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5、白鹘村（四）

　　“醒醒，醒醒！”

　　林慢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他，他睁开眼，看到自己透明的身体，只觉得神魂都被凉水浇了个透底，想到自己被剜了心的尸体，一阵头晕目眩。。

　　另一男子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林慢看着他飘在半空中的身体，觉得有点眼熟：“你是鬼？”

　　男子反问：“你不是？”

　　林慢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怎么死的？”

　　“我月前从京城到江南游玩，莫名其妙就死了，我现在还纳闷呢！”男子虽然只是鬼魂，但看得出面容俊秀，眉眼很是温柔。此时他眉头紧蹙，像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林慢忽然想起来了，惊讶道：“啊，你不是树林里的尸体吗？！”

　　男子道：“是么？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村子里了，一直飘游在外。”

　　林慢恍然大悟：“那天晚上是你！”

　　男子笑了笑：“是啊，你不知道前些天有一个厉害的妖怪，四处抓捕我们这样的孤魂野鬼。我怕你被捉去，故意引你离开。我就栖身在玉佩里，没有人能发现，也没有魂飞魄散，我想对你也是有些用的。”

　　林慢闷闷地盘腿坐下：“谢谢你。”

　　“这玉佩是个什么宝物？”

　　男子讪笑了一下，脸色微红，低声道：“其实，这不是我的……”

　　他羞愧道：“我死了之后一直迷迷糊糊的，走到一户农家发现了这枚玉佩然后就有意识了。”

　　所以，是偷的？

　　林慢和男子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脸。

　　片刻尴尬消去，男子拱拱手道：“我生前名唤宁封。只记得家住京城，家中有两位叔叔，三位堂兄。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

　　林慢也道：“我叫林慢，白鹘村人，大概是被妖怪所害。”

　　宁封道：“是了，那妖怪到处挖人心脏，囚走冤魂，凶残之极。”

　　“它很厉害吗？”林慢想到那日祁臻与其斗法未占上风，一时心神不宁。

　　“我要不要去提醒祁臻……”

　　男子好奇道：“祁臻是道士吗？他身上阳气极甚，玉佩在他身上我都不敢再露面了。”

　　林慢着急，又怕妖怪伤了他的家人，祁臻本事大他知道，可兰姨和他爹都是普通人，万一被妖怪害了可怎么办？

　　林慢想出去，宁封却道：“你不能离开这枚玉佩，会魂飞魄散的。”

　　“啊？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至于虚弱至此。”

　　“那怎么办，黑熊就在我家附近，要是我的家人被害了可怎么办？！”

　　宁封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出去给他们提个醒，顺便告诉他们你还在。”

　　“你可以吗？”

　　“没问题，只是不能离他太近了，他会灼伤我。”

　　宁封刚显出身形，还没看清什么就差点被祁臻一鞭子抽个魂飞魄散。他以手捂脸，吓得结结巴巴：“等等！我是好鬼！你别过来，是林慢托我给你带话的！”

　　“喵～～”你是哪来的鬼？

　　祁臻收回鞭子：“林慢在哪？”

　　“在玉佩里。”宁封指着被随意丢在角落里的玉佩。

　　小黑好奇道：“你是玉灵？”

　　祁臻问：“中元节那天林慢所带的煞气与你有关？”

　　“煞气？”宁封不清楚，只道：“我是想告诉你们，村子里有个大妖，你们要小心，林慢现在还好，只是担心你。”

　　“你说黑熊精吗？”黑猫道：“它已经死了。”

　　宁封惊喜道：“真的？”

　　祁臻点点头：“林慢怎么样了？”

　　“他神魂虚弱，靠玉佩勉强凝形，暂时不能出来。”

　　祁臻把玉佩擦了擦，放在怀里，看着宁封：“你是死在树林里的人。”

　　宁封茫然道：“我不知道。”

