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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就问你刺激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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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途径吗?”江遥随心问了一句,“如果不去比赛拿奖,没有名气了,接不到橄榄枝的。”
顾北其摸摸鼻子:“啧,总觉得你在演我。”
“你应该多参加比赛。”江遥也爬起来坐好,“就算现在没有琴用,去找你曾经的老师报个班也行,你以前应该接触过这些。”
“我的老师……”
“嗯?”
顾北其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去哪了。”
江遥:“什么?”
“我没法在别人面前弹琴,”顾北其忽然说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我吧,容易紧张。”
“放狗屁。”
“……操,我说真的,我老师早都不教我了,她之前,带了我十多年。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走了,我再也联系不上她,正好家里也出了点事情所以就……”
“就,不学了。”
江遥愣了:“不学了?”
“可能是我太依赖她了吧,我老师不在,没人指点我的话,我根本没法继续学,都是在自学。为了不让自己生疏,和你差不多。”
江遥有气无力地躺下去,没再表态。
“你是到了一个‘坎’了?”
“也没那么严重,其实应付比赛足够了,我就是心理上已经,忘记在舞台上那种感觉了,总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一直找不回来,我也怕自己一直这样下去,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这个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顾北其轻声道:“她特别好,从小到大我都只和她亲,她就像一个守护神一样,如果我比赛没有她在后边看着我,就根本没法……”
俩人对坐立着,最后还是江遥的叹气声传来,就像操心一个不敢表现自己的小孩儿。
“心理作用,问题不大。”江遥在黑暗中睁了眼:“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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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盏在家里睡,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一个十来岁大的小不点男孩儿蹲在床上收拾自己的小书包,赌气似的,他怎么叫他都不理,后来干脆嫌弃自己吵,气得小脸蛋儿都红了:“我不要去。”
江盏简直束手无策:“就一个月,一个月都不行吗?”
“一天都不行。”
“爸爸出去工作没法带你啊。”
“那我跟我哥走了。”
江盏挠挠头皮,想问他“你哪来的哥,你妈妈就生了你一个小不省心的”,小男孩儿背着书包就开门往外跑:“我不跟白老师走,我就要跟我哥走。”
我要跟我小七哥哥走。
江遥用力关上门把他留下了,头也不回。
江盏被惊醒了。
一看手机才刚刚凌晨四点,猫找不到江遥只能委屈巴拉地蜷在他的胸口,把他压出一脑袋汗,忍不住回忆着这个无厘头的梦。
“小七哥哥”是哪个?他怎么越想越觉得熟悉呢……
躺不住的男人把猫用被子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在一边,翻身下床收拾起自己的行李,离下周只剩下三天,他早已提前和江遥打好了招呼,算算日子,明天他也该从朋友那回家来了。
白昊景在电话里答应他,江遥同意的话,他就亲自开车来把他接到自己那,之后再一起带去集训营。
江盏没敢直接告诉江遥自己打算把他托付给谁照看。
他想,管他乐不乐意,等见了面再说。
做贼心虚的后果就是被噩梦闹醒了,小土匪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明天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一场厮杀……江盏觉得自己越发心累。
“没事,等到见了面我亲自跟他说。”白昊景的安慰在吃早饭的时候发了过来,“小孩子哪来那么多脾气,你厉害点,他马上就听话。”
“那可不能!”江盏惊道。
“怎么?”
“他不吃那套……凶着呢。”要能管住我早就管了,还用麻烦别人吗。
白昊景回想起江遥的种种“恶劣”行径,忽然也来了脾气:“那你就让他等着。”
他一句“等着”险些吓没江盏半条命。
怎么就忘了这人也是个狠起来不要命的主……
“别吓他。”老父亲最后发出恳求的声音,“这孩子从小和他妈妈亲……太敏感了,明莉走了以后我都不敢和他说重话,生怕他哪天又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喵——”
江盏暂停回话,撂下手机:“饿了么?”
睡饱了的俄蓝跳上桌子伸懒腰,手机忽然又是一响。
早上七点半,江盏收到一条微信。
——我不回来了、你的儿。
江盏手里的咖啡杯咣当一下掉在桌上。
“这个五块,这个还要吗?一提给你便宜点。”
“不不我们要不了那么多,您给我拆开装一半就行,我上车了就搁脚底下。”
“成。”老板挎着腰包,手里点着计算器头也不抬,“再看看别的还要什么?”
