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9、白鹘村（八）

　　出了白鹘村，路过一片山谷便到了临兆县。

　　林慢因得了盘龙璧，白天也能凝出魂体，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他们赶了大半晚的路，到山谷的时候此地竖着一个路桩，写着：谷地毒瘴，往来绕行。

　　“这片山谷以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生毒瘴呢？”林慢不解。

　　小黑动了动胡须，道：“什么毒瘴，我看有妖怪才是。”

　　“那我们还是绕道吧？”林慢询问祁臻。

　　祁臻点头，小黑无奈道：“你怎的什么都随他，无趣得紧！”

　　祁臻不说话，一双黑眸低头看它。

　　小黑仰着头，视线中这两个人尤其高大，小黑丧气地想，必须要早早修成人形才好，不然气势上先被压倒了。他眯了眯绿莹莹的眼睛，甩甩尾巴，独自跑到树林里找妖怪去了。

　　林慢摸摸鼻子，张了张嘴，心里纳闷：小黑这妖怪怎么比祁臻这道士还爱捉妖呢？

　　祁臻道：“这片山谷确实有妖，但是从善道，不会害人。”林慢点点头。

　　不多时，两人走到一处开阔的大道来，道旁有一家客栈，酒旗飘飘，马厩里停满了运货的驴马，前面的空地支着几张桌子，往来歇脚的人都坐着喝茶。

　　店家葛布长衫，正跟人讲价，眼角瞥到林慢和祁臻，急急忙忙摆手：“这位客官，您看您也不差这几个钱！山谷走不得人，您在我着歇脚，我保管茶饭管够，养足人马……”

　　那短衣的汉子还想压压价，店家已经走到林慢和祁臻面前，满面笑容道：“两位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小店食宿热水一应俱全！”

　　“要两间上房。”祁臻打断他的话。

　　店家笑容越发明媚，亲自引他们上楼。

　　祁臻冷淡，林慢腼腆，两人都不说话，店家天南地北阅人无数，热情得恰到好处。

　　店家将两人送到房间，下楼的时候，小二上来说道：“掌柜的，方才那伙运稠的走了。”

　　店家摇摇头，“由他去吧，走到山谷里有他后悔的时候。”他见林慢站在房门口，便笑起来：“这位客官需要什么饭食，我叫人去准备？”

　　林慢摆摆手：“不用。”又想起他虽然不需要进食，祁臻总不能喝西北风，便叫人做些简单的送到祁臻房里。

　　傍晚林慢到祁臻房里看了看，见祁臻吃了饭在打坐，便没有打扰，自个回房迷迷糊糊睡了会，半夜忽然听到猫叫声。

　　这声音十分细微，一般人听不到，但林慢本身是魂体，睡觉只是做人的习惯，在这黑夜中很快就警醒过来。

　　他打开门到走廊上轻声唤道：“小黑……？”

　　黑暗中一只两眼放光的小猫忽然落在他跟前，竖瞳冷冷盯着他。

　　林慢骇了一跳，却见这猫幽幽地“喵”了一声，轻轻往拐角一间房走去。那间房房门半掩，黑乎乎地露出一条缝，小猫垫着脚融了进去。

　　林慢心里发紧，他直觉现在应该转身回房，或者跑到祁臻屋里去。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仿佛那门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样。越走近心越慌，他轻轻推开门，黑暗的房间传来一股古怪的腥臭味。

　　“喵！”

　　黑暗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放着光——

　　林慢是被熏醒的，浓重的腥臭味简直叫人无法忍受。一只猫蹲在他胸口，绵绵地叫了一声，不住往他脸上舔。

　　林慢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听见人声嘈杂，然后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这一袋怎么这么重！”伙计抱怨着。

　　布袋散开，那猫循着光亮飞快跑走了，嘴里还不忘叼着一条鱼干。

　　“该死的，哪来的猫！不知道糟蹋多少！”小伙计骂骂咧咧地打开布袋，见到个大活人顿时傻眼了，猛地松开手，跳出三丈远，大叫：“什么东西！什么人！”

　　接连被摔了两次，林慢头晕眼花地从布袋里爬出来，掏出衣襟里的咸鱼干，躺着地上喘气。

　　小伙计慢慢靠近，见是个眉目俊郎的青年，衣衫倒也整齐，只是一股子鱼腥味，便捏着鼻子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鱼干？那只馋嘴猫儿是不是你的？”他看着仅剩的半袋鱼干，心疼地拍大腿。

　　林慢从眩晕中回过气来，站起身，见周围环境陌生，不由地心底一突，也慌起来：“我也不知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表情茫然，小伙计探究地打量他一会儿，见他不似作伪，便道：“这里是临兆县，往南是扬州城，往北是青州，你从哪来？”

　　林慢道：“我从县城外来，昨晚还在平安客栈呢！”

　　小伙计一点头：“这就是了，这三袋鱼干就是从外边运来的，送货的昨晚在平安客栈停了一晚。”

　　小伙计打量了林慢一会儿，纳闷道：“诶，我说你是怎么……”

　　林慢一脸无辜，“这位小哥，能不能给我指条路，我还有同伴在客栈，他们现在肯定很着急。”

　　小伙计一脸债主相：“你想出城？且等着罢！你害我们损失了这么多货物，就这么走啦？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林慢看着那半袋鱼干，嗫嚅道：“可是，我没有钱。”

　　“没钱就干活吧，去换身衣裳，你在这干个三天，算抵了我们的损失，我也好跟掌柜的交代！”

　　“诶……”林慢还想说什么，小伙计却甩着抹布走开了，林慢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向厨房走去。

