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52、鲛人泪（五）

　　他们打打闹闹，祁臻看了一会儿，拿出朱砂黄纸开始画符。林慢看着他的手行云流水一般在空中挥舞，慢慢眯起了眼睛，一觉睡到傍晚，兰因叫他们吃饭，林慢才发现祁臻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知画了多少张了。

　　林慢推醒小黑，和祁臻一块儿去大堂吃饭。林慢环顾一周：“这里倒不像海市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不是说浮隐岛是仙岛的吗？怎么看着都是些生意人，一个个穿金戴银的。

　　祁臻解释道：“坐船去的，当然是普通人了。”

　　“哦，也是。”

　　小黑忽然笑起来：“我以前听一个小妖怪说，有个人骑着一头鸭子渡海，结果、结果哈哈哈哈！”

　　“结果什么？”

　　“哈哈哈哈哈！”小黑笑得太大声，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林慢捂着他的嘴，“小点声，结果怎么了？”

　　“结果——那鸭子齁死了！哈哈哈！”

　　“……”

　　林慢完全笑不出来，祁臻也没笑，场面有点尴尬，好在兰因桑若和敖雪过来了。

　　敖雪还没靠近，小黑就收了笑警惕地看着他。

　　兰因笑着跟林慢介绍，林慢谢了救命之恩，敖雪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并不放在他身上。兰因打圆场；“敖雪是这样的性子。”

　　林慢一点不介意，好奇地打量着他。敖雪气场强大且外放，他一坐下，周围人便都有意无意地望过来。

　　他们这一桌，吃肉的和尚，美貌的兰因，法力高强的祁臻，再加上一条龙一只猫简直是奇葩组合，至于林慢，完全是附带的。原本一行人里只有兰因会调节气氛，林慢怕生，小黑嘴贱惯了此时却一声不吭。来了敖雪更是不肯轻易开口的。于是整个晚饭，居然就这么沉默地吃完了。

　　祁臻还频繁地给他夹菜，好像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林慢吃得胃疼，瞅瞅兰因，两人交换眼神，十分无奈。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祁臻，桑若和敖雪简直像一家出来的，一个冷淡，一个冷漠，一个冷傲，三个人往那一站，周围顿时空出一片。

　　林慢浑身难受，跟着兰因出去溜达了再不肯与他们一道，祁臻想陪他，他也坚定地拒绝了。这三位浑然不觉，全程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看气氛还相处得不错。

　　走出饭厅，林慢道：“他们三个，简直可怕。”以前林慢觉得祁臻有点“端着”，现在他能理解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这种性格。

　　兰因也抚额：“以后断不能跟他们一道吃饭。”说完又促狭道：“他们高手过招，眨眼之间，咱们可得躲远点，免得受了无妄之灾。”

　　“哈哈没错！你说他们谁先开口？”不等兰因回答，林慢又笑：“我看是这样，他们肯定想，我不能第一个开口，大家比耐性，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兰因想一想这画面，也笑：“你也大胆，这样调侃他们。”

　　两人笑了一通，跑到甲板上吹风。这会儿客人们都出来消食，很是热闹，还有人趁机摆上东西叫卖起来。他们也饶有兴趣地听众人天南地北地胡扯。

　　一个虬髯大汉站在船头，身形如一座铁塔一般，绘声绘色地介绍浮隐岛。林慢听了一耳朵，那人全程都在说岛主如何如何美貌，引得听众浮想联翩：“浮隐岛曾经是蓬莱仙岛的一部分，后来分离了出来。如今岛上做主的是一位美貌的仙子，那叫一个美啊！”大汉啧啧赞叹。

　　旁边有人问：“怎么个美法，你见过么？”

　　“我当然见过了！那模样，那打扮，美得就剩一个字了！”

　　“什么字？”

　　“美啊！”

　　众人哄笑，嫌他描述得不够具体。有去过的人提醒道：“辛葵夫人确实美貌，不过她是海族皇室，大家想想也就罢了，莫冒犯了，咱们在海上的一言一行没有海族不知道的。”

　　大汉说：“大家不用太忌讳，浮隐岛上的人和妖都很友好，经常派鲛人海兽们营救落水的人和搁浅的船只。”

　　“真有这么好？”

　　“那当然！那鲛人啊十分健美，手持鱼叉，威武得紧呢！那雌性更是美若天仙！”话题来来去去，绕不过珍宝和美人。

　　林慢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很快就觉得无聊，他对珍宝没有需求，对美人又没有兴趣，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和兰因一起吹风。

　　“兰因，你听过浮隐岛吗？”

　　兰因两手搭在船舷上，长发微微吹起，道：“并不了解，只是听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兰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论起来我属花妖，与海族一向不来往。不过，我从前去过沿海的地方，遇到过一个人，他叫越佑溪。”

　　兰因讲了一个故事。越佑溪和祁臻一样，出生在一个修士家族，一次船难救下了一名女子。像所有话本传奇一样，他们相爱了，但是男方家族坚决不同意，因为这女子是鲛人。

　　“人族和妖族积怨已久，妖族凋零所以平民百姓不了解。但修士和妖族殊途同归，同样夺取天地资源，又互相利用残杀，矛盾尤其尖锐。越家是激进派，尤其反对人妖来往，因此万万不能同意他们在一起。”

