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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大人精与小人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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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质训练都在上午进行,而到了下午,年龄大一点的孩子要一起上个大课,重点汇总一下近两年来各地比赛的规则、注意事项,还有人在认真地记笔记。
小班下午的课还是要和大班错开,这么多孩子,白昊景要一个个的分析,给他们一对一指导,每天累的臭死,脾气也越来越臭。
“腰。”江遥扶着把手,后背被小棍一顶,马上就绷紧了,男人站在他身后,想必还没完全消气,力道有点大:“行什么行,明明就不行,还逞能。”
他单独指导江遥的时候都已经下课了,那些小女孩围在一堆不肯走,好奇这个漂亮哥哥的一举一动。江遥最近一段时间被怼得很惨,其他人排排站跳剧情,他看着;其他人下课休息,他等着;其他人犯错误最多被凶巴巴地吓唬两句骂完放走了事,他不但被小棍捅,还要被资料夹锤脑袋瓜。
幸亏挨得不重,只不过每次他被“打”那群小女孩都好像特别开心,江遥在她们眼中的形象不知不觉的已经愈发朝着“美强惨”这之类奇怪的方向跑偏了。
“吸腿的时候身子摆正了吗。”白昊景这时候退回到她们一群人的方向来,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男孩子的动作,“继续,Fouette(挥鞭转)。”
“哇……”
“哇什么哇。”男人一回头打破了她们惊喜的抽气声,“都偏哪去了,你们下次也给我这样练?下次每人脚尖旁边拿绳围一圈,脚要是出圈就都停课吧。跳成这样,出了门也别说是我教的你们。”
一个女生还是捂着嘴,小小声地道:“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他刚刚转了二十多圈。”
“我上次看到扬师哥也能呀,不过扬师哥已经学了好久,马上毕业啦。”
江遥停下来,看了一眼脚下有点懊恼。他的力量够,可是平衡感和整体协调性确实是不如两三年前好了,律动起来脚下方向会偏,通常能保持的记录是前二十七圈最稳。白昊景让他看过自己跳的录像,越往后体力流失越快,如果要跳一些挑战性强的剧情还是有难度的。
白昊景眼前是少年律动起来时隐隐能透过宽大衣摆瞥到的腰部线条,他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晚上是宿舍里最热闹的时候,通常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也可以好好休息娱乐了。宿舍也有门禁,第一次乡下的小姑娘们看什么都新鲜,免不了要呼朋引伴一块出去“见见世面”,逛一圈回来已经很晚了,在宿管的招呼声中紧跟两步跑上了楼。
才刚一块练了没几天,大家互相也玩熟了,熄了灯也要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开茶话会,走廊里时常传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两个值班的宿管打手电上来点完名查完宿,总要告诫她们一句:“别太闹,尤其别大半夜出来乱逛,你们里面有那么几个小丫头老也不安分。”
“怎么,都学了一天还那么有精神头啊?”
女孩子们傻笑,回答得模棱两可,只盼着把她们打发走。
差不多挨到八九点,江遥拎着牙缸推门回到屋里,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洗掉的白沫。
白昊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人生活习惯很单调,除了教课基本不会和其他人有什么来往。只有一点,每晚他都要支起台灯看报告,作总结,有时还端着一本马上要散架的,不知从哪带来的大“砖头”啃上一通,不啃够几页纸基本不会睡觉。
大“砖头”是本红皮的辞典,来小镇之前被他随身收在包里,江遥也是第二天早上起床才在他床边发现了这个破破烂烂的东西。
男孩子对着镜子擦脸,顺手把下巴上那块白也一并抹了,俩人前面闹别扭闹出那一股股低气压这两天好像被冻起来吊到了头顶的风扇上,男人低沉沉的阅读声飘在屋里,伴随着烦躁的语气词:“啧。”
过了一会儿,室内传出百度语音小喇叭里女声朗读的动静。
……老男人也会利用闲暇时间搞学习,江遥开始知道的时候单纯觉得有意思,后来看他几乎每天都在翻,就又觉得这男人还挺有毅力。
因为之前毫无基础,白昊景有时也容易卡壳。
江遥顺口就念了一个字正腔圆的法文单词,拯救了他在舌头尖上马上要被绕死的那个读音。完了在那人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像个没事人一样扯了张凳子坐到桌子对面,歪着小脑袋纯良无害地问:“还有书吗?”
脖子呈四十五度角微微侧着,形成一个异常温顺的弧度,眼睛向上瞟,目光不能散,要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最好带出点类似于贫困山区孩子们对于知识那样的渴望。
白昊景感到一阵恶寒。
起初他并不搭理他。
然后后来大概是不怎么生气了,以这种时不时飘来飘去的几声单词发音为纽带,男人在一个平静的夜晚终于和这被他冷落了许多天的男生主动说了句话:“谁知道你要看什么。”
眼神却暗示性地瞅着自己放书包的架子。
江遥撒开凳子溜了,过了一会儿自己抱着一摞小册子又跑回来,放在桌上翻开,发现居然都是崭新的,像连环画和带文字故事的绘本。
“你有孩子了吗?”
