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4、白鹘村（三）

　　“砰砰”两只兔子从门外跳了进来，看见尸体便发出两声惊叫抱成一团，看见祁臻又是惊叫着差点晕过去。

　　黑猫伸爪扒拉扒拉两只白团子：“兔妖，别装死！”

　　兔子晕头转向地立起身子，像人一样冲他们作揖，口吐人言：“两、两位大仙，我们是兰馨大人派来收拾东西的……”

　　“诶？她还养两只兔子，她养你们干什么？”

　　“回猫大仙……”

　　“叫我大王吧。”

　　“大王八……”

　　“故意的吧？你俩听不懂人话吗？”黑猫很生气。

　　“回大……猫大王，我们平日里负责挑水做饭，洗衣扫洒。”

　　“采山打猎，种地浇肥……”

　　“钓鱼修葺，裁衣缝补……”

　　两只兔子你一句我一句，听得黑猫头都大了，忍不住说：“都叫你们干了，她做什么？”

　　兰馨提着根木棍跳进屋子里，似笑非笑道：“我？当然是教训那些不听话乱说话的小东西了！”

　　黑猫瞬间炸毛。

　　“祁家小子，几年不见，你的修为越发精进，祁家后继有人了！”

　　祁臻没有答话，兰馨也不介意，正要去碰林慢的尸体，祁臻拦住了她，眼含警告。

　　兰馨笑道：“小子，快把我家慢慢还回来！”

　　祁臻压抑着怒气，目光如冷电一般：“你用林慢的尸体蕴养妖丹？”

　　兰馨震怒：“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祁家几个老家伙我惹不起，你我还奈何不了吗？识相点快把慢慢的魂魄和尸体交出来！”

　　两人对峙，杀气一触即发。兔子们窝在墙角瑟瑟发抖，小黑跳到柜子上看热闹。

　　气氛僵持之际，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兰姐，别跟臻儿开玩笑。”

　　“玩笑？你看我的样子是在开玩笑嘛？”兰馨举起木棍在手里颠了颠。

　　“那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门外走进一个男子，满头银白长发，容貌清俊，气质出尘，眼角一丝细纹显出十二分的温柔。

　　“三叔。”祁臻走到他跟前。

　　兰馨收了手：“哼，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给他一个教训！”

　　祁臻淡淡地看她一眼，兰馨心头火起：“臭小子还是这么不讨喜！”

　　“好了，你们不要总是针尖对麦芒的。”祁孟卿看了眼林慢的尸体，叹了口气：“慢慢呢？”

　　祁臻张开手，一团魂魄显现出来。

　　兰馨伸手去夺，却被祁孟卿阻止，他笑道：“兰姐，我竟不知你没有送慢慢去轮回。”

　　对上他的眼睛，兰馨强作镇定：“慢慢阳寿未尽，投什么胎啊？”

　　祁孟卿摇摇头：“生死有命，何必强求？”

　　兰馨顿时垂头丧气：“我能怎么办？慢慢若是去了，三郎恐怕也留不住了。况且，慢慢本来就不该死，是我害了他。”

　　“就算用妖丹保存尸体，强留他的魂魄，也救不了他。”

　　“那该怎么办？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林慢神魂虚弱，你养了两年才让他凝出虚体，还是借了中元节的鬼气。想要他还阳，无异于痴人说梦。”

　　兰馨固执道：“那又如何，总比下了黄泉好！你说慢慢不能还阳，那你又是在做什么？不也是耗费修为强留阿弟的魂魄吗！”

　　祁孟卿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一只雪白的狐狸从他袖间钻出来，舔了舔他的手指。祁孟卿神色稍霁，轻轻摸了摸狐狸毛。

　　兰馨为一时的口不择言懊悔不已，她揉了揉狐狸的耳朵，歉意道：“阿弟，是姐姐不好……”

　　小狐狸打了个哈欠，又钻进祁孟卿怀里。

　　祁孟卿道：“黑熊得了法器，一夜之间法力大增，臻儿对付不了，你去将它擒来，不可叫它为祸人间。”

　　兰馨呐呐道：“它试了障眼法，我跟丢了。”

　　祁孟卿指了个方向，兰馨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祁臻问：“三叔，林慢是怎么死的？”

　　“当初不告诉你是怕你存了心结，境界不稳。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成了你的执念了。”

　　祁臻垂眸，一言不发。

　　“说起来我也有错。”他道：“当年林三郎病重，无药可医。兰馨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个秘法来救他，需要数种仙草，一枚妖丹。我没有阻止她，她便杀了后山一只黑熊精，夺了妖丹。那天她一时疏忽，让林慢误吞了妖丹。”

　　祁臻握拳，林慢暴毙，他有千百种猜测，一直未能释怀，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小黑在他脚下，拍拍他的鞋面，安慰道：“他太蠢了，不怪你。”

　　祁孟卿道：“林慢也是无辜，妖丹上残留着黑熊的怨气。说到底还是黑熊精心有不甘罢了。”

　　“这么说来，那熊瞎子也无辜啊。安安静静修行，却平白被杀夺丹。”小黑一面说，一面觑着他的神色。

　　祁孟卿看着桌上用嘴顶着林慢魂魄玩的狐狸，低下头叹道：“是啊，谁不无辜，这都是报应。”

