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傲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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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早。
老太太不知是多早就到花园里来收拾过了，江遥只捡了点地面上零星的活儿干。在水管旁边的花架上大簇大簇的金盏花还没来得及搬走，要是老太太在这，估计又要送他一包自己晒干的花瓣或是新鲜花种了。
这种植物的颜色亮亮的，很好看，栽在盆内远看过去就像一团热烈的火。以前江遥还在这帮忙的时候老太太就很宠他，这园里无论他看到什么喜欢的植物她都要给他专门留一株开得最好的，连老胡亲自去挑都没这待遇。
校内的花店一半货源都来自这里，价格并不贵，江遥也一直对花花草草没什么概念，他觉得好看的就是好的。直到有一天拿回去一盆小小的、看起来一点不起眼甚至有点土的仙人掌给江盏，被勒令退还回去后他才知道老太太那段日子究竟都送了自己些什么宝贝。
直到后来，就干脆让他自己种了。
江遥找了一圈，没找到先前他自己种在草坪旁边的那几棵鸢尾。这个时节按理说刚好适合播种，他甚至想，从这讨了种子回去，培育好后把金盏花和鸢尾放在一起养。再问问顾北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种，凑三盆一块摆在阳台里，来年夏天还要再加上一盆母亲喜欢的茉莉。
刚刚这么计划好，就听到门口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叫。
江遥警觉地回头。
那是几个美术班的学生，他看到她们都提着画夹和水桶，还有一个好像是他们班的。女生戴眼镜，但看起来不像是来写生的，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小铁锹，都快要往外冒火了。
江遥从不知道这地方除了工作人员以外，还有其他人能随意进出。
那几个小女孩儿都是偷偷跑过来的，脸上紧张的神色让人一看便知。
倒是音乐班领头的女生先张了口，看她那样子，简直像撞上了鬼：“你怎么在这？”
中午午休时间，留校的大部分都在宿舍里，也有零星几个选择在食堂、操场吃饭休息，或者干脆就在教室趴着度过两个小时。
顾北其之前没有搬出去的时候，也住过一阵子校，那间房现在也早就让给低年级的新生了。买完饭回到班里却没见江遥的影子，低头一看，那部手机都还好好搁在书桌堂里。
中午在外面游荡的人本来就少，这样也能吵起来，肯定是出了事。
几个执勤的老师试图把这帮学生给拉开，声调比他们还要高几个分贝：“都吵什么吵啊？这儿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散了，散了！”
曹慧：“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她这话是指着江遥说的，后者把白栅栏堵得严严实实，被老师骂了都不肯动：“凭我现在就是管这一片的。”
“对不起。”那几个高一美术班的人道，“我们看这里花开得好看，我们不知道……”
“江遥你别太过分了。”那位被反将一军的学委还是气不过，一点火就能烧着了的脾气让她根本不买账，上前一把拽过了少年的胸牌：“什么都是你占着，班主任那体育老师那，现在谁从你身边走都得悄悄的像做贼一样！那是我们班，不是你家！你成绩好很了不起？真以为家里和校长攀关系就能在松源横着走了么？我告诉你，这个学校里比你家牛逼的，多了去了。”
顾北其过去的时候，耳朵里正好就落下来曹慧那句”你成绩好了不起”。
虽然不知道今天中午是什么情况，不过他最怕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男朋友低沉冰冷得快要把人冻死的声音：“成绩好为什么不能了不起？”
“我打人，打了音乐班的人了么？”男孩子把带子都快要被抻断的胸牌抽回来，紧接着上前一步：“不然，你挑一个能把体育班那群人彻底赶尽杀绝的人过来保护你们好了。”
“再去挑一个能领着你们跳广场舞的人来啊。”他越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曹慧心里越是毛骨悚然，“让你住到我家去，对着我爸喊声‘爸’，让他把你送到校长室也领一张工牌来呢。”
“为什么你们明明自己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行的样子，还能有勇气去质疑别人啊。”
男生一字一句像玻璃片一样，把曹慧扎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遥感觉自己胳膊被人拉了一把，他回头去看的时候眼里的寒意一时间来不及收回去。顾北其猝不及防狠狠撞进那双猫儿眼中，那些不好的声音和记忆，一下子又把他的心里堵满了。
