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40、琼花房（三）

　　出了酒楼，又转过几家小馆，林慢已经微醺了，他看着兰因，笑容发痴：“你怎么一点都不醉？”

　　“凡间的酒还醉不倒我。”兰因道：“还喝不喝了？”

　　林慢点点头：“越喝越想喝。”

　　“今天就算了吧，把你喝倒了，我怕祁臻回来找我算账。”

　　林慢抿一抿嘴，呐呐道：“你又笑话我，叫他听见了怎么办？”

　　兰因一听便知道他把昨晚的事都忘了，无奈笑叹：“你们两个一个有情，一个有意，那点暧昧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还这么藏着掖着，骗谁呢？”那层窗户纸都被捅破了，这个人还在这装睁眼瞎呢。

　　林慢低头，无限烦恼：“祁臻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呀，他不说，我怎么好主动？”

　　“你上次不是听到了吗？”

　　“那是偷听的，怎么能一样呢？”

　　兰因一副头疼表情：“祁臻一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与其等他，还不如你主动。”

　　“不行不行！”林慢使劲摇头：“我不会啊！我说不出口的！”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就开口了，一切水到渠成。更何况你们两情相悦，何必在这儿耗费时间呢？”

　　说得也是，林慢心动一下，这一去东海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万一没找到回头草他一不留神魂飞魄散了，岂不是要后悔死了！

　　“那，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这种事还需要准备吗？”

　　“当然啦！我光想想就要紧张得喘不过气了！”

　　“少年人啊——何其情真！”

　　“何其愚蠢！”小黑从墙上跳下来：“别整天情情爱爱磨磨唧唧的，西街那边好热闹呢！咱们去看看吧！”

　　“等等！”林慢大叫：“你怎么把白落琼的小白猫偷出来了！”

　　小黑甩甩尾巴，小白猫跳着去扑玩得不亦乐乎：“不是偷的，是他硬要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小白是公的还是母的？”小黑不会是诱拐了人家小母猫吧？

　　“当然是公的！”小黑不满道：“如果你的想法是一本书的话，一定是本非礼勿视的禁书！还有，人家可不叫小白，他叫琼花。”

　　“琼花？”给一只公猫取这么个名儿，确实像白落琼的风格。

　　小黑逗着小猫，咧咧嘴：“是啊，好名字啊！”

　　林慢抱着毛茸茸的琼花，稀罕得不行，小黑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撇撇嘴，小小地嘁了一声，也跳到兰因怀里打了个滚，软绵绵地叫了一声，不过某妖此项技能生疏多年，做起来十分僵硬。

　　兰因忍笑挠挠他的耳朵：“吃醋啦？”

　　“我才没有！我又不是桑若和尚。”小黑爬到他肩膀上蹲着，保持着高冷的态度，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傻了。他可是大猫咪，怎么能像小猫猫一样讨好人呢！呵，有损尊严！

　　走到西街，果然热闹，原来是在举行斗酒会。所谓斗酒会，就是酿了新酒的人家挑个好日子开坛斗酒，请诸人品评一番，选出酒魁，向世人宣告新酒出世。当天参加的不但有声名远扬的酒家，还有闻声而来的酒商，在杜康，斗酒会的热闹程度不亚于过年。

　　虽然人多喧闹，但是小黑凭借其灵活的身姿和厚实的脸皮，为林慢和兰因找了一个好地方。

　　琼花爬到林慢头上，攀着他的发髻朝台上喵喵直叫，白落琼站在白掌柜身后，冲他们眨了眨眼。

　　今天斗酒会上的两大酒家是白家和郑家，两家掌柜你来我往地交锋，说话毫不客气，一个说另一个底蕴不厚酿酒只靠投机取巧，另一个就说对方底蕴是够了就是不知道能吃多久的老本。还没开始斗酒，双方已经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打一架了。

　　林慢心里纳闷，就逮着旁边的人问，对方也是个爱热闹的，一听就笑了：“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白家和郑家的恩怨，他们可是十几年的对头了！”

　　白家在杜康颇有名望，九代单传，祖上酿出过三十三种酒，至今酒坊里每年也有九种好酒出坛，五十年前，白家更是酿出了一种名酒——琼花房，曾连续五年被评为酒魁，据说连皇室都只得几坛。

　　“琼花房可是花中牡丹，人中王者，酒色清亮，酒香清透，口感绵长醇厚。据说开坛之时荷香盈门，有人慕名而来，隔着一道墙闻着香味就醉了，喝了琼花房晕晕乎乎做一场大梦，快活似神仙！那时正值初夏，白家院子里的琼花迟迟不落，屋后的荷花池也早早开满了荷花，都说是仙人路过闻到酒香高兴，特地施法呢！”

　　兰因道：“这样的好酒，怎么没听说过呢？”

　　那人啧啧叹气：“这些我都是听我爹说的，琼花房是白家娘子酿的，还不到百坛，所以呀也只在咱们杜康闻名，剩余知道的也就是酒里的行家了。她过世后白家后人都酿不出来，白家一时盛名也因此衰微了。”

　　“白家娘子素有美名，她住的地方有一座花房，她常年在里边酿酒，足不出户，街坊都称她花房姑娘，她所有的酒都埋在花房底下，所酿的酒无不清香扑鼻，尤其是琼花房，再没有别的酒比得上了……”

