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53、鲛人泪（六）

　　林慢绕到船舱看望渔夫和小海螺，去的时候渔夫已经吃过饭了，正用指肚大的小鱼小虾喂小海螺。

　　小海螺恢复良好，悠哉悠哉地和食物追逐打闹，渔夫透过窗户注视着海上黄昏，气氛安宁和谐。林慢觉得自己十分多余，摸了摸鼻子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路过柳彦的屋子却发现他不在，只好回房了。

　　祁臻整理了一摞纸符，开始教林慢御符：“仔细感受灵气，调动纸符的威力。”

　　林慢现在是石头脑袋，完全不能理解那些玄而又玄东西，光催发灵气就不会了，急得满头大汗。

　　祁臻忍了又忍，表情全是天才对朽木的恨铁不成钢，屡次失败后，祁臻干脆以身示教，和他掌心相对，引导灵气灌输全身。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灵气。”

　　这回林慢确实感觉到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流窜，不过等祁臻松手让他自己来的时候他又全无感觉，只好说：“没了……”

　　林慢觑着他的脸色，羞愧地低下头。

　　祁臻沉默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是我不对，太心急了。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祁臻不会教人，林慢也不聪明，教学进程一度陷入僵局。眼看林慢左顾右盼，坐卧不安，拒绝眼神对视，祁臻立刻警觉，扳着他的肩膀凑上去渡气，语气缠绵地说着正经话：“细细感受，如果无法调动灵气，就化外力为己用，石中玉是最好的媒介。”

　　在祁臻的言传身教下，林慢终于尝试着运起第一张符，点起一簇小火苗。林慢气喘吁吁的，两眼精亮。祁臻也面红耳赤，但是表情依然很正经。

　　林慢非常喜欢新的教学方式，不需要自己去钻研用现成的就是爽，兴致勃勃地尝试各种小法术，把祁臻的纸符都用完了，整个晚上都兴奋得不得了。由于阳气过盛，第二天早上小黑眯着眼看了他半晌，说道：“你昨晚背着我干什么了？一副春情荡漾的样子。”

　　大庭广众之下，面对众人暧昧的眼神，林慢的脸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黑，然后毅然决然地把他朝敖雪扔了过去。

　　这天渔夫带小海螺出来玩，小海螺还不能恢复人形，甲板上好些人窃窃私语，讨论这个出来遛鱼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林慢左右看了看，问兰因：“怎么没看见柳彦？”

　　“他这几天都在屋里吃，很少出来。”

　　林慢哦了一下，随意转了转，拔根草逗小海螺。他手一哆嗦，草尖刺得小海螺往壳里缩。

　　渔夫的目光温柔和蔼，但嘴角明显下垂了。

　　林慢赶紧把草丢了，摸出一包鱼食。刚开始小海螺还嫌弃不肯吃，尝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

　　渔夫迟疑了很久才问：“这是哪里买的？”

　　“我自己做的，用晒干的鱼虾磨成粉再加一些玉米面，人也可以吃。”林慢递给他，笑道：“小海螺是大家的救命恩人，可不能亏待了。”

　　渔夫接过鱼食，摸了摸鱼缸边沿，低声说：“你很好。”

　　林慢没有听清，又陪小海螺玩了一会儿，准备走的时候小海螺还扒在鱼缸上不肯放人。

　　林慢又丢了两块鱼食进去，忽然听到一阵歌声。

　　原本风和日丽的海面上泛起波涛，天色一瞬间暗沉下来，小海螺开始发出细细的叫声。

　　渔夫脸色一变，“捂住耳朵！不要听！”

　　林慢听话地捂耳朵，紧张地盯着海面。风急浪紧，飘渺的歌声从风里传来，渔夫牢牢捧着鱼缸，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不过几息之间，一切恢复正常，林慢放开手，小心地问：“刚才，是鲛人在唱歌吗？”

　　渔夫心神不宁地蹙着眉，面色冷凝：“不是唱歌，是杀人。”鲛人以歌声惑人，捕而杀之。

　　林慢马上回房跟祁臻说了这事，“怪不得渔夫敢来浮隐岛，他不会被鲛人诱惑。”

　　祁臻沉思，海族远离陆地，与妖族人族都鲜有往来，近年来却频频生事，船只屡屡葬生海腹，也不知龙王们究竟知不知情，是疏于管教还是有意纵容……不管怎样，都不是好兆头。

　　他找到敖雪，敖雪却说：“海族与陆上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龙族避世已久，早就不理外事了。至于海妖海怪狩猎人族，适者生存，人族还不是打猎捕鱼，这难道不是天地之理？”他把玩着茶盏，有些漫不经心，目光落在床边的藤球上。

　　林慢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海上危险诡谲，百倍的利益自然有百倍的风险。

　　祁臻道：“如果只是弱肉强食，自不必说，但如果是有意而为呢？你千年未归，海上异动又了解多少？”这些年祁臻四处游历，早就发现人间不如以往太平，妖族频频异动，大妖出山，小妖入世。如今连海族都开始作乱，不得不引人警惕。

