏离了去搬椅子的方向,他手里也没伞,何况雨好像快停了,就没有再叫住他。
因为这个插曲耽误了一点功夫,江遥到达花园比约定时间晚了几分钟。
自从老太太伤了腿以后,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他和老太太孙女一块负责看管,学生们闹出事来以后学校还特意开了会强调,不会有人再像上次一样偷偷溜进来。
雨渐渐的真就停了下来。
藤林坐在花架墙的房檐下面看手机,一把伞支着半天忘了放下去,直到脚步声近了他才抬起头来苦笑:“差点出事故。”
说罢拉开外套拉链给他看,江遥没忍住笑了,刚刚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江先生说让我混进来,结果门口的人说我迟到了,要进就得签名扣分。”藤林和江遥差不多高,穿着顾北其上次没拿走的那身一年级校服,还挺合适,“然后我只能说……我今天先不上了,我这就走……”
“结果最后只能翻墙翻进来。”
……松源这片后花园的墙如果是个活物的话,一定早就被这帮熊孩子气死了。
江遥已经憋笑憋得整个人都要蹲下去。
藤林是好脾气,想想昨天江遥开视频跟他道歉那傻样也挺好笑的,于是半闭着眼睛很无奈地等着他笑完,再把装了伞和外套的袋子递过去,像昨晚一样说着:“我原谅你了。”
“这件校服我也一起给你吗?”
“不要,你穿着吧。”江遥看这实诚孩子真要动手解扣子,赶紧拽下他的手,然后在小臂上打个弯,把人拖走了:“这会儿没人看着我们,逛一圈?”
他随手就把其中一张证套在了藤林脖子上。
这会儿已经出太阳了。
越来越多没人看管的学生穿着“戏服”出动满街乱跑,不是逃出来买吃的就是买喝的。江遥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拉着身边人一块凑热闹:“你吃这个吗?吃不吃那个?”
问一句那人摇一次头:“潮气还没散呢,别吃凉的啊。”
“来都来了,我得买一点。”
藤林:“我是不是,我好像该回去了。”
江遥还是拽着他不放:“不行,别走。”
江盏的课最近也很多,有时候一个两个的忙不过来藤林也能去盯一盯那群学生,早已经混成半个小老师,职业病发作连带着发小也一起训:“又买冰淇淋,你不是还得——”
说到一半他就噤了声,脸色微变,好在前边小铺门口吵闹,江遥拿着冷饮回来的时候没听太清似的:“嗯?”
“没事。”
找了个水渍半干的长椅,拿装了衣服和伞的袋子垫着屁股,俩人坐下以后视线很同步地落在脚下不同方向的两个水洼上,又没话说了。
“还有两个月我就走了。”来送伞的少年最先开口,“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赵,选上了我家乡的那场,他身边带了新的舞伴了,是个很厉害的女生。”
江遥继续一口一口咬着他的冰淇淋:“有多厉害?”
“……那个女生是去年上海少年组银奖获得者。”
“能有你厉害么?”
这人就是有把天聊死的本事,藤林轻轻呼出一口冷气,脸上带了点笑意:“我有你厉害么?”
“你在美国那场可是拿了金奖。”
藤林:“你十四岁已经拿了洛桑的金奖了,我比你晚了两年。”
江遥舔掉最后一口奶油,把空了的筒揉在卫生纸里,离开前白昊景那番话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他刚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藤林那边已经收了笑:“江先生今天,已经去和合作方见了面了,对方在和他谈条件你知道么?”
“那我比他早一步,我昨天其实也见过赵朗博了。”江遥没料到自家老爸还真的能跟那群人见上面,但这个消息也像白昊景的玩笑一样,卡在好与坏之间,让人始终提着一口气:“和你说的一样,他混得真挺不错的,就是没看见他那个很厉害的舞伴。”
少年将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的模样,居然让人感觉有点陌生。
“对了,你的预赛,过了?”
藤林“……”了一阵,颓废地又耷拉下脑袋去看水洼了:“过了。你这人,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先不说我了,”江遥拍了一下他的肩站起来,“对面提什么条件?”
“不知道,只知道留了电话,说回头联系,我听那意思说,钢琴应该已经不在他们那了。”
跑得还怪快。
回去的时候江遥注意到发小一直半垂着眼睑,好像蕴了一汪心事,此刻应该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为了不让他太过难堪,江遥主动前进了一步,掏出手机发了个消息给他:“安心准备你的复赛,也许,回头,不用很久,我能给你个让你满意一点的答复吧。”
藤林在车站候车,发现对话框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弹出一句:先这样,晚点再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发小是和那帮合作方的人学坏了。
挨到下午,跑道上的雨水还没干透,天又隐隐压下来一片乌云,卷着雷声哗哗开闸。江遥这回手里有伞了,开始有一群人试着来挤他的地盘,只不过仍旧是女生居多。
伞被她们争着举在头顶,这帮小女生刚刚目睹了江遥四百米跑回来,摘了他们班今年所获得的第一个冠军,怼他们班男同胞都怼得理直气壮:“看什么?有本事你们也去拿第一名回来。”
“哟呵。”男人帮嘴上不服,身体仍然站在五米开外的安全区,他们摩拳擦掌:“比吗?哥哥们报的项目回头名次绝对比你们高。”
“要脸吗?你们。”女孩子围着一堆乐他们。
“没遥哥逼你们签字画押你们哪来的机会吹牛逼。”
一个男生壮着胆子叫唤:“你们又好到哪去啊?”
“我们赢了你们怎么办吧,伞让出来?”