江遥半俯下身子盯着店里挂的一排像流苏一样垂下来的小玩意儿看,小卖部开着大风扇呼呼地转悠,把那几绺“流苏”刮得一抖一抖。
“小两口去露营啊?”那中年男人面相生得憨厚,对着这对小年轻满面红光地打趣。
顾北其装着那一大兜矿泉水:“去旅游,乡里不知道条件怎么样,能多备点就都备着,娇贵着呢。”
那老板回头瞅瞅江遥那张精致的小脸,理所当然地把“娇贵”这个标签给他对号入座地贴上了。
“江遥,”顾北其手里点好了东西,一边撩开门帘钻出去一边回头唤他,“走啊,你热不热,外边来挑冰棍儿吃。”
江遥不久后也钻出来了,顾北其看他手里多了几条亮晶晶的细线,那店老板倚着门槛看着他笑呵呵的,顾北其一把把人拽来:“过来,我看你又拿人家什么了你?”
“欸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送给她玩儿。”老板调解道。
原来是编小手链的。
长长的玻璃丝,阳光底下还反着光,五颜六色的怪好看。
“你是真的小啊你?”买完东西靠着摩托车休息了一阵,顾北其把带的盆当成遮阳帽给他扣在脑袋上,掰了一半苏打冰棒递给他。江遥张嘴叼住,手在他俩刚一起挑的零食里翻找。
“饿了?”
“唔。”
“这啥时候拿的小面包?”顾北其看他拆开一个,就着冰棒吃,狐疑地抓了抓脑袋。
凑近他一闻,顾北其惊了:“嚯,就是这个味儿……”
“嗯?”
“你身上,”他指着人嘴里说,“和这个面包是一样的味儿,甜丝丝的。”
江遥脸上闪过可疑的薄红:“……你还闻过我身上,神经病啊,变态。”
“啊那怎么就变态了一次是你自己扑过来一次你吊环儿了不得抱你走啊,没良心的。”
江遥不再理他:“强词夺理。”
蜂蜜面包味道有点大,一撕开包装周围全飘满了,闻着就馋人。
顾北其伸手:“给我一个。”
“不给。”
江遥护着自己的零食袋,“你拿别的吃。”
“凭啥不让吃?那都是我买的。”
俩人当街又开始掐架,掐得你死我活,熟是熟了,江遥和这人在某些地方还是分得门清,骑在人身上掏出手机就给他微信上转了一百块:“现在不是了。”
顾北其扯着嗓子尖叫:“不跟你闹快点起开起开坐我腰间盘了疼……冰棍儿要化了!”
淡蓝色的冰皮化成水流了男孩子一手,他张嘴去舔,嘴里原本冰凉的温度也缓慢回升,里面夹心的奶油中和了苏打的清爽。
街道的树荫底下并没有多凉快,两个人没坐一会儿便吃得到处都是甜味儿。
江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扭开了脸。
这大热天,车站人也不少。
松源放假的第二天,黎放迅速查好了站专程接应,他负责把顾北其骑来的小摩托开回去,俩人碰头就互损了一顿,江遥脑袋上还扣着那个浅绿色的盆,被黎放笑了一脸:“英雄好久不见,瞅瞅他穷的,连个帽子都不给你买。”
“这个遮阳效果比帽子好多了好吗。”
“人家司机都乐你俩呢,还美。”
你也别给人家扣个绿的呀,成心的?
“走好吧。”男生挥挥手:“一路顺风。”
车门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关上,江遥正扯着那几条线倒腾,顾北其忽然转过脸来,掰了一粒药片喂给他:“晕车药。”
江遥被摁住灌了一腮帮子水:“……”
“诶小江遥。”人工服务结束后那人笑着扯下他手里的绳,额头贴着他的肩膀:“刺激不?”
