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8、白鹘村（七）

　　“祁臻！你没事吧？！”林慢气喘吁吁，推开祁臻的房门，只见祁臻□□着上身坐在床边，正在敷药。

　　“喵，什么东西烧焦了？”在桌子底下趴着睡觉的小黑抽了抽鼻子。

　　“你在日光下行走了？”祁臻问。

　　林慢笑了笑说：“没事。你怎么样了？”

　　他越走近越觉得祁臻身上气息灼热，因方才日下行走，此时却有些不适。

　　小黑跳到林慢跟前，猫妖身上传来阴凉之气，林慢才恢复过来，走到床前，看着祁臻腰腹处青紫的伤痕，又担忧又心疼：“疼不疼啊？严重吗？”

　　祁臻神色缓了些：“皮肉伤，不碍事。你现在神魂不稳，不要暴露在日光下。”

　　林慢点点头，自觉地拿起桌上的药，低头往他伤处抹。林父是半个大夫，这种事对林慢来说也很熟练了。

　　他微微弓着身子，祁臻一只手还放在桌上，看着像是林慢往他怀里钻似的。林慢手一触到祁臻的皮肤，便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整个灵魂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只想叹气。林慢不自觉轻轻抚摸他腰上的肌肤，像是有吸力一样难以放开。

　　祁臻感到那双手渐渐往下，力道却不像是抹药的力道。冰凉的痒蔓延全身，他僵直了身体，低头看着林慢的脑袋，眸光微凝。

　　“殷长启很厉害吗？他把宁封带走了，大白和小白也在伏寄手里。”林慢忧心忡忡。

　　祁臻深吸一口气，一把捉住他的手，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林慢愣了，问道：“我弄疼你了吗？”

　　祁臻看了他一眼，道：“殷长启确实功力深厚，方才后山比试我只是侥幸伤了他。他是友非敌，只是想带走宁封，我猜，他确实是宁封的亲人。”

　　“原来是这样，我听小白说他和伏寄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小白说伏寄待他不好，可我见着却不像。”林慢松了口气，摸摸脑袋笑了笑：“我总觉得，伏寄挺喜欢小白的，就是嘴上凶了点。”

　　祁臻没有说话，默默缠着纱布。林慢看他不方便，也伸手环过他的腰帮他缠好纱布，两手相触，两个人都愣住。

　　林慢觉得他黝黑的眸子里有什么奇异的思绪，却不能辨认。四目相对，气氛突然奇怪起来。林慢想了想，缩回手捻了一下手指。

　　“林慢，你是不是怕我？”他听到祁臻这样说。

　　“当然不是！”林慢睁眼说瞎话，视线却撞在他白皙健壮的胸膛上，顿时有些惊异，祁臻只不过比他大两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有这么一副魁梧身量！

　　林慢嘴上这么说，心底还是有些心虚。他觉得他还真有点怕祁臻。

　　林慢小时候身体不好，虽然林父是猎户又会看病，村里人都很高看他一眼，但小孩子们不管这些，嫌林慢小小一个慢慢悠悠的时时来捉弄他，小林慢脾气好，记吃不记打，别人一伸手他又颠颠地跑过去，最后被欺负了抹着眼泪不敢回家。

　　“呜……”小林慢坐在林子里，靠着一根竹竿小声啜泣：“为什么欺负我？为什么不跟我玩儿……”

　　怀里一只白狐狸舔了舔他的手指，眼睛水汪汪的。

　　小林慢哭得小脸通红，摸了摸小狐狸，伤心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一双脚踩碎了树枝。小林慢愣愣地仰起头，白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

　　少年的祁臻现在他面前，一把桃木剑直直对着他怀里的小狐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少年的倨傲和冷淡的神色。

　　小狐狸转身跑了，后边祁孟卿一路追去。

　　小林慢没有反应过来，被那把剑吓得发抖，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别、别欺负我……”

　　小林慢委屈地哭了，转头不见了小狐狸，不住地望树上靠。午后阳光灿烂，满树金箔，叶片飒飒，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印出一个个圆斑，随着轻风光华流转。小林慢迎着阳光，黝黑的瞳仁仿佛琥珀一般，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白皙的小脸哭的发红，细软的头发被风吹得贴着脸颊。

　　少年祁臻看着软软的小林慢，收起桃木剑，不自觉蹙起眉来。

　　小林慢一个人哭了一会儿，发现祁臻没什么反应，偷偷瞥他，大着胆子道：“大哥哥……”

　　祁臻眼神一厉，桃木剑猛地向他劈去。小林慢只感觉到一阵厉风在耳边擦过，吓得脖子猛地一缩，脑子里一片空白，含着眼泪哆哆嗦嗦地跑了。

　　祁臻长剑挑着一条竹叶青，转身看着小林慢跑远。

　　祁臻扣住林慢的手。

　　“怎么了？”林慢抬头问。

　　祁臻松开手，抿了抿唇，穿好衣服：“殷长启来了。”

　　林慢跟着走到房外，殷长启，伏寄等人走了进来，大白还是兔子模样被林父抱着，小白则站在兰馨身边，冲着伏寄翻白眼。

　　殷长启先开口：“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封儿这些日子得各位照顾，殷某感激不尽。”

　　他先前跟祁臻交过手，又找林父和兰馨谈过话，态度还算真诚，对于他的来历大家都没怎么怀疑。只是兰馨还反感他们的无礼，不过对于她来说，旁的人和事都早早解决了才好。

　　林慢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一头雾水地看着祁臻。

　　殷长启笑着看向林慢，目光温和：“走之前，封儿有些话想跟你说。”他袖手一挥，宁封的神魂便显现出来，整个金灿灿的很温暖。

　　宁封拉着林慢到屋内道：“林慢，我要走了。”

