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受》暮雨子

10、九章

　　火焰将这一片环山烧得面目全非，小九身上挂着十几道的口子，撑着剑站在凹口处，这一眼能看到的地方，他打了一个整整晚上才站在这里。

　　胡人已经撤退，祁军惨胜，一万人死得只剩下四千人，好在守住了兖州，否则对不起那死去的六千军将。

　　祁同清半跪在尸堆中，低着头似是睡着了，小九扶着剑走过去，唤了一声“将军！”

　　只见低着头的人忽然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满是血丝，小九看不懂他的眼神，只不过觉得眼前人现在很是难过，一万人死了大半，作为一个将军他非常自责，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却被逼成如此下场。

　　他小九唯一哭过的一次便是老乞丐死的那天，也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如今那滋味他也想不大起来了，估计他本就是个天生的薄情人，对这生死看的通透。

　　小九伸手将祁同清扶起，祁同清一身的刀剑口子一点也不比小九少，头上黏糊糊的全是血液，可真是的浴血奋战。

　　就在两人搀扶时，远处传来刘骞的声音，小九心道这人竟然没死，那烂透了的剑技他还是深有体会，只见满脸络腮胡子的刘骞此刻一身铠甲破破烂烂，胸口全是刀箭口子。

　　“将军，这胡人已经撤出兖州了，我们胜了，兖州保住了。”

　　祁同清望着满地的尸体问道“大概还剩多少人？”

　　刘骞语气有些遗憾道“四千余人。”

　　“死了一半么？那胡人呢？”祁同清追问。

　　刘骞沉默不语，心里都有数，这抬眼便能看见，胡人的伤亡数量远少于祁军的伤亡，胡人死的都是马。祁同清用六千人换回了整个兖州，杀个支离破碎。

　　祁同清最后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是我顾虑不全，你们说的对，我还是太年轻了。”

　　这时远处传来几个士兵的呼喊声，十几个士兵聚在一块，小九和祁同清一同望过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拉了出来，祁同清见了一愣，突然甩开小九的胳膊飞奔过去，小九被这么突然一甩，原本浑身就带伤，顿时身上有几个血口子崩开了，疼的小就倒吸一口冷气。

　　站稳脚跟，小九忍着皮肉撕开的痛苦跟上去，走到人群中，祁同清正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发抖，脸上的血渍被抹去后，露出来的脸让小九吓了一跳。

　　“常兵长。”

　　小九不敢相信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是常兵长，头上的头盔捂着脸，被祁同清一把摘了，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原本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紧紧的闭着，手臂垂着好似睡着了一般，祁同清抖着手探了一下鼻息。

　　一群士兵捂着眼睛走开，只见祁同清惊吓般的看着周围，嘶哑着喉咙问道“他还有救吗？”

　　刘骞摇了摇头，只见常兵长被一根长矛贯穿了整个腹部，血液都流干了，这样如玉般的人早已经没了，纤长的手无力的垂在地上，小九还记得这双手拍过他的肩膀，现在竟然没了。

　　忽然祁将军抱起常兵长起身，对着众多士兵道“回营。”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排成一对，看着走在最面前的祁同清，疲惫的跟在最末尾，胸口突然很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又病了，而且比上次还要严重。

　　回了营地，到处都是被掀翻的营帐，士兵们都开始整理起来，小九跟在祁同清身后，只见祁同清抱着常兵长进了帐篷，小九本想把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不知怎么的又放心不下将军，最后只得跟了进去。

　　祁同清将常兵长放在床榻上，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战后的清理好在还有其他的三位兵长，要不然早已乱成了一团。

　　“将军。”小九小声的喊了一句。

　　祁同清面无表情的盯着小九道“去帮我打些水来，我要帮常兵长清理一下。”

　　小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帐篷，提着一小桶水回来，撩开帐篷见祁将军正在给常兵长褪衣物，那些带血的衣衫被丢在地上。

　　常兵长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腹部的长矛已经被祁将军取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出现在腹部，破坏了这副漂亮的躯壳，常兵长一身洁白如玉的肌肤，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只听祁同清道“把水递过来。”

　　小九将水放在塌边，祁将军撕去自己一截袖子，落入水中打湿了拧干，然后小心翼翼的擦拭常兵长脸，仿佛这张脸随时会破碎。

　　从脸到脖颈，再到双臂，然后再到腿部，祁同清擦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这都让小九怀疑将军又恋尸癖。