……其他躲在观众席棚子底下的班级像看智障一样看着这个奇葩班为了一把雨伞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至少他们手里还有一把,要用都能轮流用,对比着自家出去上个厕所回来以后就成落汤鸡的惨状,他们居然又有那么一丢丢羡慕。
他们齐声咒骂领导:“这破天,真不知道还有啥好看的。”
比了俩小时都不到,又没法比了,这破运动会整得一点都不痛快。
“走吧,散了散了。”谢进三千跑了第二,拿了奖品回来,幸灾乐祸地招呼他们:“刚老师们联合抗议,说剩下的挪明天再比,兄弟们咱们撤。”
人太多,要撤也是个大工程,美术班占着上面的位置不好下来,结果小毛驴愣是拎着包咚咚咚跳下来找他们了,他伸手要够谢进那一包牛奶糖:“你跑三千我可是陪了你一块训练的,分点!”
“卧槽,你别抢我的。”谢进哪里肯给,躲开他就跑,结果自家人老早就在他后面守着了:“一个人吃那么多哥们儿怕你年纪轻轻糖尿病。”
一群猴崽子们举着糖冲进雨里,肆意又疯狂。
然而学校领导们却十分乐衷于打破狂欢:“各班按顺序带回,值日生负责清理走廊,桌椅也要全搬回去啊。”
谢进玩一圈回来身上已经全湿透了:“疯了吧,我靠,走毛驴,去提水桶。”
他们几个推推搡搡地回去后,却发现江遥早就一个人默默拎着墩布把班门口的一地泥水拖干净了。村花眼见这帮人带着大脏鞋底就要杀回来,脸立马黑成了锅底:“走后门!”
前面跑的一个猛撒车。
后面的脚底一滑,直接亲上前面人的屁股。
场面销魂。
外面也有人在用自来水管的水冲洗路面,乔一墨他们拿了家伙什就跟去了,谢进躲在更衣室脱了湿透的衣裤换上运动服,外面冷风钻进去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出去一看才发现雨这会儿居然又停了。
江遥只顾闷头做好事,一人占了俩拖把,甩给乔一墨一个,谢进就跟着他们前面冲水泥地:“来,我开路,你们跟上……诶呦这水管怎么还漏。”
乔一墨:“你小心点儿。”
话音未落,他发小就失手把喷嘴给拧下来了,乔一墨一个侧身:“我——”
“操”字未能脱口,急刹车硬生生变成了:“你大爷的往哪儿冲呢?!”
江遥在一边看他俩热闹,他头一回听见乔一墨骂人,挺新鲜。
背景乐是谢进一个劲儿往外冒的“对不起对不起”。
也是醉了。
“你去换身衣服,快点,这太冷。”
乔一墨还摁着谢进,他想把他给掐死:“我衣服洗了,挂在宿舍滴水,你说怎么办?”
“要要要要不先借身别人的换上……”
这怎么借?班长大人快无语了,让破天气折腾下来谁还能干着回来?整楼的学生几乎都挤在更衣室换上体育课穿的衣服了。
江遥面无表情道:“要不然你就……”
他想起来自己尚未到校的哥倒是有一套运动衫,干净的,还锁在柜子里。
谢进拎着乔一墨,俩人面面相觑,又呆滞地看着江遥亮出来那把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柜门钥匙,同步疑惑。
黎放从里面呼唤着他们:“有——人——约澡吗——”
这几个字一出,世界都清净了。
男生之间的友谊桥梁有时候就只是一张澡卡,如此简单。
松源规模比普通高中大许多,设备也完善,宿舍楼后头就有公共澡堂,插卡就能洗,还有许多附加服务都和外面澡堂一个价。
今天他们早早放学,算是不可多得的福利,澡堂挺大人也多,这种地方江遥也不是头一回来,他对澡堂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年龄挺小的时候。
一晃倒是好久没来过了。
几个人今天算是纯粹的心血来潮,因为他们里面还有个美术班的小毛驴,丫是南方人,南方人表示来了快三年还从没去过学校的澡堂。
“你等会儿不要害羞。”黎放一边脱衣服一边拍着毛驴的背说,“小场面,天凉了兄弟在一起搓澡才热闹,习惯就好。”
他们很庆幸毛驴不是腼腆的性子,脱的时候还愿意乐呵呵地陪聊,北方长大的小孩儿安利自家地盘的特色景观也毫不手软,毛驴举着脸盆跃跃欲试:“我觉得你们这地方像游泳馆,澡还能这么洗啊。”
“游泳馆还好,希望你进去以后不要说我们这像大保健。”黎放澡篮子一拎,做个手势让他们几个“里面请”。
他不知道他这动作就很大保健。
撩开门帘进去,毛驴顿时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手上的肥皂盒咣当掉进盆里:“我滴个妈!”
迎面正对着他的是位搓澡大爷。
迎面皮料裹着的“床”上趴着个浑身红彤彤的中年男人,看这颜色,能有七分熟。
迎面一望无际的隔间,一人找着一个喷头站过去,雾气朦胧一片白,就像锅里下饺子。
毛驴显然是被“下饺子”现场给吓懵了。
他嘴里话努力挤着说:“……北方人真牛。”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音乐班男生,水一开闸都憋不住地乐:“老哥你打哪来的?欸,为什么叫你毛驴?”
“看看。”黎放抬起人一只胳膊,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嗓子,毛驴收回自己的手臂,悻悻道:“家族遗传,宿舍他们几个甚至一度觉得我不是南方人,南方人体毛没那么重。”
“我觉得你还好。”谢进上下打量过后中肯地评价。
已经缓过神来的毛驴后知后觉地要臊上一把,抄起盆抡他:“收回你色咪咪的目光!”
几个人这下犯起坏来,大笑着过去抓他。
乔一墨感到很辣眼睛,溜到一边的喷头底下躲清净去了。
他隔壁就是江遥。
隔着水蒸气蒙成的一片白雾,若隐若现的腰背和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