　　小□□：“又一个蠢鬼，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并不是黑熊所害。”祁臻指出：“你是后脑被钝器击中致命，后来黑熊发现你的尸体，却没找到你的魂魄，所以剜了你的心用于修练。”

　　宁封低头：“那是谁杀了我？”他身上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悄然将他缠住。

　　小黑喵了一声：“这世上怎么这么多死于非命的人……”

　　第二天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村东的猎户陈二被发现死在家中，同样被剜去了心脏。

　　村民都很惊慌，毕竟怎么看都是有妖人作祟。祁孟卿抱着小狐狸走到人群中，道：“善恶有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邪祟，他做了亏心事，自然落得这个下场。”

　　有人从他家中搜出一个包袱：“这里面的金银细软看着像是树林里那个死人的！都是北边的料子！”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恐怕当日那外乡人前来问路，陈二见财起意，将人杀害仓皇埋尸。

　　杨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扑在陈二身上悲恸大哭：“二哥！二哥啊！”

　　祁臻远远看着，黑猫在他耳边说道：“昨夜里小宝死了，病死的。”

　　小宝患了痨病，杨婶四处寻医问药，眼见着小宝一天天虚弱下去，却毫无办法。一日一个云游的老道路过，便告诉她小宝的病需要人的心头血做药引才能治好。

　　杨婶当时吓坏了，并不相信，赶紧把那道人请了出去。可后来小宝一日日虚弱下去，她渐渐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这个念头折磨着她，情绪崩溃之下她对她二哥陈二说了出来。陈二本是个猎户，又疼妹子和外甥，这心思便存在心里了。那日宁封路过村子，陈二见他身量单薄又衣着富贵，便起了心思将宁封杀死。

　　谁知当时冬青正在附近，他看见陈二杀人，大惊之下正要跑，被陈二一刀毙命。

　　陈二杀了冬青也慌了，冬青是杨婶的继子，把他杀了，他无法跟妹妹交代。他把宁封埋在树林里，将冬青的心剜出，取了心头血给小宝入药。然后对杨婶说他误杀了冬青，这时候杨婶不接受也没办法了，只能帮着遮掩，两人把冬青的尸体丢到后山，几日被发现后，尸体也被野兽撕咬得厉害，众人只道他是被野兽所害，便没有怀疑。

　　小黑问：“那道人是黑熊所化么？”

　　“他得到了招妖幡，一来需要食人心提升实力，二来需要死于非命的幽魂祭幡。白鹘村有祁孟卿在，他不敢胡作非为引起他的注意，便利用人心魍魉，坐享渔翁之利。”兰馨道。

　　“人呐——”黑猫阴阳怪气地一叹，又道：“玉佩果然是宁封的，那天林慢带着玉佩，遇到我们与黑熊精斗法，宁封怨气缠身，我们还以为是妖邪作祟呢，差点没把林慢的魂儿给抽飞咯！”

　　兰馨咬牙切齿：“我说慢慢的魂魄怎么这么虚弱，原来是你搞的鬼！”

　　祁臻转头对祁孟卿说：“三叔，白鹘山的结界变弱了。”

　　兰馨也皱眉：“这些年你为阿弟修补魂魄，道行下降，结界持续变弱，这样下去恐怕不妙。”

　　祁孟卿远远望着村后连绵深幽的高山，轻轻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目光幽幽。

　　“我不能离开。”祁孟卿又道：“但我必须把寰儿剩下的一魂一魄找回来。”

　　“你……”

　　“昨日我取了寰儿一滴血，他的残魂就在白鹘山里。”

　　“后山绵延千里，深处我都没有去过，其中多少邪祟鬼怪，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我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兰姐，白鹘村和结界就请你守着了。”

　　“不必你说我也会尽力的。只是你们祁家不是选中了祁臻吗？他虽然年纪小，代替你也足够了。”