　　“去哪？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没人告诉我。”

　　宁封道：“你别急，你先告诉我，祁臻没事吧？刚才长启哥哥是不是跟他打起来了？”

　　林慢道：“是啊，祁臻肚子都青了。”

　　宁封歉意道：“对不住了，我先前没想起来，才有这些误会。”

　　兰馨听了，鄙视地看了祁臻和殷长启一眼，抱臂冷哼，殷长启颔首微笑。

　　伏寄笑道：“诶呀，站在院子里干嘛呢，到屋子里谈谈吧，师兄不是还有话对伯父伯母说的吗！”

　　小白道：“不要脸，谁是你伯父伯母啊？”

　　伏寄一把把小白捞在怀里，压着走到院子外边：“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我是京城人士，数月前出发欲往江南会友……”宁封本是京城大家公子，虽父母早逝，却得两位叔伯照顾，顺风顺水长大，不知世事险恶，前些日子因与堂兄殷长启闹了个别扭，又收到江南旧友的请帖，便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谁知能遇到这种事，当然这样丢脸的事他就不明说了。

　　林慢又想到之前的困惑，“他是你堂兄，怎么你们不同姓？”

　　“我随母姓。”

　　“那你现在怎么办呢？”林慢没有想那么多，宁封毕竟已经死了，这种事放在寻常人家家里可是骇人听闻了。

　　“你不用担心我，长启哥哥有办法救我。”宁封道：“他在昆仑山修习了很多年，山上有很多神通的长辈，钦天阁里有很多秘籍，应该能找到法子。”

　　林慢很惊讶，原来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法？虽然此前祁臻承诺要使他复生，但他并不抱什么希望的。见识过了兰馨，大白小白，和已是半妖的林父，再加上他，算起来一家子妖魔鬼怪到底都不是人了。只是起死回生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传说妖怪法力通天也不能完成，可是殷长启却有法子复活宁封，祁臻也说要去什么幽冥道找什么回头草。林慢只觉得前面的十六年都白活了，死后成鬼才知道这许多奇事。

　　宁封和林慢两个在谈复活的话，院子里祁臻和殷长启也说到这个话题。

　　殷长启道：“昆仑曾有记载，东海之东幽冥海，下通黄泉道，道旁彼岸花，花叶两不见，另有回头草，一日一荣枯，采之朝曦，可活死人。”他说完，眼神扫向小黑。

　　兰馨道：“小黑说的就是这个。”

　　祁臻问：“这记载有人尝试过吗？”

　　殷长启似笑非笑，“千年前曾有妖道大能大闹昆仑，取得秘籍后方才离去，后东海龙族遣人归还才了结。”

　　小黑抖抖胡须，大言不惭道：“是我的先族！回头草有奇效，他成功复活后就四处游历去逍遥去了，我估摸着现在已经成仙了吧！”

　　“咦，你们族人不是有九条命吗？怎么还需要回头草？”

　　“那位先族死了十次！”

　　林慢简直要膜拜一下，哪位先族这么皮，九条命都不够死！

　　殷长启对祁臻道：“封儿跟林慢不同，他虽未修习功法，却与昆仑大有渊源，此番一劫也是命中注定，我带他回昆仑，师门自有秘法。但林慢凡胎□□，就我所知，唯一的方法便是回头草。否则即使有盘龙璧护魂，你再脯以纯阳精气，那也只是一时之计。”

　　“幽冥海寻常人很难找到。但你祁家在江南多年，消息灵通，不怕找不到。你我同出道家，封儿与林慢又有这样一番缘分。你们一路保重，以后有缘再会。”

　　说罢，他们便离开了，临走时伏寄深深望了小白一眼。

　　小白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林慢便道：“宁封都跟我说了，你说伏寄要拿你的内丹炼药，实际上是你误会了。”当年小白在昆仑山过得好不悠闲，可是殷长启重伤，伏寄只能用妖丹炼药，当时小白听了那么一耳朵，如惊弓之鸟，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就跑了，伏寄咬牙切齿找了他好几年。

　　“其实，他虽然爱捉弄我，却没有真正欺负过我，昆仑的师兄们也待我很好……”小白低着头，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林慢还想说什么，兰馨却把他拉走了：“这些事旁人多说无益，小白自有定论。”

　　“慢慢，你怪我吗？”兰馨摸摸林慢的头，妖修自有纯阴之气，林慢被摸得很舒服。

　　“怪您什么？”

　　兰馨目光温柔：“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林慢道：“要不是您，我和我爹早就不在了。”

　　林慢自小没了娘，一直把兰馨当亲生母亲看待。这些年来，林家父子衣食住行都是兰馨一手打理的，林慢体弱多病，要不是兰馨多次入山找药，林慢早在年幼之时就夭折了。林三郎入山打猎，好几次身受重伤也是兰馨一力照料的。如今林三郎虽成半妖之身，寿命却大大延长，即使林慢遭此无妄之灾，心里也是感激的。

　　兰馨见他目中满是孺慕之情，心里又是暖又是酸，直把他揽在怀中：“慢慢，兰姨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你放心跟着祁臻去，他待你真心，祁家是道家大族，必有秘法能救你，待你复生之时便是我们一家团聚之日。”

　　她的目光越过屋脊望着背后高大深幽的白鹘山，仿佛透过其中看到未知的宿命。她摸了摸林慢的头，视线移到祁臻和黑猫身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送他们离开。

　　林三郎眼泪汪汪惆怅了半日，兰馨了安慰了半天，好容易劝住了，收拾收拾准备做饭，打开兔笼，却见大白四脚朝天晕着，小白已不见了踪影，登时仰天大吼，怒贯云霄：“那个天杀的偷了我家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