　　祁同清握着常兵长的手，一根一根的擦拭连指甲缝都没有错过，看的小九双眼发烫，最后撇开眼睛干脆不看。

　　等到祁将军终于将常兵长的身体擦拭干净了，小九才将那水带着倒出去，那个帐篷里面的气氛太让他难受了，特别是祁将军看着常兵长的眼神，他非常的不喜欢。

　　小九一个人蹲在溪水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回事，只要和将军有关他就浑身难受，小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少年的青春期，此刻的他懵懵懂懂，也没有人告诉他这时怎么回事，他只当自己这个病多忍忍就能好了，可惜这病越忍越是好不了，还越来越严重。

　　仗打完了，听说要回京城了，祁同清找了个有风的日子将常兵长火化了，小九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人死如灯灭，不知道这个世间是否还有轮回。

　　回京的路上祁同清一直沉默，仿佛心事重重，连圣旨都未曾看一眼，小九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最亲的人离去，老乞丐死的时候他只是哭了那一阵，因为他知道人都有死的一天，但是祁将军为什么对常兵长的死这么念念不忘，上战场死人不都是很正常的么？就像常兵长都说过，战场都危险。

　　一个月以后，小九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虽有一些士兵还需留在兖州驻守，但是小九回来了，他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长大，距离京城不是很远，但是京城内根本就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乞丐进去，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那京城里是何模样。

　　一路风尘，枣红色的战马驮着人进了城门，不管男女老幼皆是站在道路两旁，有得手捧着一筐鸡蛋，举得高高的，期望这些士兵能拿两个，有得手捧着鲜花，一朵一朵的往士兵身上丢，不过这些个士兵个个都挺胸抬头，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丝毫不为身边的一切动容，无形中一股军威从身上涌现出来，这大概就是凯旋而归。

　　小九也被鸡蛋鲜花围的满满的，年少他的在这群士兵中很是显眼，因为模样俊俏惹得一群姑娘尖叫，不知怎么回事的小九吓得夹住马腹，驾着马小跑到了队伍的前头，害怕那群小姑娘突然一拥而上。

　　等到军队停在皇宫门口，一众百姓才渐渐的离开，祁同清一身的铠甲破破烂烂还未换下，下了马将佩剑和马绳丢给身后的小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进宫面圣。”

　　小九握着剑柄点点头，其他的士兵在此地都有亲友过来接回家，小九孤零零的一个人，三个兵长也都随了祁同清进宫面圣，只有小九没有半点官职，只得在墙外等着。

　　黄金琉璃瓦，朱墙云壁上，正红的朱漆大门，让这一切显得格外辉煌，小九心赞道这便是皇家。仰着头看着那正中的牌匾，高贵大气一字深入人心。

　　等的时间有些漫长，小九下了马，栓好马绳，看着京城内繁华的一切，昨日在战场厮杀为的就是守住这里的繁华，这繁华中有那在街边摘花戴头的女娇娥，也有那路边的小贩叫卖声，还有街边小童哼谣声，唱的正是那兖州边关一战“祁家将军好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把那胡人赶出关，还我边疆固守安。”

　　这群孩童嘻嘻哈哈的跑到小九身边，又害羞又不敢上前，相互推搡着，最后一个羞答答的小男孩被推到了小九面前。

　　只见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小伙伴，小伙伴们小声道“快点，快点！”

　　小男孩攥着衣角，抬头看着小九，小脸憋的通红，最后结巴道“我，我，我能摸你的剑么？”

　　小九见这小男孩的模样，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对那衙门官差的向往，还有那一截竹片，很是大方的把剑取下来，摆在这男孩的面前“摸吧！”

　　小男孩听了激动的伸手摸了一下小九手里的剑，转身对身后的小伙伴道“看，我摸到了，这是真的剑。”

　　身后那几个小孩一听，一哄而上，全都挤了过来“那我也想摸摸。”

　　“我也要摸。”

　　小九只得道“都让摸，都让摸，莫急！”

　　也点也不嫌弃这些小孩烦人，伸手将那剑鞘也打开，锋利的剑身露出寒光，将一众小孩吓得靠到了墙角，但是脸上的兴奋却是丝毫不减。

　　这群小孩等到家里过来寻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小九看着离开的小孩收起了剑，盯着那朱红的大门，心想着这将军怎么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