“私奔了。”
江遥懒得听这满口的骚话,推他:“别闹。”
他俩坐得挺靠后面,挨着车窗的两个座位,斜对过就是一排最后面的位置,四个穿着分别印了“德、智、体、美”几个大字T恤衫的女孩子挨着,好奇地伸着脖子打量他们。
小姑娘们的脸蛋儿长得一模一样,都梳着高马尾辫,露着光洁的额头,眼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顾北其回头和她们对上,这群古灵精怪的丫头马上若无其事地扭转了视线。
“我操,遥哥你回头看看。”他第二次把人家手里的东西扯下来,好像故意的一样,江遥正要发作,被耳朵眼里钻进的热气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不是咱们学校的小天鹅吗。”
“四胞胎?”
江遥也扭头用余光瞥了一眼:“你们班的。”
“我这学期没怎么去过,谁都不认识。”脸盲癌晚期的大流氓如是说道。
“你哪学期去过了……”
江遥还是觉得奇怪:“她们怎么也在这?不应该跟她们老师去跳舞吗?”
顾北其脑子里盘旋上来一个不是很好的预感。
但他没有说,强迫着压下去暗示自己安心。车子行驶上高速,在头顶空调细小的运作声搅动下,江遥莫名开始犯晕,强行又把注意力扭到自己编着的几根绳上,手上速度却明显慢了。
他动了动身子,很快被旁边人察觉出了意图,靠椅随之往后矮了几公分,江遥去抓顾北其的手:“不用。”
“躺躺,”那人好声气地哄:“后面又没人,这样舒服。”
江遥并不是不想躺——他想,并且知道自己吃的药多半不会起很大作用,如果躺下至少不会让胸口那么难受。
关键就是,这个位置,这个角度,脑袋一偏他就得跟顾北其近在咫尺的肩窝亲密接触了。
“哇哦……”
“四小天鹅”在后排捂住了嘴发出细小的惊呼,动作出奇得一致。
“靠上了吗……”
“亲嘴没有?姐——”
“嘘!”姐姐在偷拍:“好了,放群里。”
剩下的三个小妹迅速掏手机,脸上带着红晕和痴笑。
江遥闭着眼睛都觉得自己眼皮在跳,离这么近再听不见这些骚动他耳朵就该有毛病了。
顾北其显然也听到了,因为他的肩随着笑抖着就没停过。
江遥手悄悄摸过去,在他腰上狠狠一拧。
“!”几个小姐妹吓了一跳。
从她们的角度看过去,高个子的帅哥在那一下后迅速猫下了腰,后脑勺从椅背上消失了,整个人缩起来软在了长头发小姐姐的怀里。
江遥温柔地摸着怀里颤抖的哥们儿的短发,故意低声叹息,没叫身后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疼吧。”
顾北其捂着自己肾的位置眼冒金星:“你给我等着……”
江遥头晕得到了缓解,手还搭在他脑袋上,看着黑色的发茬从指缝间冒出来,对他保证:“再有下次还能让你更疼。”
江盏锁了大门坐上车就急急忙忙往外开,白昊景在电话那头震怒:“连去哪都不说?”
“关机了,之前我喊他发了那孩子家位置过来,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一大早,两个大男人,因为江遥的一条消息乱成了一团。
江盏开着车,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都想不到这孩子三年未见能野成这样,身份证才补办下来就开始满世界跟他玩失踪,这尼玛哪是养孩子?他一个爹是真的硬生生被耍成了孙子。
落跑事件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两边大人都没心思筹备自己的计划了,只有顾北其很会做人,他们上车三十分钟后,江盏在路上接到了那条语音,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半:“小顾老师?是你吗?”
“你问问他到底要怎么样?”车里的工作电话一直没挂断,白昊景开着免提,觉得他们简直不可理喻:“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儿跟着瞎掺和什么,这孩子到底和你们家什么关系?”
“以前是没关系,不过现在,有、关、系。”顾北其一点不怂,隔空喊话:“别忘了自己做过什么缺德事儿,现在可没计较到你头上呢,年轻人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和啥?他跟我喊的哥,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语音一条一条往外蹦,撕逼战场打得很精彩,江盏听晕了。
白昊景毫不客气:“自以为是,你在耽误他。”
顾北其针锋相对:“你这人指定有点毛病,我的心肝宝贝凭什么让你说利用就利用?”
越扯越偏。江遥没眼看,干脆扭过头去。那边的江盏把车停在了路边,淡淡叫停了听不懂的对话:“那叫‘心肝宝贝’听一下电话好吗?”
