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51、鲛人泪（四）

　　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个书生找了过来，磕磕巴巴地说要去浮隐岛，小海螺问他有没有金子，书生掏出一粒珍珠，问：“这个行不行？”他看小海螺的目光还带着惧意，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妖精。

　　小海螺笑得合不拢嘴：“可以可以，上来吧！”

　　祁臻告诉林慢：“那是鲛珠，价值连城。”

　　林慢摸摸下巴：“这个书生看起来挺普通的，真人不露相啊。”

　　小□□：“你跟他打一架，很可能赢哦。”

　　林慢垂着眼，捏着黑猫后颈上一块皮，使劲摇了两下。

　　“你干嘛！快放开我！”

　　林慢哼一声：“小黑啊，你可管管你那张破嘴吧！”

　　小黑不服气：“好哇，现在仗着祁臻的宠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哈！”

　　林慢偷瞄祁臻一眼，揉揉小黑的猫脸：“我把你放在心里。”犄角旮旯里。

　　“这还差不多。”小黑恹恹地趴在桌上，浑身难受。

　　出发以后小黑有点晕船，食欲下降，脾气见长，连藤球都不玩了。同样晕船的还有书生，才不到一天已经吐得满脸菜色。

　　满船人就林慢会点医术，于是熬了药亲手照顾他，祁臻满脸的不高兴，林慢就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出门在外的能帮就帮嘛。”

　　其实书生身体不弱，就是心情抑郁，症状才比较严重。林慢把买的那盆花移到他屋里，希望他能心情好点，尽快恢复。

　　路上渔夫叫住了他，盯着他的花问：“这是什么？”

　　林慢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嗓音说不上好听，是许久未曾开口的人应有的沙哑和生涩。

　　“这是两生花。”

　　渔夫沉默着，盯着花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林慢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书生有了些精神，坐起身来跟他道谢，交谈中自称柳彦，住潜海镇，去浮隐岛是为了找人。至于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身怀重宝，又如何打听到渔夫能渡人，林慢也没多嘴去问。

　　船行几日都是风平浪静，入目皆是海水，脚下飘摇，天高日悬，海浪拍打船身，恰是沧海一粟。林慢时而眺望，连只海鸟也不见，心里总有不安。他和祁臻经常在甲板上幽会，听祁臻讲他多年的见闻，各种奇诡的故事，虽然他讲起来十分乏味，但声音低沉好听，海浪哗哗作响，偶尔还有小海螺在船头唱歌，林慢总是听得昏昏欲睡。祁臻就会揽着他的肩膀，让他舒服一些。不过这种安静的时光也不常有，多是兰因有空陪小黑的时候。

　　兰泽笑说：“你们一家三口，我倒像带孩子的。”

　　小黑哼哼唧唧，举爪发誓：“只有这一次，我再也不坐船了！不坐船了！”

　　唯一让小黑感到些许慰藉的是渔夫的厨艺非常好，每天换着花样做鱼，小黑不顾自己吐得多严重，每顿都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了。

　　小海螺骄傲地说：“他可会做饭了！”

　　同船这么久了，林慢还不知道渔夫的名字，小海螺告诉他们：“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认识他的时候听其他渔夫叫他老家伙，我也这么叫了。问他他只说不记得了。他不说话，很多人欺负他，只有我保护他。”小海螺和渔夫也是偶然遇见，一拍即合，一人一妖就这样驾着小船在大海上相依为命。渔夫的过往小海螺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曾经受过很重的伤。

　　其实渔夫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微黑，精瘦健壮，头发很短，眼神锐利，沉默中透着一股神秘，好似背负着深沉的过往，如同茫茫大海，宽广又深不可测。

　　渔夫寡言能干，小海螺却好热闹，他特别喜欢兰因，经常趴在他身上摸他的长发，十分沉醉的表情。兰因也喜欢小孩子，经常陪小海螺玩，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有一次小海螺在他怀里玩，居然叫了一声娘。桑若当场就黑了脸，吓得小海螺把头埋在兰因怀里不敢看他。他们这么亲密，桑若就不太高兴了。他眼里只看得见兰因，对其他一切事物都漠然以待。