　　那伙计见林慢细皮嫩肉准是没干过活的，好在长相体面，只叫他往楼上雅间上菜，并不干什么重活。

　　林慢换好了衣服，盯着水盆里眉眼温和的青年发怔。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果然，盘龙璧没了。院子里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林慢眯着眼：他不是鬼了，但是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身不错呀！还愣着干嘛，干活吧！”

　　林慢端着一盘精致的菜肴，笨手笨脚地推开门，碰的一下，屋内笑谈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这一片安静的注视中，林慢的手也有点哆嗦，走到桌前，放下菜肴，硬着头皮说了句：“菜上齐了。”转身便走，关门的时候还磕了一下，屋里的客人顿时哄堂大笑，林慢落荒而逃。

　　林慢性格羞怯，又怕生人，自然干不来上菜的活。在小伙计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他只好蹲在院子里洗盘子。

　　他搞不清自己身上这番经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祁臻再说。也不知道他发现自己不见了着不着急，林慢闷闷地想，这酒楼有护卫守着，一时也逃不出去。

　　他正洗着碗，忽然一人猛地捂着他的嘴，从背后紧紧将他挟着。林慢本能地挣扎起来，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便失去了知觉。

　　被林慢念叨着的祁臻此刻正握着盘龙璧面沉如水，他面前站着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

　　小黑蹲在桌上，觑着祁臻的面色，不由地心里发虚，只好虚张声势地冲青年龇牙：“你是什么人！这枚玉璧是哪里来的！你把我家小林慢弄哪去了！”小黑暗中叹气，这回算是他闯了祸了，那山谷中有一株桃树成妖，他闻着妖气纯正，料想这妖怪必定有什么宝贝，便按捺不住闯进人家的地盘，谁料这竟是千年大妖，一根树枝就抽掉它一块毛，还放出瘴气差点没毒死他。

　　他慌忙逃窜，看见山谷里几具尸体，还挺眼熟，正是在客栈里歇过一脚的商队。

　　小黑忍着背上的疼痛跑回客栈找祁臻狠狠告了一状，诉说了桃妖的行凶杀人的恶行。祁臻跟着小黑来到山谷深处，那桃妖虽不把小小猫妖放在眼里，对祁臻却还是很忌惮的，道：“我在此安稳修行，你这小宠却趁夜来挑衅于我，不知是何道理？”

　　祁臻看向小黑，小□□：“胡说，我，我只是想吃你两个桃子而已……你这妖怪，霸占着山谷，放出毒瘴，杀害往来行人，还不束手就擒！”

　　“啪”地一声，树枝又朝小黑抽去，小黑来不及躲避，惨叫一声，那树枝却被祁臻用赭鞭拦住，小黑躲过一劫，跳到祁臻肩上。

　　桃妖见了这鞭子，现出人形，细眉妙目，眉间一朵五瓣桃花，容貌妖冶，美得雌雄莫辨。他面上一片怒色，盯着小黑眼冒火光。

　　“一个男妖长这么好看！”小黑嘟囔着，背上隐隐作痛，却不敢再惹他，对“小宠”之语是敢怒不敢言。

　　桃妖也是大为火光，这黑猫莫名其妙来打扰他，还倒打一耙，招来个不好惹的道士，“这位道长，我这树上结的果子可不是一般的果子，是我妖力催生的，你这小宠来偷也就罢了，还语出恶言污蔑于我，我知你道行颇深，可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怎么污蔑你了，这山谷的毒瘴不是你放的？那一队商人不是你杀的？”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偷人家桃子的事。

　　桃妖冷笑：“我这毒瘴是放出来对付你的。这片山谷种满了桃花，平日里形成桃花瘴根本没有毒。至于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呵，这就更不关我的事了！”

　　桃妖幽幽一笑，目光冷漠，原本这山谷路通南北，往来商人为节省时间都从山谷里过。这样一来，没人走官道，底下的平安客栈便没有客人了。为了招来顾客，平安客栈便放出风声，说山谷里有毒瘴，还杀死走山谷的人，久而久之，为了安全，人们只能走官道，平安客栈也因此生意兴隆。

　　“他们做生意一般，杀人截货倒是好手段。”桃妖道：“不信，你们看那些尸体上贵重物品都被搜刮干净，货物也被运走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小黑顶着祁臻冷漠的目光把自己缩成一团。

　　桃妖嗤笑一声：“小家伙，道行不够脑子又不行，那就夹着尾巴作妖，别不知天高地厚那天被人捉去吃了才后悔！”

　　小黑不以为意：心想谁会吃猫呢？

　　祁臻道：“是小黑的错，打扰你修行了。”

　　桃妖摆摆手：“罢了，不过误会一场，我不与他计较，你们出去后替我揭穿那个黑心客栈，省得再有和尚道士闻着妖气听着传言就来找麻烦。”

　　小黑缩在祁臻肩头，一路无话，以为这事总算完了，谁知一回客栈，林慢不见了，这才是真正摊上大事了。

　　如今旭日东升，离了盘龙璧，林慢魂魄虚弱，恐有不测。

　　“我想我或许能知道他的下落。这枚玉佩是在拐角那间房前捡到的，天一亮，房间里的人都走了，如此，需要这位小猫咪帮忙了。”

　　祁臻看不出男子的来历，却暂且相信他，小黑喵了一声，终于落到对方的魔爪之中，被抱在怀里一通乱揉之后，小黑忍无可忍：“到底要干什么！！”

　　祝卿宁撸了撸猫耳朵，说道：“闻那房间的味道。”

　　小黑大骂：喵的，我又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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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慢：你一个妖怎么比人还爱捉妖呢？
小黑：人打人，妖捉妖，有什么好奇怪的？
作者：物似主人形，某些人背地里凶残着呢！
祁臻：（默默抽出赭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