“噢,那当然可以。”
“给,”偏心眼偏到外太空的顾北其麻利地递手机给身边人:“你爹喊你。”
“小遥?”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来喜怒。江遥自知理亏,不敢出声。
“在哪?能给我个新位置并且保证安全吗?”
“……嗯。”
江盏:“你把手机打开,我单独和你说。”
江遥低头去捣鼓手机,开机,然后拨通了电话。
江盏就在路边和他聊,汽车鸣笛声围在耳畔,嘈杂,混乱。“你就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身边人。”
这是唱哪一出?两个小孩儿全都懵了。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这一个月我都比较忙,要带着人到处跑,去训练、比赛……这些一早就和你说过。”男孩那头没动静,江盏继续说:“身体管理好,别生病,不管去哪,每晚九点钟以后给我发个消息不能落下。”
“你们今天在哪过夜?”
江遥嗓子里好像团了一把火,烧得声音嘶哑,鼻腔酸胀发热:“宾馆,我们去乡下,就这一个月。”
“啊,那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吗?”男人在那边笑了一声,顾北其的危机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江遥别扭地吭哧出来一句:“不……我晕你的车……”
江盏一边想笑,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对刚刚被气得够呛的白昊景感到抱歉。
“你乖乖的。”
挂下电话,两边都沉默了好久。白昊景在事后主动找江盏说明情况,他编了个借口,那头只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这么多年来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对谁都好,都那么温和。
“你就惯着他吧。”
江盏没解释什么:“他总有他自己的理由,怪我没考虑周全,这次麻烦你了。”
白昊景差一点就要把那天在学校发生的事交代出来,听他这么一说,又默默咽回去了。“麻烦麻烦,你有不麻烦别人的时候?麻烦我二十年了还差你现在这一句?我估计我就是活到八十岁都没法摆脱你们家人。”
“之前是你,现在是你儿子,我真是作孽。”
白昊景越说声音越高:“你干脆把你家剩下祖祖辈辈的名额也一起跟我这预订了得了。”
“别生气,一起出来吃个饭?”
“少来这套。”
听声音听不出来什么,不过气的确是已经消了,相识二十多年的老友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江盏笑意不减:“什么时候走,明天的车吗?”
“……明天上午。”
路有点堵,男人专心开着车,耳朵上挂着耳机:“我送你去,景哥。”
“……”
那头噎了半晌,然后匆匆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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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站的时候早已过了晌午。
“脖子疼?”顾北其抱着东西拎着行李箱,腾不出手过去看那边的情况,“睡落枕了。”
那边人幽幽瞥向他:“所以这都是谁的错?”
“你看,你牺牲了脖子,可你保住了命啊。”到现在都没解开俩人之间误会的顾北其试图狡辩,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踢出几米远:“买个枕头去,别瞎贫了。”
车站不大,几个门店破破烂烂的,挤的人还不少。那四胞胎没有再与他们同行,应该是已经跟着来接的车走了,顾北其松了一口气。
“你挑吧,”他俩在车站外面找了个超市,顾北其提着行李在外面等,半天不见人出来,外面太阳晒得他难受,“不就一个垫脖子的还挑多长时间啊?你随便拿一个,不然就走了等回家的路上再买。”
江遥不干了:“那我晚上睡觉抱什么?你非要走那么急,我什么东西都没从家里拿呢。”
顾北其刚想说“你抱着我不行吗”,结果又被那人眼神吓回去:“你多娇啊你,你就应该从家捎个保姆来,专门伺候。”
吵得难舍难分,最后还是当哥哥的继承了那个“保姆”的角色,被气得没办法,只能亲自出手拯救这位选择恐惧症同志:“就这几个里了,喏,挑一个喜欢的。”
“都不喜欢。”
顾北其不打算惯他这些臭毛病,干脆一句话断了这人所有的念想:“小破地方没那么多花样,就这几个,要不你就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甭让我老猜你心思了。”
周边人不断向他们投去奇怪的目光,江遥忽然就噤了声,给他比划着:“喜欢星星。”
“……”
……他就是故意的。
顾北其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算琢磨过位儿来了,现在只要是流露出一点让这人顺从自己的意愿,他绝对不会老老实实让自己称心如意。
调皮。
“带尖儿的抱着多不得劲儿,人家这也没星星……我看看,诶。”
“这有月亮。”男生捞起一个黄不拉几的长条状物体抛过去,眉开眼笑:“给你拿个月亮吧,反正都差不多。”
江遥被反将一军,他抱着怀里那一条愣了。
虽然但是……大哥。我也没瞎,这是个香蕉吧?
