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泪痕》碧台初荷

11、玉蝴蝶

　　“林珊！林珊！你快一点呀！”听到同桌丽涛的催促，林珊的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容，却仍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本。

　　“哎呀，大小姐，你能不能快一点啦，人都快走光了。”丽涛摇晃着她的胳膊，林珊手中的几本书又噼里拍啦地掉了一地。

　　“丽涛同学，现在请你安静，首先呢，是有助于我清理书桌，免得耽误时间，其次，是让我好好想想，用怎样的方式将这封信交给那个美男子，会对你更有利。”林珊又低下头去捡书，漆黑浓密的童花头，将她的一张脸大半都遮住，只看得见那灵动的双眼，微带了一丝狡黠，正拿着的那本《史记》，封面是褚红色的，更衬得她的一双手雪白细腻，十指纤纤如嫩笋。

　　丽涛看着她将那些书一本本地擦干净了，又把折角都抹平了，这才整整齐齐地摞好，放到了袋子里，不由得失笑：“我真是服了你，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认真。”

　　“所以呀，你应该对交给我的事放一百二十个心。”林珊扬起眉，丽涛已大笑起来：“从没见你这么自信过，难道你以前做过这样的事？”

　　林珊环视一下四周，又凑到她耳边说道：“当然了，你又不是我们班上第一个写情书的。”
　　天色已晚，喧闹的操场里渐渐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两个男孩子在球场上学骑车。微胖的那个显然还不太会，在车上大呼小叫，双脚却忘了用力蹬，车速一慢，身体就失了平衡，那个瘦些的男孩子先是在后面扶着跑了好几圈，才刚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着急地对着那骑车的同伴大喊：“建成，身体坐稳了，用力蹬，用力蹬！”话音未落，那个叫建成的胖子已结结实实地跌了下来，口里还在埋怨：“哎呀，兄弟，你什么时候跑那里去了，怎么不帮我扶着呢。”边说边揉着屁股，看来摔得不轻。

　　那个瘦些的少年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老兄，你学了三天，我就扶了三天，腿都快跑肿了，以后难道要我一直扶着车跟你跑到街上去吗？”

　　他走到树下，抱住水壶喝了个够，闭了眼靠在树上休息。悠悠的晚风里带了树叶的清香，夹杂着一缕不知名的甜味，吸入肺里清凉清凉的的，整个身心都极其舒畅，似乎又回到了家乡那背阳的山坡上，掬了满把的清泉洗脸，将身体平放在绿毡般的草地上，任汗水和喘息慢慢地平静。

　　“这位同学，周老师让我把这本书交给你。”清脆温和的声音将他从遐想中拉回来，他叹了口气，极为不舍地半眯着眼睛，随手接过了书。

　　林珊望着他看也没看那本书，只将它盖在脸上，又开始了假寐，只得摇了摇头走开了。天色已晚，她加快了脚步朝学校外面走去，晚风吹起她的裙摆，象白色的蝶翼一般轻扬。

　　绿荫掩映下的程宅寂静无声，程少奶奶还歪在房里的沙发上休息，屋子里弥漫着一阵烟草的气息。吴嫂轻手轻脚地将她那珠灰色的旗袍放在软凳上，又端了桌子上的烟缸出去。程少奶奶翻了个身，低声道：“别收了，以后就放在这儿吧。”

　　吴妈愕然，片刻之后才道：“少奶奶，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再说，老爷和珊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说着，急步走上去拉开了窗帘。程少奶奶霍地坐起，恨道：“张口就是老爷，闭口也是老爷，一个老爷就要把我管死了，再在又出了一个珊小姐，还有你！是不是这家里的人都要骑到我头上去了？”

　　吴妈连连摇手，话语已是哽咽：“少奶奶，少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呀。我可都是为了您好呀。老爷待您比亲生的女儿还要好，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她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再说珊小姐吧，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她待您也是又敬又爱，没有半分虚假之心。”

　　程少奶奶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郁闷，喃喃地说：“也许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吴嫂又劝道：“少爷和小姐虽说不是您亲生的，但是他们的母亲死的早，知道那些往事的也都不在了，您待他们好一点，他们自然会孝顺您的。”

