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照斜》老莫家的小莫

57、057 儿郎归

　　战争是残酷的，牺牲避免不了。
　　这些儿郎们，在被送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咋一听到自己的孙子，儿子，夫君，已经牺牲，永远回不来的消息，他们的家人们，还是哭成了一片。
　　西凉兵的溃退不是一日完成的，有可能他们这里在恢复耕种的时候，边关那边可能还在浴血奋战。
　　被送上战场的儿郎们，也是会分散在各处。所以，仗打完了，还活着的人，回来的时间也不一样。
　　到了五月中旬，宋家屯也陆续迎回了部分伟大的儿郎。
　　迎回了活人的人家，喜极而泣；盼望落空的人家，哭声震天。
　　宋老三宋明贵也在这批幸运儿之列，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在阔别家人四个月之后，得幸回来与家人团聚。
　　而不幸牺牲在战场上的名单，也随着抚恤金发放到了村子里。
　　近三分之一的死去，比想象中好了很多，毕竟大部分人都活着回来了，即便受伤是难免的，断手断脚都可以接受，毕竟活着回来了。
　　可这么多人的逝去，尸骨都见不到，还是让这个连日办了多场丧事的村子沉浸在悲伤中，活着回来的喜悦都冲散不去。
　　不管是活着回来也好，死在战场上也好，喜悦或悲伤，心都落在了实处。
　　可其中有一个人，却再也无法淡定，那个人，就是唐诗。
　　宋词人没有回来，官府发下来的牺牲名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整个人仿佛失踪了般，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唐诗跑回村子里，去了老宋家，问平安回来的宋明贵，他也没在战场上见过宋词。还跑去问了好几家同去的人家，他们也说没有见过宋词。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唐诗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从村子里出来，经过三叔家，门外还贴着白纸，屋里隐约还传出来哭声。宋大江是三叔三婶的长子，三儿还年幼，当初被送走的是他们家的二儿子，可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三叔三婶的悲伤可想而知。
　　没有心思理会小陈氏梁氏他们的怜悯眼神，何氏喜悦中的担心，还有陈氏的埋怨，说她克夫，说她是不祥之人，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让她的么儿断后……
　　这一切的一切，唐诗没有心思去理会。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相信宋词还活着，如果宋词真的牺牲了，她会感觉得到的。可现在问题是，宋词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她答案。
　　最后，唐诗还是跑了一趟城里，直接去可来堂，找到了闵大夫。她一直就知道，闵大夫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即便当时被带去医馆时她已经昏迷了，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后来在陈氏的言语试探中，还是看出了些端倪，闵大夫与驻军肯定是有交情的，或许从他身上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说不定。
　　可最后还是失望了，闵大夫也没用宋词的消息，但答应了会帮忙打听打听。闵大夫的想法和唐诗一样，都认为没用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牺牲的名单里没有宋词，那就证明宋词很大可能还活着。虽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早已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却无人知道他的牺牲，只能让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想。
　　带着及安慰又担忧的矛盾心情，无计可施的唐诗，只好回家等消息。
　　让唐诗无奈的是，陈氏再一次的到来，使她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或许在陈氏心里，早已认定了宋词已经回不来，她那日骂人的那些恶毒词语，唐诗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再跟陈氏同处一个屋檐下，根本给不出任何好脸色。可陈氏作为婆婆的身份，唐诗也做不出任何不孝的行为，只能无视处理。
　　陈氏对唐诗更是不喜，这个小儿媳本就不甚得她欢喜，不像前边三个儿媳般对她毕恭毕敬，以往还净会使唤么儿，她早就看不顺眼了。对宋词这个么儿，陈氏虽然也不喜，可一旦他不在了，毕竟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还是难过的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更现实的情况摆在了陈氏面前，唐诗至今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四房就相当于绝户了，这个小儿媳还年轻，往后自然留不住，改嫁是迟早的。陈氏就想起了他们那间房子，还有山坡开出来的几亩地，这可是值好几十两银子的家当，可不能便宜了唐诗。
　　陈氏越想越不放心，私底下和宋老头一合计，宋老头也想到了唐诗改嫁的问题，她要改嫁，他们留不住，可那房子和地，都是他们老宋家的，自然不可能让唐诗带着去改嫁。
　　还有小陈氏和梁氏在耳边隐晦的嘀咕，陈氏更是坐不住了，都一样的心思，知道唐诗是留不住的，可他们老宋家的东西，是丝毫不能给带走的。
　　就这样，陈氏包袱一卷，在小陈氏和梁氏的陪同下，再一次来到了唐诗他们的房子。
　　“四弟妹，知道你心里难过，四弟走了，我们也很难过，前几日，娘在家里把眼睛都哭肿了。这不，娘担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不说，一个人呆着也容易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好了，有娘陪着，两个人说说话，心里也好过些，是不是？”
　　梁氏一如既往的会说话，把话说的漂亮，唐诗心里再抗拒，也无法当面说出拒绝的话。
　　你能拒绝一个失去儿子的当娘的好意？
　　不能！
　　那便只能接受。
　　小陈氏和梁氏都已经把人送过来了，唐诗还能把人赶回去？