　　兰因也没有办法改变桑若，有时候他会很惆怅地想，当年的迦蓝是多么温柔可爱的人，羞臊狠了也只会用一双含水的眼睛望过来，可怜兮兮的教人更想欺负。那时的迦蓝多么令人怀念，如今桑若却像块石头，硬邦邦的，小孩子看到都发怵。

　　林慢不胜唏嘘，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桑若从莲台堕世也是心怀苍生，经历了几世轮回，居然变得这么冷酷了。他不由感叹：红尘啊，都对桑若做了什么。

　　祁臻却说佛本来就是这样，大善即大恶，佛眼中众生平等，佛心怀天下，个人的痛苦哀乐又何曾看在眼里。最大的慈悲，最大的博爱，就是最大的冷酷。

　　林慢很为桑若感到庆幸，还好有兰因，不至于让他变成冷冰冰的佛像。这天下还是做人自在，虽然短命，但是喜怒哀乐都经历个遍。像小黑，活了一千多年，整天在自家山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那跟活一天有什么区别。

　　林慢把自己的想法跟祁臻说了。祁臻就笑了：“我原来不知，你也这般洒脱。我当初还怕……”

　　“怕什么？”

　　“怕你喜欢安定的生活，我却想带你游历四方，看看更多风景。曾经路过那些奇景，我都在想，要是你也能看到该多好，你一定会喜欢。”

　　“那说定了，等找到回头草，你就带我去你去过的地方。”

　　“一言为定。”

　　又行了两三日，天气变得不好了。大白天也阴云密布，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海风无状，船左右摇晃，窗户拍得啪啪作响。林慢心惊胆战地抱着床柱，小黑本来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这会儿就在桌上划过来划过去，脸都压扁了，啪一下掉在地上，林慢眼疾手快地踩着他的尾巴，小黑顺势爬到林慢身上，半边毛已经湿了，瑟瑟发抖：“怎么了！船要翻了？！”

　　林慢大喊：“祁臻！”刚一张嘴腥咸的海水就往嘴里飘，林慢呸呸两声，祁臻已闯了进来，快速把他捞出来：“船要翻了！”

　　往外跑的时候，书生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里还抱着那盆花，居然跑得比祁臻还快。一群人挤在甲板上，小海螺大叫：“别害怕！就算船翻了，我小海螺也保你们平安！”说着拿出自己的海螺，涨红了脸发力，那海螺忽大忽小不能稳定，情势危急，小黑大喊：“你快点啊！”

　　祁臻叮嘱道：“如果落水了就抱紧我！”

　　“不要啊！”林慢惨叫一声，海水已经近在眼前了。

　　祁臻甩出赭鞭想把他绑在身上却来不及，一个大浪打来，将整艘船都拍散了。与此同时，海螺暴涨，将周围的人都吸了进去，林慢和小黑两个唯二不会游泳的倒霉蛋就这样被海浪卷走了。

　　海水淹没头顶，林慢本能地挣扎起来，小黑三魂去了七魄，混乱中扒住林慢，拼命爬到他头上，却发现林慢也在往下沉，顿时凄惨地叫了起来。林慢被他踩着越发不能呼吸，顷刻间就被淹没了。

　　这时，海上传来一阵龙吟，林慢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游了过来，他两眼一翻，彻底沉了下去……

　　林慢做了个梦，梦见一团蓝色的海水里，海鱼翻着肚正在被消化，小黑死不瞑目，皮毛被腐蚀，吐着舌头十分可怖。林慢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也慢慢消失，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又饿了。”

　　“别吃我！！！”林慢猛地坐起身，梦醒了。

　　“感觉怎么样？”祁臻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我还活着吗？”

　　小黑跳出来：“你不早死了吗？”

　　是哦……林慢后知后觉的地意识到，他本来就是鬼，哪有什么淹死不淹死的？林慢镇静下来，说：“小黑你在我梦里，死得好惨……”

　　小黑蹭了蹭他的腿，不满地嘟囔：“就不能盼我点好，要不是有妖怪救了我们，真的要死在海里了。”

　　小黑说的妖怪是一条白龙，也是之前镇守锁妖塔的那条龙。

　　小黑絮絮叨叨说他的坏话，显然还在记恨之前被吐了一身水。

　　林慢道：“人家好歹救了我们一命。”