白昊景:“……啊?”
江遥看了几页放下了:“没什么,这些好像是小孩子看的。”
“爱看不看不看一边呆着去!”
声音过于暴躁,江遥条件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拢着肩膀,连猫儿眼都眯起来了。
“我有事想商量。”
白昊景不耐烦地一把把红砖头合上:“说。”
江遥说:“我想请你给我加任务。”
被冷着这么些天,终于还是把自己那点心思说出来了。
白昊景托着半边脸,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早上只有晨跑的项目是规定好的,我自己跑五公里还是觉得太短,余下时间也会浪费掉,所以我想自己加一点量。”
“小班只有我,和她们,我和女生身体条件也不一样,所以……”他很认真地看着男人,道:“我想在完成规定任务以后,用这一个月时间再多掌握点东西。”
“也请你继续向我父亲保密……我在这做的事。”
这次白昊景没有骂他,也没立即翻脸,他沉默着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我所制定出的方案,都是综合了你们每个人的情况,在保证能顾及着大部分人稳步提高的情况下实施。”
“你的腰之前受了伤。”他只用这淡淡一句话,进而否决了男孩儿的提议。
江遥目光如炬:“但我已经好了。”
“好了?拿什么证明?”男人起身从包里翻找到他的资料夹,啪一下扔在桌上:“你在香港的亲戚寄来的,你自己看看。”
江遥打开,大致浏览了一遍,心里马上有了底。
这份病历,之前确实是保存在自己在香港的祖父家中,每一项指标都十分清楚,连日期变化以及数据变化的曲线图都给得详尽,整理这样一份资料无疑是个大工程。
但它在那之后被寄到了江盏的手中。
准确来说,是江盏送给白昊景看的。
江遥抬起头来:“这上面的记录只到前年而已,那时候我已经能走路跑跳了,这两年来算上今年,我坚持每日做复健,从香港回家时已经完全好了,只是还没在北京重新做过检查而已。”
“你为什么不做?”
江遥:“我的证件之前全丢了,还有户口的问题……耽搁了,我的确已经好了。”
“既然在我这说自己好了,那你为什么又要在你爸那装病呢?”这是让白昊景始终感到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问题于是就这么被他一步步套了出来,少年再想回避,却发现为时已晚。
他心里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这只是这个人下的一个套。
“江遥你不用妄想继续骗我,你骗不了谁,你可以用一份证明一个小感冒在你爹那惨兮兮的博取同情,安心在家养着,你也可以联合你香港那些叔叔阿姨亲戚朋友把任何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全伪造一遍,结果呢,玩这么大一票你最终得到什么了?”
白昊景替他回答:“你得不到什么,因为你的不真诚你的弄虚作假,已经让我开始对你这个孩子改观了,明白吗?你在消耗大家对你的信任。”
“……撒一个谎,不要紧,”他说得自己喉咙也快要哑了,“要紧的是你今后走的每一步路,都要为你撒的这第一个谎做掩饰,这些掩饰,也会变成谎言。”
“你就再也说不了真话了。”
“或许吧,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真心实意。”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不去看那孩子脸上此时此刻的表情。“我是你的利用对象,跟着我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些成果,所以你妥协了。但是你让我看出来了你的矛盾,这个矛盾我不想逼你说,什么时候想了,你大可自己站在我们面前说个明白。”
“你这回回家来,也有很多要达成的目的。你妈妈的琴,丢了,你想把它找回来。你爸,自己现在孤单一个人,没日没夜的想你回到他身边,所以你想陪他。你自己——”说到这里他声调一转,“自己也有那么个,一直埋在心里的小愿望要实现,只是这个愿望不乐意让你爸知道,因为你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
少年的肩膀,随着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落下而颤抖。
白昊景顿时感到很为难。
有一些事情,他所了解到的,可是这个孩子目前还一概不知,天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理独自揽下了那样的罪责。他想他的家人是应该对他说的,可是照着孩子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江盏并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不明白。那之前的三年,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到底为什么执意要回到这个地方来,居然偏偏赶上那么一天……
天意弄人。
“你瞒不了,我实话撂这。”
白昊景道:“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只要你还想继续跳舞,他就一定有知道的那天,到时候我想帮你瞒也瞒不住。”
他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真的那么喜欢跳舞吗?”
这下,江遥终于敢正视他。
真的喜欢吗?真的想继续跳舞吗?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你自己吗?这些问题,之前那个人也这么问过他。
白昊景:“实话,我需要知道。”
“喜欢。”江遥再一次这样对着发问者,也是对自己的心道:我喜欢跳舞。
“这次我还能相信你吗?”男人说:“你在我这虽然没说过慌,可是也间接性的瞒了我了,被我抓到,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倒霉。如果从今往后我和你之间还存在什么间隙,我可不干,本来我们的约定就是我教你给你资源帮你瞒你爸,你做我的学生听我的话,现在扯出来这么多附加责任,我不想担待,冒这个险。”
江遥目光澄澈,不发一言。
“给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江遥睫羽轻颤:“嗯。”
“听话吗?”