　　祁臻道：“三叔，兰馨想怎么复活林慢。”

　　祁孟卿抬起头来，眼神锐利，祁臻毫不退缩。

　　祁孟卿垂眸，捏捏狐狸耳朵，道：“妖丹保存尸身，再蕴养魂魄，待神魂强大了便可复生。现在他的尸身已经毁了，复生全无可能。”

　　祁臻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良久才开口：“三叔，当初你为什么留在白鹘村？”

　　祁孟卿怔怔发愣，回过神来发现祁臻带走了林慢的魂魄。失去玩具的小狐狸委屈地吱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几乎要溢出水来。

　　祁孟卿把它抱在怀里，喃喃道：“寰儿……”

　　祁臻把林慢的尸体放在床上，在手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滴在尸体上。

　　小黑忍不住开口：“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你滴再多血他也不能还阳，不如入土为安吧。”

　　祁臻沉默地站着，忽然问：“你也见识过许多事，可知有什么法子？”

　　黑猫抖抖胡须，“有倒是有……不过很难。”

　　“我很久以前听人说过，东海之东有幽瞑海，直通黄泉道，岸边长着回头草，日落之时取下可以炼骨生肌，重塑仙体……我族曾有一大妖，与人斗法妖身尽毁，就是靠回头草才活过来的。”

　　“不过林慢的神魂太虚弱了，就算找到回头草也不一定能救他。”

　　祁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外祁孟卿激动的声音：“这是——招妖幡！”

　　兰馨道：“原来黑熊有了这么厉害的法器！”

　　祁孟卿仿佛陷入狂热：“招妖幡！寰儿，寰儿有救了！”

　　“这个可以救阿弟？”

　　“只需要寰儿一滴精血，我就能找到他的残魂了！”

　　祁臻走出来：“那林慢呢？”

　　兰馨懊恼道：“我虽然夺回了妖丹，但慢慢的尸身已经救不回来了。”

　　三人一阵沉默，黑猫缩在墙角，被小狐狸目光灼灼地盯着。

　　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兔妖跳了出来，“兰馨大人，不好了！三郎大人不好了！”

　　三人疾步入内，林父呆呆地看着林慢的尸体，僵着身子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兰馨，手指在空中发抖：“慢慢他……”

　　兰馨立刻去扶他，林父躺在她怀里，目光渐渐涣散。兰馨咬牙，当机立断将妖丹打入他体内，对祁臻道：“小子！借你一滴血救命！”

　　鲜血滴入眉心，林父□□一声，开始源源不断地吸取兰馨的修为。

　　兰馨面上渐渐失去血色，听得林父一声□□，恢复了人气，鬓角的白发也变黑了，重新焕发生机。

　　兰馨抚摸着他年轻的脸庞，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祁孟卿直摇头，对祁臻说：“臻儿，跟我回去吧。”

　　“三叔，当年你知道兰馨是妖，为什么还让她留在白鹘村？”

　　祁孟卿望着飘落的槐花，仿佛在回忆什么，满头银发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小黑不屑道：“就是啊，林三郎身体虚弱难道不是因为被兰馨吸取了精气？林慢神魂不稳难道不是长期受妖气影响？”他一点也看不上祁孟卿和兰馨的所作所为。

　　祁孟卿目光陡然严厉起来，暗含警告。

　　黑猫迈着步子蹲在祁臻肩上，用屁股对着他。

　　“说到底，不过是情之一字罢了。”祁孟卿还不至于跟一只黑猫计较。

　　白鹘村孕育着天地灵气，后山绵延，不知生出多少妖灵来，兰馨便是其中一只。她修行千年，一朝与黑熊精斗法失利，被打回原形。年幼的林慢把白狐捡回家中，林父颇通医术，精心照料，很快治好了她。

　　兰馨长于山野，哪曾见过红尘温柔，一下子便陷了进去。伤好后她化作人形留在白鹘村，与林父结为夫妻。可人妖殊途，林父的身体一天天虚弱。兰馨这才慌了神，取了黑熊精的妖丹，企图将林父变为半妖之身，与之长厢厮守。谁知阴差阳错之下，妖丹被林慢所吞，林慢阳虚魂轻，立刻就死去了。林父大受打击，神魂恍惚，身体也每况愈下。

　　兰馨无法，只好蕴养尸体和魂魄，想要复活林慢。

　　黑猫凉凉道：“现在林三郎已是半妖之身，他们也可以长厢厮守，逍遥快活了！”可怜了那个蠢鬼，什么也不知道，丢了性命不说，魂魄也不能轮回，恐怕不久就要魂飞魄散了。

　　祁臻也想到这一点，脸色很不好看。

　　祁孟卿道：“我当年来不及阻止，已然酿成大错，现在还有什么资格阻止她呢？再说，她决心已定，哪里会死心？”

　　祁臻道：“三叔不是来不及阻止，是没有阻止。”

　　祁孟卿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我何来脸面阻止别人……”

　　“喂，那蠢鬼怎么办？”小黑追着祁臻。

　　“明日回扬州找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