　　祁孟卿望着黑洞洞的祠堂，道：“祁家想得好，难道我们叔侄俩都要陷进去吗？他们把臻儿教得很好，若如他们所愿，臻儿恐怕真的会在这里守一辈子，以命魂祭长明灯，永生永世都不能逃脱……可现在他不会了。”他唇角挂着一丝冷笑，眼神深幽：“臻儿，他对慢慢有意。”

　　兰馨大惊：“什么！有意？什么意！”

　　祁孟卿忽然笑了一下：“兰姐，当年你撞见我和寰儿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嗐，当年——”兰馨低头，摇了摇头，“如今，你们怎样都好……”她到底不像当初那样阻止他们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阻碍：天道，人心，生死……他们只是彼此相爱，并没有妨碍任何人，何必全天下都与他们作对呢？

　　“不管怎么样，我要先把慢慢要回来！”兰馨握着拳头，风一般跑了出去。

　　小黑比她还快，跑到祁臻房间大喊：“狐狸精来了！”

　　房间里宁封正摩挲着玉佩，努力回想生前的事。兰馨怒气冲冲地进来，劈头盖脸地问：“我们家慢慢呢！”

　　宁封感觉到来者不善，把玉佩藏到身后。兰馨这才看到他，略一愣便恢复如常。

　　祁臻道：“在我这。”

　　兰馨两眼喷火，质问道：“把慢慢还给我！听说你对慢慢有意？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小黑趴在柜子上看好戏：“什么意思呢？”

　　祁臻目不斜视，面上一片冷淡：“什么意思？”

　　兰馨狐疑地盯着他，却没看出什么内容。祁臻一去两年，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板着张脸装老成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一样。当年她就不爱让林慢跟他玩儿，林慢小时候小鸡崽子似的跟在他后边，“臻哥、臻哥”唤个不停，祁臻也是这幅表情，有点不耐烦，有点冷漠，看得兰馨气不打一处来：我家慢慢这么可爱你居然还爱搭不理！

　　“你难道不是……”兰馨对着祁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另外一鬼一猫疑惑的神情，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先把慢慢的魂魄交给我。”

　　祁臻吐出两个字：“不给。”

　　“你！”兰馨气急，这小子比以前更不讨喜了！

　　“我是林慢他娘，你是什么身份，留着慢慢的魂魄算什么事？”

　　祁臻冷冷道：“他如今这个样子是谁的错？”

　　兰馨恼羞成怒，抬掌正要动手，祁孟卿走了进来，他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待不上一会儿就对上了。”

　　“三叔。”

　　“臻儿，我知道你的心思。我马上要进山了，临走前我为你做一件事吧。”他说着，手心一道金光罩在玉佩上，林慢神魂渐渐显现出来，凝成虚体。

　　兰馨惊喜道：“慢慢！”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祁臻站起身，并没有上前。见祁孟卿看着他，便走近问道：“三叔，你真的决定了？”

　　祁孟卿低头，怀里小狐狸懵懵懂懂抱着他的手指啃。

　　“臻儿，我这辈子只有他了。世间千人千面，有幸与他相见是上苍眷顾，剩下的就该自己去争取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决定，到那时，只希望一切都为时未晚。”

　　祁臻的爷爷是个修为高深但是风流薄幸的人，一生红颜知己无数，正妻生下嫡子后郁郁而终，祁孟卿和祁二叔都是外室所生。

　　祁孟卿自幼丧母，在街头流浪吃尽苦头，后来被祁家找到也不受重视，二十及冠之后便被派到白鹘村守祠堂。那一年他心中充满戾气和怨愤，像遇敌的刺猬，竖起一身的尖刺，誓要给冷酷残忍的祁家一个深刻的教训。然而，缘分终究不能抵抗，他遇见了云寰，那时云寰还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白狐狸。

　　祁孟卿眉眼温柔：“我知道你要去找救林慢的办法，白鹘村我交给兰馨守着，你放心去吧，林慢总是无辜的。”

　　祁臻沉默半晌，低声道：“三叔，小心。”

　　祁孟卿笑得肆意，不紧不慢走进白鹘山中，渐渐被参天的古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