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41、琼花房（四）

　　“对了，今天出了什么事？”林慢问。

　　“有人溜到后边，把斗酒会的酒全打翻了。”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啊，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我爹干的呢！”白落琼第一反应是他爹知道自己赢不了出的阴招，白掌柜一听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打得他抱头鼠窜：“还好都打翻了，不然我家输定了！我爹还想凭这酒打个翻身仗呢，我看不丢人都不错了。”

　　白落琼毫不客气地说起白家的衰落，直言他爹白掌柜没有丁点酿酒的才能，经商天赋也一般，年近五十眼看白家不复以往荣光，急病乱投医还怪风水不好，“我们家世代定居杜康，兴盛了这么多年，风水不知道有多好！还有这宅子，我姥姥住在这的时候可是酿出了琼花房，什么阳气不足，人都搬出去了肯定阳气不足啦！”

　　“你姥姥就是花房姑娘？”林慢好奇道：“那你见过她酿酒吗？”

　　“那当然！我姥姥最喜欢我了，当年酿酒的时候每一道工序我都在旁边呢，我还挖出了最后一坛琼花房，开坛之时酒香悠悠飘出半个城去，巷子里的野猫野狗都醉了一下午！不是我夸，就是琼浆玉液也就那样了……”

　　林慢惊奇道：“传说有仙人路过，施法让琼花不落，荷花早开，是真的吗真的吗？”他的目光落在园中的琼花树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已是桂花飘香的时节，而院子里又分明是春夏的景致，连风儿都格外舒缓，毫无秋天的肃杀之气。

　　小□□：“你是因为迟钝所以显得笨呢，还是因为笨所以才这么迟钝呢？”

　　兰因笑着摇了摇酒杯。

　　林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祁臻：“这就是你们住进来的原因？不是说没什么异样吗，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反射性地想到妖魔鬼怪各种恐怖的传说，不由地向祁臻靠拢了些。

　　祁臻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让他坐定，耐心地回答：“这里虽然有些古怪，但毫无阴煞之气，反而生机勃勃。就算有什么不对，那也是好的方面，不用太担心。”

　　白落琼也嚷道：“就是，我家这院子可是风水宝地！这两棵琼花树更是神奇，一直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才会落花，白色的花和白色的雪覆在院子里，分不清哪是雪哪是花，整个冬天琼花的香味都不会散去！”

　　“真的这么神奇！？”林慢蹬蹬蹬跑到树下，摸了摸沉甸甸的花穗，又跑回院子中央伸出手：“你们闻，真的好香！”

　　祁臻拉过他的手，在他红彤彤的脸上抹了一把，道：“少喝点，又醉了。”

　　林慢眼睛亮晶晶的，一副乖巧的表情，倒酒的手却不停。

　　白落琼虽然家里是开酒坊的，酒量也就比林慢好一点，不一会儿就醉醺醺地抱着小黑跳舞，小黑被扯得唉唉叫：“诶，你快放我下来！”不得不说他对付小猫小狗很有一套，这捏捏那揉揉小黑就舒服得四爪朝天哼哼唧唧了。

　　“我姥姥其实是我姑奶奶，听我爷爷讲她在闺中便有美名，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好像天上的仙女，那时许多少年人在我家门前巷口游荡，想方设法一睹芳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酿酒就是打理花房，一年两年，‘花房姑娘’的美名就流传下来……”白落琼边眯着眼睛倒酒边说：“琼花房出世后许多人来求娶，她却一生未嫁……小时候姥姥常常带着我在那两棵琼花树下挖酒；支着乌篷船带我到荷塘里摘莲子，还吹笛子给我听；晚上抱着我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呜呜呜……我好想我姥姥！”白落琼哭了起来，把头埋在小黑的毛里蹭来蹭去。

　　“这人撒酒疯！”小黑嫌弃地走开了。

　　白落琼抬头傻笑：“爹唉，您老人家何必呢，又比不过人家……”他醉倒在桌上，许久没有声响。

　　林慢去拉他，他却突然抱着林慢的腰，两眼迷蒙：“你是阿房么？阿房，我好想你……我要娶你……”

　　兰因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看来他这是心有所属，相思难言了。”

　　林慢费劲地把他移到院子的凉椅上，笑嘻嘻地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小黑看着撒疯发痴的白落琼，撇撇嘴：“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他高傲蹲在桌子中央，环顾在场四人，不屑地说：“所有痴迷于情爱的人都是傻子。”