可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再说下去是真的过分了。
但是明明此刻是遭遇着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非议的江遥，偏偏又和那时候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不曾畏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江遥的人生观里大概没有“人情世故”这四个字的含义，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他喜欢和谁好好相处，乐意接受谁，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办，这一点就连江盏和顾北其都拿他没办法。顾北其自己尝过锋芒毕露带来的苦果，所以逆来顺受着也就习惯了，江遥绝对和他不一样。
人不犯他，那还好。如若犯他，甚至变本加厉地触碰他的底线，他并不介意破罐子破摔般地把恶意加倍奉还回去。
这样的观念再加上一个致命的前提：他完全有能力让自己站上那个顶尖的位置，再把他们全都踩在自己脚底下。所以，在这些人眼中，他是一个很可怕的家伙。
江遥几乎可以断定，让班主任苦恼了许久的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微信群，绝对和眼前这个女孩脱不了关系。
她回去之后如果再往群里说些什么的话，估计下午韩小天就会把他喊进办公室。
上个学可真是麻烦。
顾北其默默地跟着江遥走，他想过去拉拉他看看是不是生气了，还是难过了。曹慧说话带着刺，任谁听了都不会好受。
江遥回到班里，自己坐在座位上一口一口把那份微凉的饭吃完了。
吃完以后，他仰着脸用那双目光纯纯的眼睛望着顾北其，问了一句让青年心疼得不行的话：“承认别人优秀，是不是很难。”
“当然不是啊，你看我天天都在夸你，”他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道，“别往心里去了，她那些话你就当放屁。什么时候做好事也要看别人脸色了，真有意思。”
江遥又拆了个不知哪顺来的小面包一口咬下去：“无所谓，别人的话又怎么会影响我。”
这就是顾北其最难受的地方：“你很好，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本来你就没有欺负谁，现在是他们让你受了委屈。”
“我没委屈。”
顾北其一挑他的眼眶：“那怎么都红眼圈了呢？”
少年把最后一口小面包咽下去，开始用手硬生生地揉眼睛，直到那周围被揉得通红，眼球里都充着血，很是凄惨。
吓得顾北其差一点就要过去抱抱他。
“怎么样？”
顾北其：“……呃？”
“像哭过了吗？”
……完全没有在伤心。
他俩好了这么长时间，江遥只要眼珠一转，对面那人就能知道他在想啥：“又演戏？？”就不能安安静静让哥哥心疼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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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的，韩小天举着手机一路从办公室杀到他们班，江遥顶着那对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就跟去了，临走前还望了已经傻掉的顾北其一眼。腾出几丝水雾来的瞳孔里有几丝光圈一转一转，像雨后露水浸染过山茶花瓣的纹路，甩下那层露水后无声地□□着：强者，不需要怜悯。
顾北其只好坐在座位上消化那个眼神，他不知道江遥出去以后又和班主任说了什么，但以江遥的为人，实在不至于做出颠倒是非背后告状这种没品的事来，那么他到底想怎么演？？
韩小天本来是奔着安慰孩子的目的去的，事实上她在看到那双哭肿了似的眼睛以后也的确这么做了。江遥这场戏的力度把握得极好，他看起来既委屈，又在师长面前收敛假装收敛着情绪似的，只把他真正想要说的说完了，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不提。让韩小天心里既内疚又怜爱，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这件事我回头一定会找一墨他们几个说明的！你的提议我觉得非常好，他们也一定很乐意这么安排！”
“我也就是突然想到，以前我们法国的学校里，老师也是这么安排的。”放屁，他根本没有在法国的学校上过几堂课。
“我觉得不错，听说国外的学校一向很注重培养学生这方面的能力。”韩小天当真了，她拍着少年的肩：“你放心，如果这次班里情况还不能好转，我就考虑考虑把班委大换血一次了，反正就这么混到毕业，将来走上社会了也还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江遥走出办公室，他眼睛都不红了，坦坦荡荡地回了班。
