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39、琼花房（二）

　　林慢笑着把他拉出来，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叫白落琼，就住隔壁。”

　　“你是白掌柜的什么人？”

　　“他是我爹。”

　　“你家的猫儿真乖。”林慢摸摸白猫，白落琼骄傲道：“那当然，它娘，它姥姥都是我养大的。”

　　两人逗了会儿猫，林慢问他：“你们家这院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白落琼神秘地笑了笑，道：“你别害怕，那是我爹疑神疑鬼。这里原先是我姥姥的旧宅，我小时候还是在这里长大的。都是我爹，他自己酿的酒不好喝，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说什么院子风水不好。”

　　林慢摇了摇头：“那你爹可不地道，诓了我们来住。”

　　白落琼点点头：“就是，怪不得酿不出好酒！”

　　林慢笑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

　　白落琼眨眨眼：“你也挺好玩的，一点都不怕？算命先生说这院子要阳气来镇，城里人听了谁敢来啊，我爹只好诓你们外乡人。不过你放心，我保证这里没问题，住得比客栈舒服，算起来也不亏。”

　　林慢信了他的话，又听他讲了讲杜康的风景名胜。白落琼身材颀长，眉目疏朗，穿一身白底绿花的长衫，说话非常活泼俏皮，逗得林慢哈哈大笑，走的时候林慢还摸着他的小白猫颇为不舍。

　　黄昏时分祁臻和桑若回来了，林慢殷勤地迎上去问那邪祟如何了，祁臻道：“是一只黄鼠狼，藏在古树里蹭香火，后来学了些害人的法子，索性危害不大。”

　　“哦。”香火还能蹭？

　　林慢刚想说白落琼的事，小黑忽然跳到他身上闻了闻，又惊讶又愤怒地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猫了！？”

　　小黑这狗鼻子，肯定闻到了小白猫的味道。

　　林慢就把小白猫和白落琼的事告诉他们，祁臻道：“我感觉这院子里藏着东西，多住两天再走。”

　　晚上兰因打了好几种酒回来，一一摆上：“梨花白，竹叶青，杏花村，女儿红，青蒿酒……这些还是少的，街上酒旗相连，一家卖一样，我这一下午都没见着重样的，真不愧是酒城！”

　　林慢道：“你怎么不叫我？”

　　兰因笑眯眯地说：“我叫了啊，可你睡得太香了，我只好自己去了。明天我们再去，今天才喝了半条街。”他颇有些意犹未尽。

　　小儿送来下酒菜，东坡肘子，猪耳朵丝儿，麻辣牛肉，卤鸡爪，炸花生，炸小鱼，还有几样小菜，林慢和小黑看得流口水：“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兰因道：“好酒需配好菜，知道你们爱吃肉，特意点的。”

　　林慢感动得流泪，他自小不爱吃素，在长甘寺那会儿就馋得受不了了，赶路的时候也没好好吃一顿。

　　兰因往他和祁臻杯子里倒酒。祁臻一饮而尽，道：“确实是好酒。”

　　“这才第一杯，都尝过了再夸吧。”

　　林慢也端起酒杯，酒香醇厚，入口清冽，他啧了一声，还没说话，忽然表情僵住了，碰地一下倒在桌上。

　　小黑惊得鸡爪都掉了：“林慢你一杯倒啊？”

　　林慢的魂魄脱体而出，只剩一具玉石直挺挺地磕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上次在风荷苑也是这样。

　　祁臻查看了一番，得出结论：“以后不要喝酒，喝了酒石中玉会排斥你的魂魄。”

　　林慢很无奈：“我想尝尝。”

　　祁臻想了想，拿出一张黄纸，点了朱砂快速画成一张符，溶进酒里：“要是想喝，先化张定魂符。”

　　林慢高兴地喝了起来，还说：“这符一点怪味儿也没有呢！”

　　祁臻道：“你要喜欢，我可以给画一张苦瓜味的。”