顾北其装模作样地挠挠后脑勺:“噢,我说怎么还带把儿呢。”
笑脸里的那点坏怎么也遮不住。
他俩落脚的地方是钊阳的老家,边陲小镇,空气都比城里清新不少,第一晚铁定无法很快入眠。折腾了许久,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到月色盘绕而升才堪堪听着虫鸣合眼。
江遥来这里的第一晚,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阴差阳错。
还未到酷暑,乡间的清晨,做早课的人每天都被各种嘹亮嘈杂的声音唤醒。
“起晚了吧。”
女孩子刚打着哈欠披着头发出来洗漱就被同伴嘲笑了:“快点,水可凉了,让你醒醒盹儿。”
“你……讨厌!”被袭击者扯着湿了一大块的睡衣尖叫。
“扬子说老师今天就来了,其他外地的同学好像也是今天报道,得去接,叫咱们赶紧吃完饭准备练功。”
那个女生边刷牙边哭丧着脸,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集训营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打点这帮女孩子们的生活起居,表面看上去并不算糟,然而规矩就要麻烦多了。她才来第一天,第一天就这么早被宿舍大喇叭轰起来,以后估计都没好日子过了吧。
接车小队挑出来的都是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领队的扬舟今年才刚念大三,生得剑眉星目,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国内外各大赛事的名次,是白昊景预备的种子选手。今年暑假他特意从学校赶来给这些孩子当助教。他来的很早,集训营里的几个老师和本地学生早就和他聊熟了,临走还给他包里塞了两个鸡蛋。
“大概几点回?你看你这老来回带着他们跑,怪辛苦的。”穿一身红衣的女人把水打好了递给他:“我叫饭堂提前给你们做出来,回来正好吃。”
“阿姨您不用忙,我得看着他们练功没准儿呢,白老师下午就会过来安排,叫大家等着就好,很快的。”
青年揽着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上了来接他们的车。
“这孩子。”
送走他们,看门的中年女人拿着钥匙回去,楼道里响起的脚步声让她准备锁门的手一顿。
“几点了你们才起啊。”她脾气不怎么好地呛呛:“昨晚上你们代班说什么了?下回到点了再下不来床就在楼里头呆着吧。”
四个梳盘发的女孩子没有做声,飞也似地逃跑了。
“这帮丫头……”
“城里小孩儿,娇贵着呢。”
女人吐了口唾沫:“这要是来了我们家,我管你是哪来的呢,爹妈交了钱还不好好学,偷懒。去年那个我说什么来着?一礼拜都坚持不住,那就不是跳舞的料,不肯吃苦……”
“李老师,今天中午没课了吧。”坐个小马扎择菜的老太太转移了话题,朝着她笑:“回来到我们家吃,阳阳的老师来了,她姑一早就去集上买的新鲜鱼肉。”
“成。”女人脾气转变得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奶奶收了手里择干净的菜,提着小马扎和菜盆回去了。
她家里人多,房子也不少,早就专门腾出来了个干净宽敞的地方留给客人。
这么早,估摸着那俩孩子也没起呢吧。
“起床。”
“嗯……”
“起床!”
钊阳脸没洗头发没梳,醒了就找过来闹腾,一大早的,江遥正坐在床边换衣服,扣子都没扣上就被这破门而入的丫头给看见了:“遥遥哥哥早上好!”
