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64、黄泉道（二）

　　海岛上山险石突，草林茂密，一路走来没见到什么小动物，连蛇也不见一条，夜叉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高地，悬崖上响起毕方鸟的鸣叫。

　　祁臻四下一望，抱起林慢腾空而起。林慢吓得抱紧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不敢往下看。耳边呼呼风声，小黑的声音被风吹远：“喂，带上我啊……”

　　祁臻三两步跳上崖顶，发现了毕方鸟的巢穴，三只刚破壳的小毕方瞪着琥珀色大眼睛，鹌鹑似的缩在窝里，全身羽绒膨胀，像巨大的鸡崽，圆乎乎的，敦敦实实把鸟窝填满了。

　　林慢蹲下身，小毕方齐齐望向他，脖子上一圈红色羽毛好像围巾一样。

　　“真可爱。”林慢不敢摸他们，举目四望，又发现了好几个鸟窝，里面有青色的蛋，布满金色的花纹，流光溢彩，比宝石还要美丽。

　　“偷一个回去？”祁臻默默地看着他。

　　“真的可以嘛？”林慢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小小的心动了一下。

　　祁臻笑了，小毕方们啾啾地叫起来，用小尖嘴隔空叨他。

　　“什么声音？”

　　祁臻跳到一块石壁上，悬崖另一边的景象尽收眼底。

　　林慢走到他身边，倒吸一口凉气！地下密密麻麻的夜叉看得他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夜叉拿着武器，所过之处，鸟兽皆殁，它们智力低下，贪食纵欲，每年海族都要来剿杀夜叉，以免数量太多使附近海域鱼虾绝迹。

　　三只毕方鸟仰头唳叫，吐出蓝色的火焰，逼退不断前进的夜叉，可夜叉数量太多，倒下一层又来一层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毕方鸟根本拦不住。

　　“他们来偷小毕方！”

　　“毕方鸟的鸟蛋坚硬无比，只有他们的鸟喙才能啄开。夜叉杀不了毕方鸟，吃不了鸟蛋，只能以幼鸟为食。”

　　林慢恍然大悟，怪不得毕方鸟要把口水黏在他们身上，原来是留下气味让他们冒充小毕方。

　　毕方虽然身负火精，奈何寡不敌众，祁臻打落几只夜叉，挥手将毕方幼鸟收进袖里，林慢也抱着一只小毕方紧跟在他身后，毕方鸟扇动翅膀，带着他们飞了起来。

　　这边，好不容易徒步爬上山顶的小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夜叉包围了。他急得跳脚，对着天空挥手大叫：“喂！别丢下我呀！”

　　毕方一个俯冲，叼起小黑飞起来，暂时落到一处灌木丛中。

　　林慢这才看到这里散落着几只鸟巢，想来狡兔三窟，毕方也筑了好几个巢穴，以防鸟蛋被偷。

　　“这里这么多夜叉，把岛上的小动物都快吃没了。”

　　祁臻倒出几粒丹丸喂鸟，面色沉凝，毕方历来生活在蓬洲仙岛上，近百年大量修士涌入蓬洲，采仙草炼妖丹，不乏杀害精灵妖兽的行为。毕方是妖族先祖，所剩无多，竟也沦落至此，连小小夜叉都可以恣意欺凌。他眼神微黯，看来妖族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九州四海，早已无妖族立锥之地了。”小黑摸着小鸟感叹道：“做人做妖都不能做得太绝，否则早晚要出大事的。现在怎么办呢？”

　　祁臻道：“杀光夜叉，布下结界。”

　　小黑委婉地问：“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岛上的夜叉可比东洲猴山一山的虱子还要多。

　　林慢倒赞同祁臻的意见，必须要给毕方鸟一个安全的栖息地。小黑鄙视道：“那可不，又不要你出力！”

　　祁臻瞥他一眼：“也不用你出力。我，毕方鸟还有敖雪，足够了。”

　　小黑松了口气，笑道：“辛苦了辛苦了。”林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小黑无辜地眨眨眼，一点都不心虚。

　　“你们在这不要乱跑，我去去就来。”祁臻拔出龙鳞剑，踏上鸟背飞远了。

　　林慢蹲在地上戳小毕方，毕方鸟发出小小的笑声，林慢听得有趣，一时冷落小黑。毕方鸟好像天生不待见小黑，根本不搭理他。玩了一会儿，毕方鸟蹦蹦跳跳地走到草丛里，熟门熟路就着一处水潭啾啾地喝水。林慢像老母鸡一样跟在后面，生怕它们掉下去，他也不知道小鸟崽会不会游泳。