心里想着这可不怪我，是你们胡乱揣测我们在先，对我们产生意见在后。
不是想佛吗，不是恨不得一辈子不和外界交流，每天指着在群中群看他们编故事，打扰我们谈恋爱打发时间么？
行啊，来吧。
我们不好过，咱们就谁都甭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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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音乐班教室，随手把教材往讲台上一落，也没有喊他们走上课起立老师好礼貌三连的流程，自顾自地开了腰上挂着的扩音器准备讲课文。
靠窗那一排最前头的小个子女生忽然鼓足了劲儿一拍桌子站起来：“起立！”
“老师好——”
“！”英语老师被这这阵仗吓得跑了音，扩音器里砸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什么情况啊？”
全班人齐刷刷地站着，四十几双眼睛，差点把她心脏给从嗓子眼里盯出来。
扭头一看班牌，是音乐班没走错啊。
“老老师。”刚刚拍桌子的女生红着脸说：“我是我们班今天的……临时班长，要管纪律问题。”
“临时班长？”英语老师课文都不讲了，她觉得新鲜：“你们原来的班长怎么了？不干啦？”
“干的，就是要等之后轮到他他才干。”
英语老师在人群中捕捉到乔一墨的身影，走过去敲了一下他桌子：“是吗？”
“是的。”男生很自然地说：“是我们班主任安排的，目的是让全班都轮流体验管理班级的快乐。”
曹慧站在前头，脸色异常的难看，和她一样脸色不好看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纷纷心说这才不是什么快乐，分明就是没事找事做吧。
没想到英语老师罕见地笑开了：“我觉得挺好，不错，那你们就好好努力吧。”
大概是今天孩子们破天荒地在她开始上课前给她留下了懂礼貌的好印象，英语老师心情一美好，讲得比平时都更富有活力，就连堂都多拖了五分钟。
到了下一节地理老师进门来，同样受到了礼貌三连的VIP待遇。
地理老师三十来岁，头发还乌黑锃亮的，习惯却像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随处都带着他的茶杯。这人平时也很喜欢拖他们的堂，还特别喜欢抽查学生起立背诵地图、气候分布图和洋流特征。
凡是背诵不过关的，都要到他的办公室排队，当面背过了才让走，光荣成为音乐班集体的噩梦。
“今天都这么乖啊。”噩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端着他的书翻了几下，然后居然就那么给合上了，“好了，来把作业拿出来，我们讲讲题。”
本来还集体揪着心脏默背地图册的众人闻言，个个受宠若惊地愣了半天，然后飞快扔了地图册掏出自己的作业本亲切地翻阅着，觉得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黄辉灿烂过。
“是不是新政策新气象啊？”谢进捅了一下他同桌的胳膊，“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乔一墨苦笑着给了他一拳：“他们习惯了，会恢复本性的，别想太多。”
角落里，顾北其第不知道多少次把和善的目光投向他亲爱的同桌，江遥同学专心研读着题目，手上转着笔，此时无声胜有声。
顾北其心情异常复杂地道：“欸我发现你真的特别会装。”
“装什么。”江遥根本不看他，“装逼？”
青年便俯下了身，把脸埋在一摞课本都后面，对着他做了一个“小坏蛋”的口型。
“难道不是他们觉得班主任和校长全都偏袒我？”江遥把笔放下，悄悄伸下去在他哥后背上不轻不重地胡撸一下：“现在，不偏袒了，权利属于人民。”
“我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呢。”
顾北其咧着嘴角，他在笑，但那表情看上去比哭还难看：“你太阴了。”
江遥依旧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一点都不生他的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参天的常青树，越发觉得他们每个人从出生起，心里应该都开辟着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沃土。
有人是花团锦簇，有人遍地荒芜。
如果年轮有记忆的话，那上面应该也还保留着当年从他身边这个人身上投射出的一些东西。所以在此刻这块无人知晓的角落，他很自然地牵起了顾北其的手，磨蹭着上面那根歪了的小树杈，在心里无声地说，你要骄傲一点啊。
你并不荒芜，而是我的骄傲。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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