“……”江遥赶紧披了个外套,把床上死着的那个“尸体”踹进床里用被子一卷,批评得不咸不淡:“进屋要先敲门。”
小姑娘过来抱住他撒娇:“那你快点把顾老师叫起来呀。”
江遥扭头:“顾老师,起床。”
顾北其意识都还没回到他身体里,魂儿不知在哪撒着。
“起来。”
那人不知是翻着身压住了呼吸道还是怎样,连呼噜都打了出来。
江遥眼皮一跳,暂时把钊阳送出去:“你先等会儿,他没穿衣服。”
钊阳乖巧地看着他把门关上,然后三秒钟后,屋里响起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大早上的你——”
江遥淡淡道:“不早了。”
他之前做早课的时间一般就是六点半,早饭随便吃两口,捎着舞鞋就出门了。钊阳的教室离家并不远,走几站地,大概也只要十几分钟,今天是度假的第一天,他只想先去看看场地再说。
洗完脸的钊阳没人看管,又蹬蹬蹬跑回来找他俩:“哥哥帮我梳梳头,我够不着……”
顾北其穿上衣服,出门看见这俩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不知在搞什么东西。
“起来你。”他一把把江遥拍起来,“自己都梳不上自己的还折腾人家小朋友。”
“疼不?疼说话。”
江遥看着,忽然一阵恍惚。
钊阳被他绑了两个利索的小羊角辫,完了自己在那伤感叹息:“我不喜欢两个的,你,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顾北其:“我,我幼稚?你才几岁呀小丫头?别那么多要求上一边玩去吧,起来我给你哥哥梳。”
“您有没有什么需要,一块提了呗?”男生按着他坐下,坏笑。
江遥坐到他前面去,没再怼他,嘴角也微微勾起来:“马尾,不用编。”
“好嘞。”
如瀑长发垂在腰际,拎起来份量十足。“头发真厚。”那人边梳边感慨。
这全部弄起来高高扎好,长度也过了肩膀。
顾北其忽然会给别人梳头发这件事完全是无师自通,给江遥扎了那么几次练了练手,后面一些比较简单的发型他都会搞了。江遥自己在心里暗自比较过,江盏的手艺从接管他妈妈的学生时代起就已经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完全不需要质疑,顾北其不是很自信,动手之前总要知会他们一声,动作慢了一些,其他还凑合,勉强过关。
应该能一次比一次熟练一点的。
顾北其手指捏着一撮绕了绕,之后很快撒开,等江遥被打理好领着钊阳出去了,他还留在原地发呆。指尖凑到鼻子底下偷偷一嗅,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丝浅浅的洗发水香气。
奶奶这时候也回来了,唤他们三个赶快收拾,准备吃她亲自做的早饭。
“吃完饭要领你们去你们住的地方。”钊阳嚼着那一大口炒米饭,“奶奶喊我大舅收拾的,离教室更近呢。”
“啊。”顾北其点点头,“那我们一会儿要赶快收拾行李了。”
“行李箱早上喊人拿走啦。”
“嗯??”
江遥喝着粥:“你没醒的时候,人家已经帮忙弄好了。”
不老实的那个哥一筷子夹走他碗里的鸡蛋饼企图找存在感:“你不也就早醒那么一小会儿。”
“我自己醒的,要没人叫你,下午你都起不来。”
顾北其气不过,又开始抢他手里的油条。
俩人很快就这刚刚在床上没打完的份又干起来,江遥险些把他脑袋按进呈粥的盆里。
———————————————
“下午可以在咱们这周围逛逛了。”乡里乡亲,都蛮热情地招呼这对城里小哥俩,顾北其拎着包,江遥抱着那条大香蕉跟在后面,头上依旧顶着那个绿油油的洗脸盆。一路都有人给他们怀里递东西和吃的,手里马上就提满了。
“早前我们给你俩把东西提了一波送走了,这一看还有一大包啊,带了多少东西啊?”
“箱子里都是准备的日常用品。”顾北其道,“这些是随身要带着用的,毕竟来麻烦你们一个月,东西多带点总没坏处。”
“这是哪的话,不麻烦!”
抽烟的大哥是个热心肠,知道家里自从把孩子接回来以后,所有人的重心就都集聚到这上面去了,老太太家虽然亲戚朋友多,可是并没有其他小孩儿,钊阳算是一颗独苗苗,自然没人敢亏待她。
在松源那个误会也让老太太内疚了好长时间,对方非但没有计较,反而大老远过来教她孙女弹钢琴,现在的顾北其,在他们眼里都是镀着金边的,要给予贵宾的待遇。
“北京几环里好买房啊?”