　　这方水潭出奇的深幽，呈碧蓝色，仿佛巨人的眼睛，好像要把人吸进去。林慢看了一会儿，水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林慢惊叫一声，吓得魂都要飞了！

　　那只手听到声音，准确无比地揪着林慢的衣领把他扯了下去，赶来的小黑看到这一幕也满脸骇然，眼疾手快地拽着他的一只脚，紧跟着被拖了下去。

　　水潭里，一切恢复如常，毕方鸟歪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喝完水又排成一排跳着地回窝了。

　　“大伙等等啊，马上抓到鱼了。豁，还是条大鱼，老沉了！”黑衣青年满脸笑容地从湖里拽出一个大活人，登时惊叫：“啊！什么鬼！走开走开！”

　　聚集在周围的小妖们看清是一具尸体，失望地嘘声，个别重口味的还在流口水：“是人呐，可以吃可以吃！”

　　青年把手里的东西扔得老远，一边甩手，一边说：“不许吃不许吃!我们是高等的妖，不能吃这么没格调的东西！”

　　“都快饿死了管他格调不格调的！”小妖嚷嚷。

　　小黑从湖里游出来，杀气腾腾：“谁敢吃我兄弟！？”

　　“唉，又来一个！活的活的，加餐啦！”小妖欢呼雀跃，青年大喊：“安静安静！有妖气，是自己人！不，是自己妖！”他把小黑从水里捞出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小兄弟，快上来！”

　　小黑甩开他，跑去看林慢。林慢刚才吃了一吓，神魂不稳，手脚都僵硬了，张口也说不出话。

　　小黑嘟囔着“胆小鬼”，到他衣服里摸定魂符，全然忘了自己也差点吓得心跳骤停。定魂符已经湿透了，勉强能用，小黑运符施法，林慢吐出一口气，慌忙拍着胸口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受惊了受惊了！”青年拍着林慢的背帮他顺气。

　　林慢打了个嗝，诧异道：“你是谁？”

　　“我叫墨云，两位兄弟好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哎呀都是误会！”

　　墨云掐了个诀，把林慢和小黑烘干了，十分自来熟地介绍自己。

　　林慢觉得他很眼熟，尤其是神态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小黑摸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只一扫眼，一群妖怪在这大集会，也摸不准他们的底，便告诉他：“我叫林慢，这是我的宠物小黑，我们刚才在河里游泳呢就被你给拽起来了！我的宠物胆子小，你瞧把他吓得一脸呆样，怕不是傻啰！”

　　林慢：“……”

　　小黑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看看情况再说。”

　　林慢瞥他一眼，你高兴就好。

　　一个小妖插嘴：“你刚才不还说他是你兄弟吗？”

　　墨云连忙打圆场：“宠物就不能是好兄弟吗？好兄弟就是能给自家兄弟当宠物！这个道理都不懂，没文化不许说话！”

　　墨云的态度热情得有些奇怪，林慢看着眼前这十几个衣不蔽体，头上长犄角背后有尾巴的妖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好沉默地跟着他们。

　　小黑和墨云没说两句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两人都眼冒精光，面带微笑，一看就没安好心，甚至连嘴角弯起弧度都如出一辙。这时林慢终于明白墨云为什么眼熟了：简直就是长大版的小黑啊！他扯扯小黑的袖子：“他是不是你们山上的猫？”

　　小黑斜眼打量他一番，“你看他无知的眼睛，直楞楞的高鼻子，血盆大口，哪里有我半分风采？”

　　林慢不想跟他说话。

　　不止林慢觉得像，一个小妖怪也纳闷：“老大，你跟他长得好像！”

　　墨云也看小黑亲近：“林慢兄弟，你是哪座山的？”

　　小黑随口就来：“花果山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们族就剩我一个了。其实长得像的人很多，一般大人物都长得差不多，剑眉星目英武不凡的！”

　　这话墨云爱听，立刻引为知己：“我看都是缘分，今日天清气朗日光正好，咱们拜个把子得了！”

　　“好哇！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你看着就比我小，还是你当弟弟吧！”

　　“唉，亲兄弟分什么大小，你几岁啦？”

　　“今年真正好七千五百岁！”

　　小黑吃了一惊，我滴个乖乖，个老妖精！都快赶上他爹的年纪了！小黑当即抱拳：“哥哥！”

　　“弟弟！”

　　“哥！”

　　“弟！”

　　两人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喊出了失散多年的感觉。林慢瞠目结舌，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说不是亲兄弟都没人信。

　　和小妖怪闲聊的时候，林慢暂时了解了目前的处境。这群小妖怪都是墨云收的小弟，正准备揭竿起义反对人族对妖族的奴役。墨云大概就是陈胜吴广一般的人物，可惜起义尚在初期，目前人手未足法宝全无计划没有，而且，他们还被人族修士围在这座山中，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弹尽粮绝连鱼都没有了。林慢抹汗，怪不得一个个都眼放绿光！

