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50、鲛人泪（三）

　　中午吃饭的时候兰因下来了，脸色还好，就是眼底有些发青，胃口也不好，只吃了些清淡的，小银鱼一口没动。

　　桑若却一改往日口味，上来就夹了块肉，皱着眉吃了下去。

　　祁臻没什么反应，剩下三位都盯着他看。

　　桑若不紧不慢地说：“就差这一戒，索性都破了。”酒，色，荤，一夕之间破个干净。

　　兰因道：“久不食荤，恐怕不习惯。你也不必逼自己，既然决定了，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人生有限，且自逍遥吧。

　　桑若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也不好，我光顾着自己只怕苦了你。”

　　兰因忽然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红着脸往对面一看，祁臻低着头给林慢夹菜好像没听见一样，林慢则一脸疑惑。

　　兰因有些不自在，岔开话题问祁臻：“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祁臻道：“我去码头打听过了，都说没听过浮隐岛，看来要从特殊的渠道去打听了。”

　　夜半时分，林慢还在睡梦中，小黑蹲到他脸上把他闷醒。林慢老大的脾气，眼睛半睁不睁气哼哼地嘟囔：“干嘛呀！？”

　　小黑笑了一下，两只爪子按着他的眼睛，尾巴在他颈窝里扫来扫去。

　　林慢被闹醒了，发现祁臻正在收拾东西，便问：“这么晚，要去哪？”

　　“趁月圆夜未过，去海市。”

　　“海市？”

　　林慢盯着一脑门的脾气出门，发现兰因也神色萎靡，两人恹恹地跟在后面，话都懒得说。

　　一路走到海边，海风迎面一吹，潮气裹着腥气。林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还有点沉。

　　月至中天，明星闪耀，黑色的夜和黑色的海连成一片，海浪阵阵，时急时缓，像巨兽沉睡时的呼吸。林慢深吸一口气，对上祁臻沉静的目光，问道：“咱们要找什么。”

　　祁臻伸出一只手，化出一只萤火虫，缓缓飞上天空，渐渐的，闪烁的群星好像都化成萤火虫，一点一点飘动起来，汇成了一条银色的星河，斑斓壮阔，美轮美奂。

　　“好美。”林慢目不转睛。

　　祁臻托着一只萤火虫，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

　　林慢伸手接过，看着那一片亮亮的光斑，笑道：“现在也喜欢。”

　　“我们走吧。”他牵着林慢的手踏上星河，越升越高，海潮的声音越来越远，星河越来越宽，云雾像轻纱一样拂面而过。

　　祁臻问：“害怕吗？”

　　林慢不敢往下看，缩了缩肩膀：“有点……”

　　“自古以来，奇人异士辈出，为了互通有无，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时常会有山市和海市。山市一般在名山大川，钟灵毓秀之地。海市一般在入海之地。这里有道士和尚，妖精鬼魅，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一会儿不要害怕，大家都为交易而来，不会有人闹事。”

　　“哦。”林慢应了一声，渐渐能听到人声，眼前也开阔起来。来到海市街口，与凡间并无不同，只是更加繁荣奇幻，高大的楼阁街坊，形形色色的人和珍贵稀奇的货物，汇成一副色彩斑斓的街景。

　　刚开始林慢还一惊一乍，看到几寸的小人和尺高的罗刹，蛇尾的妖精，巨大的怪兽都在街上游走，渐渐的也不大喊大叫了，瞪着眼睛看也看不过来。

　　祁臻笑了一下，对他们说：“我去打听，你们随意逛逛。小黑，林慢交给你了。”

　　“没问题。”小黑见祁臻走了，立刻兴奋起来，心急火燎地问林慢：“带钱了吗？带钱了吗？”

　　“带了带了。”

　　“走，买买买！”

　　“……冷静点小黑。”真怕把祁家金库搬空了。

　　海市上的东西林慢不敢随便吃随便买，只是看个稀奇。路过一个卖陶偶的摊子，见陶偶栩栩如生，林慢想买一对，就在那里挑拣。

　　摊主笑呵呵地介绍，什么牛郎织女，王母玉皇，孟婆月老。

　　林慢觉得奇怪：“怎么把孟婆和月老凑作一对？”

　　摊主道：“这就不懂了吧，他们一个牵情丝，一个断红尘，怎么不是一对？你看多有夫妻相啊！”

　　“你看看，买一对回去，有意中人就拜月老求百年好合，遇到负心汉就拜孟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岂不正好？”

　　“……”好有道理。

　　“再不然，”他坏笑道：“若遇到那心有所属的你也拜孟婆，灌他一碗绝情汤，不就有机会了？”

　　“不用了，不用了！”林慢连连摆手，还是喜欢一对金童玉女，憨态可掬。

　　“林慢，你看这儿干什么？”

　　“我买个陶偶送给祁臻。”

　　“得了吧，自己买着玩的吧！”小□□：“我也要，你给我买个藤球吧！我刚刚看到的，用薄荷草编的！”

　　他咬着林慢的袖子往前拖，林慢只好先放下陶偶随他去。

　　小黑一碰到薄荷草就疯了，打滚撒娇，整只猫团在藤球上扯都扯不走。周围有人围过来，笑嘻嘻地指指点点。

　　摊主就道：“给你家孩子买一个吧，你看他多喜欢！”

　　林慢掏了钱赶紧连球带猫一起抱走，转身正碰见兰因捧着一盆草。

　　兰因道：“怎么买了这个，小黑会疯的。”