“听话。”
像一匹被驯服了的小烈马,低眉顺目站在他面前,脸上再没有什么不服气或是想反抗的情绪在。男人眉间凝结数日的阴霾随之散去,反正其中利害关系讲也讲了,于是重新坐回到他摆书的位置上,顺便把人招呼到了自己跟前。
“你妈会看见的。”他对着已然温驯的少年说。
这实属反常,面对着这张小脸儿,一贯心狠的他居然脱口而出了安慰。
“你要成才,不辜负他们对你的期望,你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江遥好像被这番话狠狠戳中了心里最为柔软的一点,白昊景这时候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想给谁打个电话,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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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过去了。
累是真的累,若不是晚间时候被空出来,只怕真的是坚持不住,听那几个代班讲,等到下礼拜,他们又会变换课程,压力只会一点点增加上去,开胃菜,已经结束了。
江遥还没来得及拨号,他屏幕已经被另一个家伙抢先call亮:“下楼,小可爱,送温暖。”
……都快要到三伏天送个哪门子的温暖。
钊阳瞧见人以后立刻就蹦出来,欢快地打了个招呼:“顾老师说他要搬家啦。”
搬家?
“你搬……我这来睡?”江遥看见他们身后一行李箱的东西和那熟悉的几大包,眼皮直跳。
“我不是之前就打算好了?”顾北其笑嘻嘻,“诶你们那一楼,西侧有两个空屋,宿管说的,叫我拉个电闸擦擦灰扫扫地就直接搬进来,喏,钥匙都给了。”
挂着条破旧红绳,的确是那宿管李阿姨御赐的家伙什。
江遥:“那,以后——”
“以后就,住一块了呗。”
“你办事倒快。”
“那必然。”
钊阳今儿也蹭上了这乔迁之喜,特别开心的样子,并且极其大方:“顾老师还抢走我妞妞不给我了——算了送给他吧。”
顾北其要进屋收拾之前,江遥把那个芭比娃娃拎出来了:“顾老师,您这是……少女心?”
“啊那个不是。”男生惊叫:“那个是我练习编头发要用的……欸钊阳你个小兔羔!说好把大的娃给我你怎么又自己抱走了!你不讲信用啊。”
“你拿妹妹嘛!”
“不嘛我就要那个大的,大的头发长。”……
江遥忍住了吐槽的冲动打算上楼回房,简直没眼看下去。
楼道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还不止一个人,江遥马上扭头下去拉住了钊阳,两人一起往顾北其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小屋方向走。
因为电闸关着,楼道里这个地方连灯都没有,江遥:“不怕黑吧。”
钊阳摇摇头,脱口而出一个她自以为的惊天大秘密:“但我知道顾老师怕。”
江遥点点头,若有所思。
可怜顾老师一个晚上连着被自己学生卖了两次,还浑然不知。
这个时间上头虽说熄了灯,但也还未锁大门,约莫还剩不到两小时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但多半情况下也都用在了刷牙洗脸这之类的环节上,今天那群女生不知要搞什么幺蛾子,居然集体抹黑出动了。
江遥忽然问:“你知道你顾老师还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钊阳抱着洋娃娃,茫然地摇摇头。
走廊里的声控灯忽然灭了,钊阳回头,被那边传来的短促的尖叫吸引了注意力:“姐姐们在干什么呢?”
顾北其的声音随后也传出来,听上去有点哆哆嗦嗦的:“我操熄灯了吗?我才拉开电闸啊……小江遥?”
“我在。”江遥沉声回应。
“有灯吗?”
“没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拿不到。”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顾北其短暂性失明的毛病又犯了“你在哪呢?过来一下我看不见你。”
江遥:“你出来吧,我就在门口。”
他想上楼去找白昊景拿手电,女生们这个时候倒是已经下来了,她们的光源更足一些,人手一个,聚在一起像部落首领带着子民们举着火把似的:“有没有听见……我们刚才都不敢睡了,楼里好像有……”
“什么?”
“就,”前面那个道:“某些动物啊……很恶心的。”
顾北其的声音近了些:“小江遥……”
江遥不假思索地伸出一只手过去,想要拉他的手。
青年摸索着拐出来,眼里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灯火的影子,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视觉又回来了,下腹紧接着一疼:“诶我操,这怎么还有个桌子,磕死我……”
……了。
“了”都没说出来,他手就搭在了那堆在墙壁前面的木制课桌的桌面上,一团毛毛的、还带着温度的触感扫过他的指甲盖,顾北其只觉得自己大脑都不会转了,天灵盖仿佛被浇下一盆刺骨冰凉的水,恐惧涌过四肢百骸。
尖叫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响起来的。
江遥直愣愣地看着前头那排“火把”七零八落地掉下去,摔在水泥地面上。借着那点乱了套的光,有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从那群人脚底飞也似的蹿了,女孩子的哭叫声连成一片,她们转眼间四散奔逃。
连另一侧的男生宿舍也被她们惊动了。
两个宿管被吵醒,拖着拖鞋开了门,中气十足地喝道:“你们嚷什么啊!”
江遥:“……”
被吓呆的钊阳:“……”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叫:“有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