　　程少奶奶并不言语，眼睛只盯着那窗帘下面缀着的一排绒球，那绒球上一圈金色的小花转过来又转过去，无休无止。吴嫂见了，忙走过去打开了窗户。一阵风透入室内，带了园中花草的香味，吹得那排绒球滴溜溜地转起来，转得太快了，远远看去又仿佛一动也没动。

　　林珊轻轻地推开那镂空雕花的欧式铁门，抬头见程少奶奶拿着珠光皮的小包由屋里出来，搽得雪白的脸上只淡淡扑了点胭脂，更显得那薄唇上的口红艳丽如丹。她忙叫了声：“阿姨，您要出去呀。”侧了身站在一边，扑面而来的一阵香水味又将她向后推了几步，夹带着程少奶奶若有若无的答应声。

　　黑色的车子驶出了好远，直到吴嫂来喊，林珊这才向后面走去，却并不是进屋，而是那大宅后面的一个花园。园中分出了几个花圃，种了些兰草、虞美人、芍药、栀子花，园角还有株老槐树。这园子的格局布置并不是随意而设，那些花草也是精心地安排种下，却因疏于管理，刚入夏天就有些颓败。林珊将那几株兰花扶了扶，又折到那蓬栀子花前面，对着那满树含苞欲放的奶白色花骨朵儿低下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淳厚浓郁的花香沁入心脾，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天色已暗了下来，她也不理吴嫂的叫声，自顾自折了几枝下来兜在裙子里。

　　程老爷站在窗后，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窗棂，眼睛却一直随着林珊的身影在移动，直到她捧着花枝边嗅边走，隐入了绿杨荫里。他轻叹了一口气，拉开了书桌下的暗格，摩娑着里面那金丝绒的一个盒子，眼神渐渐迷离，思绪已飘远。

　　程家那古典的餐厅里，程老爷和林珊相对而坐，静食无语。程宇轩在外求学，程少奶奶今天去参加一个姐妹们的聚会，本就不甚热闹的家里更是了无生气。林珊感到程老爷的目光总是停在自己身上，心里有些不安，只略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筷子。

　　“珊珊，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点呢？”程老爷皱起了眉头，“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林珊显然有一些受宠若惊，忙回答：“不是的，爷爷。因为我和同学饭后吃了零食的。”

　　“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零食要少吃。再陪爷爷坐一会儿吧。”

　　程老爷不紧不慢地吃完，吴嫂忙捧上了一盅热茶，收拾了桌子退下了。林珊静静地坐在那里，发间衣上的花香脉脉散发，和着茶的氲氖，沐着壁灯微黄的光，她瓷白的脸上有一圈柔和的光芒，眼睛便如那朝阳下的紫葡萄，带着清幽的、惹人怜爱的晶亮。

　　“这些天去看过你外婆了吗？”程老爷呷了一口茶，神色甚是满足。

　　林珊一惊，自从来到程府，程老爷从未在他们面前提到过外婆的事，她和程宇轩有时会偷偷跑去看外婆，程府的人知道了也都不会说，却不知会不会报告给程老爷。她只得如实回答：“这些天功课紧，都没有去看过外婆。”

　　过了半晌，她的手心里都有汗了，才听到程老爷低沉的话语：“有时间就多去看看老人家吧，给她带些吃的、穿的，要什么就叫吴嫂准备。老人家也太不容易了。”

　　林珊心中的疑惑更甚，程家上下谁不知道程老爷深恨外婆害死了程少爷，每次提起来时都是咬牙切齿，她虽没有亲见，听人说起时也不免心惊。现在听到完全不一样的话，她一时怔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盯住程老爷，都忘了收回来。

　　程老爷伸手将她拖在背后的两条辫子顺了顺，轻笑道：“傻丫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礼物放在你房里，快去看看吧。”

　　是一块墨绿色的玉，刻了一只玲珑的蝴蝶，展翅欲飞。那玉温润滑腻，入手绵软，雕工精致逼真，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饰品。在哪里见过呢，林珊想了一想才明白，是在程宇轩的脖子上，那块黑玉，虽不同色，但花饰却是一类的，手笔也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