　　林慢道：“已经神智不清了。”小黑舌头往外吐，一副心乱神迷的样子。林慢觉得这样也好，免得他到处乱跑。

　　兰因拉着他去看花草，什么口吐人言的牡丹花，闻风而舞的飘翎草，还有看到美男会发出少女嬉笑，看到丑男会嘘声的鸢尾花……林慢被嘘了一脸，顿时得目瞪口呆。

　　兰因忍笑：“这一丛花儿或许是罗刹国或者夜叉国来的，审美比较独特。”

　　林慢：“……”我见识少你别骗我。

　　店家陪笑：“这花的脾气古怪着嘞！你别介意，要不要买一株送给心上人？”

　　林慢指着一盆绿色的花问：“这是什么？”

　　店家道：“这是‘两生花’，这种花长在青丘。据说那里曾经是妖族的地盘，狐族曾经用这种花作药，很受美人的喜欢。”

　　“还挺好看的。”林慢从来没见过绿色的花，想了想，大海茫茫，船上养盆花看着也亮眼。

　　买了花，店家又搬出一一株一人高的罗刹美人，巨大的花苞当着林慢的面把一个身材矮小的夜郎国人吞了进去，林慢差点没吓死，店主手忙脚乱扯着花茎拼命摇晃，要它把客人吐出来，夜郎国的同伴们嘁嘁喳喳地叫骂着，店里好不热闹。

　　店家端来一盘生肉，花苞才把客人吐出来，连盘带肉吞进去，静止不动，不一会儿，花里散发出一种熏人欲醉的香味。

　　兰因跟林慢介绍：“这种话是罗刹国的国花，花名叫罗刹美人，食肉，消化时会散发出香味，罗刹国的人喜欢种在家门前，看家护院。”

　　“好剽悍的花！”林慢躲远了点。

　　兰因又挑了十余种花草，两人才往回走。路上一片骚乱，林慢拉着一个人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道：“有个老头子犯了疯病，把人家的陶偶砸了，说什么月老永生不与孟婆相见，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就打起来了，陶偶落地之后变成一个个小娃娃满街乱窜。海族的巡街官过去了，且是一团乱麻呢！”

　　小娃娃……？

　　兰泽道：“这种把戏我见过，有些人会养一些小精怪，变成瓷人陶偶之类的精巧玩意儿卖出去，晚上又跑回来，有时候还会把买者的钱财洗劫一空。”

　　林慢庆幸：“还好没买。”

　　兰泽提醒道：“这些地方虽然有人管，但是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少，要多个心眼。”

　　林慢点点头，两人走回去，祁臻也打听好了，去浮隐岛的船已经离开了，要去的话必须去海边找一个渔夫，他或许有办法。

　　林慢问：“渔夫？姓甚名谁？没有什么特征吗？”

　　祁臻摇摇头：“没有，只说若我们看见了就知道是他。”

　　清晨旭日初升的时候，他们来到海边，此时渔船都准备出海，商人们忙着交易，海风吹来一阵欢声笑语。

　　林慢踩着沙子，看见一个人，顿时就明白了“看见了就知道他是”是个什么特征。那人靠在岩石上，草帽盖着脸，似乎在打盹，穿着短褂，裤脚卷起一大截，看上去就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和祁臻对视一眼，立刻就确定他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其他人都赶着出海就他大早上睡觉没错就是他了。

　　兰因走上去问：“请问，能载我们去浮隐岛吗？”

　　渔夫没有动静，兰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迟疑着又问了一遍。

　　渔夫还是没反应，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渔夫身上传来：“去浮隐岛要金子你们有吗？”

　　听声音是个小孩子，兰因愣了一下，道：“金子我们有，阁下何不露面详谈？”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哼哧哼哧地喘了两声，渔夫的口袋里发出震动，“老家伙！快醒醒！来钱啦！”

　　渔夫这才醒了，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海螺，海螺抖了两下，抖出一个小娃娃来。小娃娃刚到渔夫膝盖，头顶一个冲天辫，扎着一圈红绳，脖子上挂了个小贝壳，手腕上两个银环，穿着短褂短裤，赤脚踩在沙子上。他昂着头插着腰，很威风地说：“你们给多少金子？”

　　兰因蹲下身，笑道：“你们要多少？”

　　“口气很大嘛！”小娃娃用手比了个大圈：“这么多有木有？”

　　林慢忍笑，兰因脾气很好地说：“有，你能做主吗？”

　　小娃娃说：“我能，有什么跟我说吧。”他望向渔夫，渔夫点点头，他跳到渔夫身上，坐在他肩膀上，冲他们一挥手：“走吧。”

　　小娃娃介绍他叫小海螺，渔夫不爱说话，有什么问他就可以了，还要收了钱再走。

　　兰泽用一袋子莲子糖换取了小海螺的青睐，小海螺甚至坐到兰泽肩头摸他的长发，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桑若伸手拎起他，小海螺挣扎：“干甚么你！”

　　渔夫回头，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只哇乱叫的小海螺，神情不虞。

　　桑若面无表情地丢给渔夫，靠近兰因站着，兰因表情很无奈。

　　小海螺窝在渔夫怀里告状：“坏人，坏和尚，一辈子没头发！”

　　渔夫的船破破烂烂的，但船舱里别有乾坤，五脏俱全。整条船也就渔夫和小海螺，没有其他帮手。

　　“你们放心，渔夫出海有十几年了，去浮隐岛的路上有几块暗礁，哪几天会涨潮，都烂熟于心啦！至于我小海螺，那是一个顶俩，保你们安全！”

　　“你这小矮子，还一个顶俩？还不够我塞牙缝！”小黑从竹筐里跳出来，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两个体型比不多的小妖怪就这样打起来了。一个说：“你笑我，打死你打死你！”

　　一个说：“你来呀你来呀，抓不着！”

　　两人围着林慢追得不亦乐乎，渔夫坐在船头，目光始终落在小海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