　　祁臻摸摸他的头，“吓坏了吧，是我没保护好你。”

　　小黑不满：“都怪你慢了一步，让那只妖怪捷足先登了。”

　　林慢笑眯眯地把小黑按在被褥里，对祁臻说道：“不怪你，反正我不能再死了，水里多泡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小黑无语，到底是谁吓得要死要活的！

　　林慢看祁臻沉着脸，眉头微蹙，想哄哄他，于是凑近了些，说道：“高兴点，你这样闷闷不乐我也不开心。”说着对他笑了笑。

　　祁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把他抱在怀里，轻声道：“自从两年前出事以后，我总怕失去你。”感情的事总是让人患得患失，尤其失而复令人倍加珍惜。

　　林慢感到手底下毛绒绒的一团在骚动，红着脸低声说：“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吧。”

　　小黑从两人中间挣脱出来：“快闭嘴吧，可把我牙酸倒了！”

　　林慢捏着他的猫脸两边一拉，“我看看，那颗酸了，立刻拔掉。”

　　小黑告状：“你这个恶毒的男人，祁臻你惨了，你要娶个恶婆娘了。”

　　祁臻不紧不慢道：“慢慢善良可爱，世间无人可比。”

　　林慢也笑着说：“臻哥英勇无畏，天下谁敢争锋。”

　　两人互相吹捧，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小黑气得撒泼：“啊啊啊啊！太过分了，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兰因推门进来：“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见你中气十足的猫叫。”

　　小黑立刻做柔弱状：“没有的事，我的小心肝现在还吓得扑腾扑腾跳呢！”

　　兰因笑道：“你躲也没用，敖雪要跟我们同路，到浮隐岛还有一段路呢。”又问林慢“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慢问：“敖雪就是那条白龙？”

　　兰因点点头，亲手沏了壶茶，嘱咐道：“这茶采自青城山平云顶，你刚落水，多喝点省得胃里难受。”

　　还是兰因细心，林慢现在还感觉嘴里一股鱼腥味，怀疑自己把鱼吞进肚里，一直要吐不吐的。

　　兰因见他精神尚好便离开了，林慢看向窗外，海面已是风平浪静：“我们现在这是哪？”

　　祁臻道“妈祖号，一艘渡船。”

　　林慢四顾一番：“这船好大。对了，小海螺呢？”

　　“他有些脱力，在鱼缸里养着。”

　　林慢这时候才明白小海螺之前为什么夸下海口，有这个本事在海上确实无敌了，只不过小海螺真得多练练了。

　　祁臻定定地看了林慢一会儿，林慢摸了摸脸，耳根就渐渐红了，只听他说：“以后再不能允你偷懒了。”

　　“？？？”林慢不明所以。

　　祁臻道：“每次有危险我都没能保护你，这是我的疏忽。之前是我想差了，我应该多教你些招数，以免一出事就慌了手脚。”

　　“真的！？”真是意外之喜，林慢作为唯一一个不会法术的弱鸡，早就眼馋他们那些厉害的法术了，无奈祁臻只肯教他御符，整天拿着朱砂黄纸画来画去没劲儿透了。

　　“你要教我使鞭子？变形术？还是使剑！？”

　　看林慢一脸兴奋，祁臻都有点不忍心泼冷水。不过他从来不是委婉的人，直接说：“这些你都学不会，都是要看天赋的。我只能教你些简单的。之前叫你画符你不肯下功夫，画出来的都是废纸。我直接教你御符好了，学会了也很受用。”

　　“……”废纸你还一直让我画什么！？

　　小黑贱兮兮地说：“也不算浪费，我看你握笔的姿势比以前好看多了！”

　　林慢没好气地说：“我写字一向好看，学堂的先生都夸过。”

　　“那可不？也就姿势好看了。远看一幅画，近看鬼打架！”

　　林慢说不过他，便动手：“刚才你不还心肝跳吗？来让我看看你的小心肝。”

　　小黑大叫：“非礼啊，林慢你终于按捺不住要对我动手了吗？”

　　林慢：“……”那里学来的鬼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鬼话嘛，肯定是你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