　　敖雪目光微沉，放下茶盏，与他对视，祁臻不闪不避。敖雪沉吟片刻：“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也罢，我去龙宫走一趟。”

　　敖雪一走，小黑最高兴，在林慢头上爬来爬去，林慢捉他下来，笑道：“你躲哪去了？敖雪用鱼干引你你都不出来？”

　　小黑落到桌子上吃烤鱼，不屑道：“威武不能淫，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区区两条鱼干亏他拿得出手，还是龙呢！”

　　当晚，林慢和小黑玩到半夜，祁臻被吵得无法，生生坏了好几张符，忍无可忍地把小黑塞到鱼缸里，把林慢按在床上，盖好被子吹了灯。

　　林慢在海浪声中睡着了，半夜摸到个毛绒绒的球，小黑又爬床了。他睁开眼，忽然发现不对，祁臻不在房里。

　　迷蒙中，忽然听见一阵歌声，时起时歇，不像白天那么清晰。林慢起身披上衣服往外走，今夜月色清亮，甲板上没有人，林慢猜祁臻可能去船头查探了，他正想去看看，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谁！？”

　　林慢大惊，恰好一个大浪打来，掩盖了他的惊叫。林慢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正对上柳彦的苍白的脸。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林慢第一时间看地上，影子还在，大家都是活人，还好还好。

　　“柳彦，你大晚上不睡吓鬼呢？”

　　柳彦摇摇头，“林慢，你随我来。”

　　林慢本能地要拒绝，却在他哀求的眼神下犹豫起来，一犹豫就被他拉着往下走。

　　两人一路走到货舱，柳彦提着油灯，走到一堆货物中间。

　　林慢闻到一股鱼腥味，柳彦掀开幕布，油灯往里一照，轻声说：“别害怕，是我。”

　　昏黄的灯光下，一只鲛人紧靠着铁栅栏握着柳彦的手，惊疑不定地看过来。深蓝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五官深邃精致不似凡人，耳朵像鱼鳍一样，腰腹以下是一条银蓝的鱼尾，干燥暗淡，鳞片外翻。看到生人，鲛人不安地发抖，鱼尾往地上拍了两下，流出了蓝色的血液。

　　柳彦不住地安抚：“没事的，他是好人，别怕……”

　　林慢大惊之后回过神来，赶紧说：“你别激动，我不会伤害你的。”

　　鲛人安静下来，脸贴着柳彦的手，干枯的头发缠在耳朵上，流下了一滴眼泪，一落地就化作珍珠。

　　林慢呆了呆，总算知道柳彦的鲛珠是哪里来的了！

　　柳彦心痛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对林慢说：“林慢，你一定要帮我，救救花莲。”

　　林慢左右看看，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鲛人为什么会在这？谁把她关在笼子里的？”简直丧心病狂！

　　古书记载，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柳彦是在一个黄昏救下了被冲到海边的花莲，花莲不通人事，却感于柳彦的悉心照料，织绡泣珠以报答。谁知被有心人发现，连夜抢走，这时柳彦才知道花莲是鲛人。

　　“我一路打听，只知道他们要把她卖到浮隐岛上，这才跟过来。”

　　“等等，”林慢道：“浮隐岛不是海族的地盘吗？他们怎么敢拐了人家的族人当众拍卖？”胆也太肥了吧！

　　柳彦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岛上有人，他们会暗地里交易，不让海族察觉。我怕他们会杀死花莲。林慢，我知道你是最好心的，你一定要帮帮我。”

　　“可是我是最弱的啊……”林慢瞅着他，声音低了下来。

　　柳彦愣了一下，然后陷入了沉默。

　　这时船猛地摇晃了一下，花莲的头撞在栏杆上，鲜血瞬间撒了一地，林慢吓坏了，赶紧说：“快！我们先把她带回去藏起来！”

　　林慢掏出纸符，一个一个找，终于满头大汗地把铁栏杆弄弯，柳彦抱着花莲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索性今晚风浪大，货舱里的动静没人听到。

　　林慢回到房间，翻出一瓶金创药，想了想又把桌子上一盘桂花糕端上。

　　小黑坐在枕头上，看他鬼鬼祟祟的，顿时眼冒绿光。

　　柳彦在浴桶里装满了海水，把花莲放进去，撒了半瓶药粉。

　　“这有用吗？”林慢问。

　　“应该有吧。谢谢你，林慢。”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我还带了点吃的，她都吃些什么啊？”

　　柳彦答：“花莲爱吃鱼，尤其爱生鱼脍。”

　　林慢把他拉到一边，悄悄问：“吃鱼？那不是同类相残吗？”鲛人都这么凶残？

　　柳彦无奈道：“他们在海里生活，不吃鱼吃什么？海藻也吃不饱啊。而且，花莲是鲛人，不是鱼。”

　　“是哦。”林慢看了看她长长的鱼尾，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