　　越佑溪勇敢地反抗了，但是失去家族的庇佑，他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心爱的女子。鲛人泣泪成珠，善制鲛绡，血肉可以熬成长明灯，骨头可以炼成法器。他们屡遭追杀，几次死里逃生。

　　可惜世间美好的爱情，往往不是外力所毁，而是源自内部的猜疑。鲛人生性多疑，与越佑溪暗生龃龉。纵使越佑溪深爱鲛人，在躲避追杀和不断的争吵中，他也无暇兼顾她的情绪。一次争吵后，鲛人离开了。

　　越佑溪前往浮隐岛寻找鲛人，谁知越家和诸多修士联合攻打海族，浮隐岛已是一片血海。大战中，越佑溪被鲛人一剑穿心。

　　兰因语气低沉：“妖族里，狐狸狡猾，蛇类阴冷，只有海族残暴冰冷，不通人情。深海给了他们美丽的容貌和动听的歌喉，他们却用来捕杀人类。佑溪何其无辜，他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临时前还心心念念爱着那个人。即使当时双方你死我活，她也不该如此决绝，好歹相爱一场，难道半点不念旧情？海族啊——他们喜怒无常，心性自私，与他们交往，必要时刻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林慢听得后背发寒，只看着兰因发呆。他忽然想，怪不得兰因总是悲观厌世，除却他与桑若累世的无疾而终的爱情，他还经历太多悲欢离合。

　　林慢心里叹了叹，人啊，还是不能活太久，一辈子就够了。正感慨着，耳边忽然传来小黑气急败坏的声音：“谁准你摸我头的！”

　　“谁准你摸我尾巴！”

　　“居然摸我肚子！我跟你拼了！”

　　发生了什么？

　　小黑被调戏了？

　　林慢赶紧转头看，却见敖雪倚在船舷上，一只手托着小黑，像猫逗老鼠一样逗他。

　　“林慢！快救我！”

　　林慢迟疑地看了看兰因，兰因眼底含笑，摇了摇头。

　　小黑见他们束手旁观，只好积极自救，从敖雪手掌里挣出来，跳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落进林慢怀里。林慢下意识地给他顺毛，却发现敖雪的嘴角明显地下垂了，眼里隐隐有威吓之意，手忽然就僵在半空中了。

　　小黑浑然不觉，不甚满意地昂着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把头顶的毛捋顺溜了。

　　“敖雪你别太过分！我堂堂九命猫妖，是你玩得起的吗？居然敢摸我！？”

　　敖雪用不善地眼神盯着林慢：“他为什么可以？”

　　“哼！我跟林慢是一个被窝的交情！你算老几，不知道男人不可以摸头的吗？”小黑语气十分嚣张。

　　不知道为什么，敖雪的眼神越发恐怖了，夹在中间的林慢瑟瑟发抖。

　　敖雪看他眼神带怯，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也就不放在眼里了，轻笑一声：“男人？你吗？”

　　“早晚的事！怎么样！”

　　敖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怎么样就转身离开，小黑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气死我了！臭妖怪！”

　　“小黑你怎么惹他了？”林慢问。

　　“我哪有惹他？是他自己手贱！都是下山来混的，怎么随随便便摸人家？”

　　林慢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挺喜欢别人摸的吗？”

　　“你可以摸，兰因可以摸，他长得那么丑怎么能让他摸。”

　　“哦？你觉得我跟兰因都好看么？”林慢暗喜，没想到自己能和兰因一个级别。

　　小黑斜睨他一眼：“兰因是好看，你嘛我完全是看重咱们的交情。”

　　林慢把他一丢，面无表情地想：白喂那么多鱼了。

　　他觉得敖雪挺厉害的，这么招小黑讨厌。一般来说，长得好看的小黑就喊妖精，不好看的就喊妖怪。敖雪明明十分高大俊美，小黑还是不喜欢他。

　　林慢问他原因，小黑就说：“我就讨厌他，鼻孔里看人，龙了不起啊！？”敖雪身上有一股贵气，这种贵气并不是外物的堆砌，而是强大实力的流露。龙族乃上古妖族，呼风唤雨，法力无边，也难怪他矜骄自持。小黑看不顺眼的也是这一点，他素来觉得血统古老，高妖一等，这会儿来了敖雪，完完全全把他比下去，小黑怎么能服。当然，这点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黑，不是我说，你这个体形，看谁谁都是鼻孔里看你的！”

　　小黑被堵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地喵了一声，林慢高高兴兴地跑远了。

　　“坏家伙！”小黑恨恨道。

　　兰因把他捞起来，拨了拨他的耳朵：“好了，咱们海上行走，还要依赖海族，对敖雪客气一点，回头找他要鱼吃。”

　　“不吃！宁死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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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不吃！宁死不吃！”
林慢：“真香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