　　兰因觉得他要说的其实是“你们都是傻子”。他笑了笑，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不识情爱固然无忧无虑落个自在，却也无滋无味寂寞难耐，不然那么多神仙逍遥日子不过，跑到人间来历什么劫呢。”

　　小黑摇头晃脑，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情情爱爱的，伤心伤肺，不值得不值得。”

　　兰因失笑，挠了挠他的头顶，“等你经历了你就知道了，为了那个人，多少伤心也甘愿受着。缘分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天命无情，稍有不慎便会抱憾终身。”他的目光落在祁臻身上，意味深长。

　　祁臻还没说话，林慢先急起来，眼巴巴望着兰因，小眼神都快飞到他脸上了，深怕他说出什么来。

　　兰因撇过头轻笑一声，到底没捅破。林慢松了口气，却对上了祁臻若有所思的眼神。

　　林慢立刻低头：“咳咳，喝酒喝酒！”

　　小黑扒着林慢的酒杯伸舌头进去舔了舔，说：“做人也好，做妖也好，最重要的是从心所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还会有遗憾嘞？你们啊就是想得多了，烦恼就多了！”

　　从心所欲，从心所欲……咦，那不就是一个怂字啰？唉，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不过小黑这小破嘴总算说了句人话。

　　林慢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他眨眨眼：“我刚刚……说出来了吗？”

　　小黑哼一声：“我才不会说人话，我光会喵喵喵呢！你才是鬼话连篇，又笨又怂，从心所欲的怂！”说完他就跑了，林慢诶了一声，没拦着他过夜行妖精的美妙夜晚。

　　他已经喝醉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就乖乖地坐着偷看祁臻。那可怜的小模样看得兰因都叹气了，都说酒壮怂人胆，怎么一点都用呢，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闷罐子祁臻。

　　夜已深了，祁臻把白落琼送到隔壁，任劳任怨收拾了残局，又把睡熟了的林慢抱回房间，轻叹一声：“傻瓜。”

　　来了杜康没几天，林慢几乎是天天喝醉，这夜他没睡多久就醒了，也许是院子里的琼花太香，屋后荷塘的蛙声太吵，他翻过身看着窗下矮塌上的祁臻，怎么也睡不着了。星辉灿烂，从敞开的窗棂里洒下来，祁臻闭目安睡，姿势也是规规矩矩。

　　林慢脑袋晕乎乎的，想到小时候他睡不着觉，也经常扒着窗户看隔壁的祁臻，那时候他也睡得这般规矩。而他隔着院墙，望着他熟睡的面容，想着他会做什么梦，梦里会不会有他。有些事好像从小就没有变过。也不知他一个小小少年，怎么生得那样沉稳自律，不苟言笑时像老夫子一样严肃，叫他不敢胡闹放肆，怕被逮着教规矩。

　　林慢无比惆怅地想，不是他怂，实在是祁臻太有威严，他想想就害怕呢。不过，不管他严肃的样子还是睡觉的样子，都这样好看呢……林慢心痒难耐，蹑手蹑脚地下床，蹲在塌边，伸手碰了碰祁臻的脸。

　　他心里一阵雀跃，小心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快乐得恨不得魂魄立刻脱体而出，在空中转个一百八十圈再回来。不过他也不敢再放肆，出了房间走到院子里平复激动的心情，可不能再做什么，把祁臻闹醒了可不好。

　　他转悠了一会儿，循着蛙声走到后巷，只见满天星河灿灿，一闪一闪落到荷叶上，像盛满了银色的露水，娇嫩的荷花笑意宴宴探出头来。

　　林慢晃悠悠地漫步，听到流水淅沥，风中送来荷叶的清香，一只乌篷船从荷叶中钻了出来，船上有个白衣男子缓缓转身，林慢心砰砰地跳起来。

　　“喂！”小黑一声叫唤，林慢吓了一跳，“干嘛！？”

　　“大半夜的，你一个孤魂野鬼飘出来干嘛？”

　　林慢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正飘着呢，便道：“喝了酒太兴奋了。”

　　小□□：“大晚上的，我看你是又做春梦了才兴奋的！”

　　“诶，小黑你看那边——”

　　“什么啊——”

　　“碰！”

　　“唉哟——”小黑一头撞在树上，林慢飞快地飘回房，荷塘里的乌篷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