　　林慢细听他形容，不自觉想到梦里那番景象：风荷并举，小舟摇摇，酒葫芦倒在船上，酒香压低了船儿，乌蓬里声音渐悄，月亮也羞得借云儿遮住面颊……他低着头泛红，眼神飘忽。

　　小黑眸光一厉，漫不经心地问：“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

　　林慢毫无所觉，摸摸头憨笑：“昨晚做了个梦。”

　　“咋？春梦啊？”

　　林慢捏着他两只耳朵往外扯，扯出一张扁扁的猫脸，听他呜啦乱叫，内心毫无波动，威胁道：“再瞎说耳朵给你撸掉！”

　　“那陈家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陈家并不是本地人，他们是几十年前迁入杜康的，原来只是贩酒，后来自家开了酒坊酿起酒来，这些年也是蒸蒸日上。他们两家，一个有底蕴，一个有前景，一个要挽回颓势，一个要更上一层楼，也不知道哪家能胜？”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斗酒比的还是色香味。待几位评委坐定，等着开坛，下面的人便都吸着鼻子准备闻酒香，他们许多都是经年的酒饕，闻个味儿就知优劣。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台后飘了出来，管事面如土色地跑出来说了几句话，主事的便宣布斗酒会暂停，择日再开。

　　来热闹的百姓们都闹起来，那热心人却摇头，劝他们下次也别来了：“闻着酒香平平，想来也没什么新鲜的，这回两家酿的酒都一般，无甚看头。”说着便走了。

　　兰因看看天色，也拉着林慢回去了，他今天要亲自下厨，要一个打下手的。小黑把琼花儿送到白落琼手里，按照兰因的吩咐抓鱼去了。

　　兰因行走人间这么多年，厨艺比酒楼的厨子也不差了，只是甚少自己动手。林慢坐在灶头烧火，扔了几个红薯进去。兰因见了，便笑：“给小黑的？”

　　林慢点点头：“今天抱了琼花儿没抱他，哄哄他。”又烦恼道：“也不知道他怎么喜欢吃这个，吃多了放屁能把人熏晕了过去！”

　　兰因沉默了，其实小黑并不爱吃红薯，他只是想熏林慢。每次林慢惹小黑不开心，小黑就熏他以示惩罚，林慢并不知情，单纯地以为小黑爱吃，烤个红薯就他哄住了。

　　饭做到一半，白落琼跑过来找东西，琼花儿秃斑了，老宅子里有没用完的药。他把琼花儿举起来，林慢果然看到它肚子上秃了好几块。

　　“都是跟外面的野猫玩儿染上的，明儿我要把附近的猫儿都捉了一个一个抹上药。”白落琼跟林慢抱怨哪家的猫最凶悍，他曾经拿着竹竿趴在房顶上帮琼花儿打过架；哪家的狗最傻，误食了老鼠药还是他及时催吐被人当偷狗贼追着跑；哪个庙里野猫们最刁钻，回回打碎他送过去装猫饭的碗，还摆了一溜死老鼠在他家房顶上；哪年野猫们生多了小猫没奶喝他都抱回去，他家两头羊被他挤奶挤怕了看见他就蹬蹄子……

　　白落琼最亲近猫儿狗儿，趣事儿说也说不完，整天快快活活的，叫人看着就高兴，兰因也非常喜欢他，还邀请他晚上来吃饭，白落琼答应了，还说要偷他爹新酿的酒来。

　　等小黑捉鱼回来，林慢就抱着他仔细查看，摸到肚子的时候，他大叫：“天呐小黑你也秃毛了！”

　　小黑躺在他膝盖上，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眼，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肚脐眼儿！”

　　“……”哦。

　　兰因大笑不止，于是把菜给炒糊了。

　　晚上，那盘糊掉的菜全被桑若吃了，不光如此，他还想吃肉喝酒，彻彻底底地抛弃佛祖了，还是兰因拦住了他：“你不喜欢酒的味道，不要勉强自己，咱们慢慢来。”

　　白落琼是个自来熟，看出他是个还俗的和尚，便道：“要我说酒也没啥好喝的，我这儿有一瓶果子露你们尝尝，不比酒差，还不浪费粮食。”

　　兰因接过来给桑若倒了一杯，笑道：“你说了给我们带你爹新酿的酒，别拿果子露打发我们。”

　　白落琼抱来个酒坛子给众人一一满上，说：“这是我爹新酿的酒——风荷并举。”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名儿起得妙！”兰因端起酒杯闻了闻，笑道：“确实清香悠然。”

　　白落琼无奈道：“这酒也就味能闻一闻了。”

　　兰因喝了一口，果然放下杯子，笑了笑：“滋味平平。”

　　白落琼自己也喝了一口，面露惆怅：“要是别人家酿的我还赞一句不错，可我们白家酒坊，窖藏九九八十一种好酒，手握八种不传世的名酒方子。当年以琼花房闻名天下的白家酒坊耗时两年居然就酿出这么个儿玩意儿，真是无言面对列祖列宗了！”

　　林慢尝了尝，觉得也没他说得那样不好，便道：“我觉得还可以呀，味儿不错。”

　　白落琼大摇其头：“差远了！差远了！好在今天斗酒会没开成，否则咱们家的名声可保不住了……算了，本来也不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