“呃,那得看您意愿啊,我们那现在是周边外地人比较多,市中心肯定不好买了……”
大哥一路跟着他们俩,眼睛都没从江遥身上离开过:“昨天见人来我以为是小两口,小阳说是哥俩,我瞅着这比小闺女还俊呢。”
“你俩来玩还是,教课?”
“都有,都有。”顾北其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手死死牵着身后的人的手腕子:“他跳舞,我来做家教。”
“噢那怪不得呢。”
那人于是又说:“少年宫知道不?就在那边离的可近了,你就说你们来找那的老师我不就明白了,今天都去接车了,要不可热闹得多……”
顾北其:“?”
江遥:“……”
一句也没听懂。
地方马上就到了,结果居然半天挤不进去那个小楼,大哥主动帮他们搬那堆“家当”,顾北其摇着手扇风:“这么多人啊。”
身后那条路刚通车不久,正是赶上上班的早高峰,乡下原来也和他们市区差不多,很容易堵。
前面的人推了个脏兮兮的小推车喊:“让一让。”
江遥走着走着,走偏了,一抬眼顾北其和大哥已经被人流挤到了前面,离他几米远,他想张嘴喊他俩,到底没敢,只能尽力往外靠。
越往前走他就越奇怪,这身边挤过来的人居然都是背着包的,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无一例外的学生模样。
那个推小车的草帽男等得不耐烦,直接往前一怼。
江遥:“!”
“哦哟,对不住对不住,您往外边挪挪。”
那车上摞了好几根崭新的毛尖大扫帚,刚刚那一下让江遥差点就叫出了声,屁股严重受创,火辣辣的疼。
混乱的乡下!
再一抬头,这下可好,连一个熟悉的脑袋瓜都看不见了。
“哥……”
顾北其早被大哥夹着肩膀,死乞白赖地挤出了包围圈:“遥儿??等会儿等会儿先别走,我家遥没了。”
“谁看见我家孩子了嘿!”
“不着急不着急,这波一会儿就走过去了。”那人安慰他,“估计被堵在后头了。”
“这怎么全是学生啊?”
“今天,开学嘛。”
顾北其瞬间凌乱。
江遥已经没影了。
他被人流撺掇着,闭着眼就往前跟着走,前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怼的人都脚不沾地,比挤北京的地铁还让他崩溃。
“她怎么头上还扣了个盆?”
“呀……好可爱。”
身边的女生都在窸窸窣窣地笑。
江遥哆哆嗦嗦地抱紧了他的大香蕉。
“个头小的往前边站,”前面的人把男女生直接分开,然后大手一伸,捞了几个比较小只的女孩子送到队伍最前面,江遥于是又被挤到了最后面。他以为这是要跟着自己一起进人家小楼的一群人,还很自觉地离开了,改成站到隔壁男生队伍里,被行了好久的注目礼。
“扬子哥。”男生队伍只有零星几个人,个头又高又壮,嗓门也大,“这还有一个小不点。”
“来,前面送。”
“都安静,不要说话,老师要来了。”
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改为细小的交头接耳,扬舟在前面站着等,那几个大男孩自动让出一条小缝,让脑袋上顶着个绿盆的江遥钻出来。
“……”扬舟看见眼前这孩子精致的小脸,长辫子,头上的盆,以及那条“香蕉”,迟疑了一秒,脸上的肌肉也绷紧了。
“这,这不是个姑娘么?”
江遥咽了口口水:“……我不是。”
他听见这个叫扬舟的青年人没憋住,“噗”了一声。
人群里像是炸了,更多个“噗”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然后小一百个人立刻笑成一团,场面销魂。
“肃静,肃静,老师来了。”代班的女生一边笑一边维持纪律。
车子缓缓从远处驶来。
最后,停在了这栋楼的门口,里面的男人钻出来,他的助理帮他拎着包和行李箱,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白昊景头上戴着遮阳帽,穿着半截袖,看起来和一个普普通通来旅行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
江遥瞳孔随即涣散开来。
那座“山”一步一步,直直走到这群学生们面前,站在江遥的眼皮子底下。
江遥抖抖抖。
白昊景盯着他,忽然灿烂一笑。
江遥:“……”
“你来了?”男人的大手放在他那个盆上,然后直接一掀。
“欢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