　　“妖族同胞们，当年女蜗大神捏土造人，炼石补天，我们妖族牺牲了多少才换来天地太平！可如今妖族凋零，人族一个塞一个能生，把我们都挤得没地儿待了，完全不顾当年的恩义，简直太过分了！眼看天地灵气消失殆尽，我们无法化形，无法成神，只能任人鱼肉哇！上古之时，人如蝼蚁，这片大地还是妖族的天下，可如今呢，沧海桑田，人已是天地之主了！太给妖祖妖圣们丢脸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一个小妖怪害怕地说：“可是老大，我听说人是最邪恶最可怕的东西。他们专门吃我们的尸体，还用油来煎炸烹煮，十分的残忍啊！”其他妖都面露惊骇，絮絮谈论起来。

　　“就是这样的，我听山下的二狗说他们会把我们煮熟，还放各种东西调味！”

　　“丧心病狂！”胆小的妖怪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听说他们连我们的血都不放过，做成各种食物，用盐腌制，肉和树叶子一起炒，骨头砸开炖汤！”

　　“啊啊啊！好恶心！好可怕！”

　　林慢面无表情，这些妖怪怎么看都是一群缺心眼，就这样的还想推翻人族统治呢？

　　墨云示意大家安静：“大家不用害怕！除了修士，其他人不会法力，也没有尖牙利嘴，弱小得可怜，他们打不过我们。我们只要逐个击破，不愁打不赢！”

　　还是墨云靠谱些。

　　小黑也说道：“大哥说得对，我在人间混了几年，人普遍贪婪愚蠢，还弱得不行。有时候不用你动手，他们自己先杀得起劲，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法力最低的都能一个指头戳死一个！”

　　“真的？！那还怕什么，这就下山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妖怪们信心倍增。

　　墨云道：“大家冷静，保持这种状态！不要冲动！人族人多势众，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人间有个故事叫愚公移山，我们应该学习愚公这种精神，一天杀一个，子子孙孙都给他杀光，只要我们的速度比他们生孩子快，不用一百年就能杀完！到时候天下又是妖族的天下啦！”

　　墨云的战略堪称无懈可击！林慢目瞪口呆一阵，终于甘拜下风，听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几乎要热泪盈眶，拍掌叫好。如果妖族都是这样的，人族何止千万年呀！

　　“这位小黑兄弟，你有什么建议吗？”墨云点名，林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小黑冲他眨眨眼，他才委婉道：“我觉得吧，光我们几个肯定不够，当务之急是多发展一些妖族同胞们。”

　　“小黑你真聪明！没错，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先多召集一些妖精加入我们。”

　　小妖怪道：“可是我们怎么出去？修士们还围在山口呢！”

　　“我先下去看看，你们不要乱跑。”

　　墨云拖上小黑和林慢向山口靠近，对面果然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影举着火把，看起来气势汹汹，仿佛等着妖怪们羊入虎口。

　　“小黑你蹲下，别被发现了。”墨云要求林慢匍匐前进，林慢拒绝了：“我身上没有妖气，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我去探探情况吧。”

　　林慢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修士，只有十几个稻草人伪装成修士。想来这些小妖怪没有伤人又明显懵懂无知，修士们也不放在眼里，故意吓唬一番就走了。亏墨云他们困在山里一个个饿得哇哇叫，怎么看怎么惨，林慢忍住笑意朝他们招了招手。

　　“这群人太阴险了！”墨云愤怒地拔掉稻草人，一个兔子精欢喜地把干草收起来说要拿回去垫窝。

　　大晚上的小妖们都累了，墨云深觉人族狡诈，不能轻举妄动，便让他们回各自山头招揽兄弟，壮大队伍。大伙都走了以后，墨云拉着小黑和林慢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三先去人族的地盘看看！”

　　没走一会就到了一个小镇，此时未到午夜，夜镇华灯焕彩，十分热闹。墨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到什么都一惊一乍，路过糖葫芦摊都大呼小叫，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还是第一次下山，什么都好奇，还拿着一个夜壶摸来摸去，小黑深觉丢脸。

　　转了一会儿，林慢看着城墙上贴的告示不对，找人一问，这里居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大丰朝。

　　他慌了神，问小黑：“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黑让他不用担心：“那方水潭可能是什么大境界，直接连通两个时间，不要紧，我们再从湖里游回去就好了！”

　　林慢急着要走，小黑却笑道：“你急什么，咱们玩玩儿再回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