　　小陈氏和梁氏对这里是越看越喜欢，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当时过来吃温锅饭，现在再一次看收拾得这么好的房子，特别是对房间地面铺上了芦苇席子，两人都惊讶不已，没想到就多了一层芦苇，整个房间都显得干净多了，也好看多了，都想着回去要效仿也这么铺上试试。
　　还有山坡那里的几亩地，不管是开满花的黄花菜和花椒树，还是菜蔬满园的菜园子，还有那些种着豆子苞米棉花的地里，整个山坡都被一道葱郁的围墙围住，里面就是自己的小天地。先前还对于这块偏僻之地有着嫌弃的两人，顿时间对唐诗羡慕起来，恨不得住在这里的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一切，也属于自己的。
　　水田，旱地，菜园，流动的溪水，这一切都近在眼前，整片山林就在背后，柴火干货随手可得。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里是一个多么好的宝地。
　　可想到老四已经不在了，这唐氏迟早要改嫁的，眼前的这一切，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老宋家的。想到此，本就怀着心思送陈氏过来的两人，心里又打起了别的心思。
　　小陈氏和梁氏回去之前，到唐诗的菜园子里，每人抱了一堆菜蔬回去。
　　唐诗连看都懒得看，随便他们去摘去拔，一个人安静在地里拔草，回去时顺手摘了几个已经可以吃的嫩苞米回去。看了一眼菜园子，果然成熟的菜蔬都已经被摘的一点不剩，豆角黄瓜等菜，大一点的都被摘了个精光，剩下那些小的，还要再长好几日才能再次来摘。
　　幸亏今早摘了些老豆角回去，唐诗做饭时把那些老豆角放锅里一炖，锅沿贴上一圈白面混着苞米面做的锅贴，再煮上几根摘回来的嫩苞米，简单的一顿饭，长久被小陈氏厨艺荼毒的陈氏，还是吃的肚子撑了，吃饱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去年剩的那几块腊肉早就吃完了，新买回来的鸡蛋也只剩下两个，鸡蛋平时唐诗都是用来和丝瓜汤煮汤，或者煮南瓜藤烫，奢侈点的就是把南瓜花沾上蛋液，放油锅了炸一道，都是好吃的美味。
　　本想着这两天再采一次茶叶，去城里卖了，再买些肉和鸡蛋回来，现在陈氏的到来，这些打算都泡汤了。她不介意吃喝伺候着陈氏，她也不打算再在吃食上虐待自己，方法使过一次就行了，第二次就没必要了。可茶叶的事，肯定不能让陈氏知道，现在她就靠着这些茶叶过活了，被他人知道了，哪里还有她的份。
　　唐诗做饭的手艺，小陈氏自然是没法比的，虽然见不到什么荤腥，陈氏也吃的开心，在这里住的也开心，除了安静了些，想找个唠嗑的人都找不到，唐诗又一整天说不出三句话的，一切陈氏都很满意。
　　陈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动手，不用帮忙干活，没有小孩要带，洗脸水有人端到面前，饭菜有人做好端上桌，陈氏住下后就不想走了。每日吃饱了板凳一搬，坐屋檐下看唐诗在地里忙活。
　　可能唯一让陈氏不满意的，就是唐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把锁回来，以前从不上锁的房间门，现在只要她出门，便把自己房间的门锁起来。因为这几件事，陈氏明里暗里说道了好几次，唐诗都当没听到般，照锁不误。
　　其实房间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除了卖茶叶所得的一些碎银子和铜板，还有剩下不多的粮食，唐诗就是不喜欢他人随意进去她的房间翻动。陈氏有着前车之鉴，上次的翻动，唐诗忍了，现在要是再来一次，她无法再忍受。免得到时候会起争执冲突，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门锁起来。
　　或许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之前进城时唐诗就把锁买回来了，现在陈氏的到来，终于派上了用场。
　　陈氏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期间可能是受不住这里的清静，回了两趟村子里，可每次在饭点前，她都会掐着时间回来，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回去找人唠嗑而已。
　　六月份的酷热，有效的催熟了一切农作物，苞米已经有些老的啃不动了，水田里的稻谷也开始扬花灌浆，虽然比往年晚了近一个月下种，可它们在村民们精心的照料下，长的非常好，丰收近在眼前。
　　日继一日，唐诗每晚手里抓着短匕入睡，白天在地里忙活着，侍弄庄家，盼着等着宋词回家。上次闵大夫说了，既然没有收到阵亡的消息，那便是还好好的活着。为了让她放心，闵大夫还透露了一个外人轻易不知道的消息，说是统管都宁府驻军的常将军未归，还带着一队亲兵在边关，或许，宋词的迟迟未归，与这件事有关。如果是真的，这便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让她耐心等着便是。
　　有了闵大夫的安慰，唐诗心定了很多，她仍然坚信宋词还活着。
　　对陈氏他们来说就不一样了，随着时间往后推移，更是确定宋词的阵亡，活着回来的希望渺茫，就差给他立衣冠冢了，如村子里那些已经确定了阵亡回不来的人家般，衣冠冢的新土都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结实了。
　　虽然唐诗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没有提起改嫁的事，当然了，宋词才离开没多少时日，怎么地也得守够一年才能改嫁。陈氏话里话外，已经试探过她几次了，每次唐诗都是装傻充楞，把话题岔开了，不接陈氏这个茬。可陈氏，甚至老宋家的人，已经表明了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唐诗改嫁可以了，但不能带走这里的一丝一毫，陈氏坚持住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诗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她只要坚持心中所想就行，她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宋词回来的那一天。
　　宋词，这个小男人，属于她一个人的小男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她生命里离不开的一部分。她坚信，他不会忍心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的，终有一日，他会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回来了，他不会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