　　林慢：“……”最近祁臻可越来越幽默了呢呵呵。

　　桑若还俗不久，还在茹素，众人都大吃大喝，只他一个寥寥喝了杯茶，索性茶也是好茶，兰因又殷勤地替他夹菜，生怕委屈了他。

　　没喝几杯，林慢已经醉眼朦胧，笑呵呵地倒在桌子上，扒着祁臻的手说醉话：“臻哥呀，我真，真佩服你！那么多妖精鬼怪你也不怕么？”

　　祁臻道：“没什么好怕的，妖先于人生，精怪乃天地生灵，鬼也只是一缕幽魂，添几分煞气罢了。”

　　林慢被他说懵了，眨眨眼，拍了拍脑袋，疑惑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兰因大笑。

　　林慢就放下祁臻，转去看兰因，红着脸说：“兰因真好看呀真好看！”

　　桑若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握住兰因，林慢傻傻地看了眼桑若，忙贴在祁臻身上，眼神怯怯。

　　祁臻摸摸他的后背，对桑若说道：“你把身上的气势收一收。”语气里透着不满。

　　兰因也嗔道：“你吓他做什么？”

　　桑若面上平淡，话里却带着莫名的醋意：“他喜欢你。”

　　兰因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道：“这种喜欢又不是那种喜欢！”

　　桑若闷声道：“不光是他，隔壁的小厮，长甘寺的沙弥，前年路过枣家庄遇到的村姑，前世须弥山上的兔子，狐狸……”

　　“可我喜欢你。”兰因一句话结束了他滔滔不绝的举例，天知道他能说到什么时候去，几世轮回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小黑看热闹不嫌事大：“兰因你这么受欢迎确实该反省一下，为什么这么讨人喜欢呢？还有，桑若和尚长期吃素不利于健康，你看，口味太淡了瞎吃飞醋，是该开荤了！”

　　林慢没搞懂他们在说什么，晃晃悠悠地去摸小黑，小黑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碰，看他笨手笨脚的直乐。林慢摸不着人，小心翼翼地扯扯祁臻的袖子，满脸委屈。

　　祁臻伸手定住小黑，林慢如愿以偿把他抱进怀里，抓住他身上的长毛开始编辫子。小黑动弹不得，怒瞪祁臻：好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好在林慢喝醉了耐心有限，没一会儿就放开小黑，小黑得到自由，爬到桌上用屁股对着祁臻，默默表达自己的鄙视。

　　林慢痴痴地看着祁臻的侧脸，忽然发问：“臻哥，你喜欢谁？”

　　桑若和兰因齐齐盯着祁臻，小黑也不鄙视了，目光灼灼地看热闹，果然酒壮怂人胆，这小怂货终于问出口了！

　　祁臻盯着林慢，幽幽道：“你说呢？”

　　林慢脸色坨红，眼珠子在对面三人身上转了一转，说秘密似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是不是林慢？”

　　祁臻点点头，林慢就哭了：“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呀？他哪里比我好？”他扯着嗓子喊，眼里一滴眼泪也没有，显见是在撒酒疯。

　　小黑添油加醋：“是啊祁臻，你看他多伤心啊！”

　　林慢瞪小黑一眼：“不许你说臻哥！你再调皮我就不喜欢你了，今儿我发现一只小白猫，比你好看一千八百倍！”

　　小黑心碎了，大怒：“林慢你欺猫太甚！”

　　兰因大乐，果然一出好戏！

　　林慢吓得缩到祁臻怀里，扬起头两眼含泪，伤心道：“我害怕！我我我不想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想走啊！我舍不得你……”这回是真的哭了。

　　祁臻擦掉他的眼泪，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会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我会永远保护你，以我的性命起誓……”话说到这，眼见兰因桑若没有离开的觉悟，祁臻拦腰抱起哭唧唧的醉鬼回了房。

　　小黑嘀嘀咕咕：“林慢的房间在这边！真是！今晚还回不回来睡了……”

　　这一晚林慢喝得酩酊大醉，梦里都是熏熏欲醉的酒香，这种酒不是他喝的任何一种，却胜过任何一种，酒香清冽，色泽鲜亮清澈，入口绵软温和，仿佛将一口春风含进嘴里，舍不得咽下去。荷舟摇荡，鱼游水响，荷叶亭亭，蝉声轻悄。有个人撑着竹竿穿梭在芙蕖间，拎一壶酒，转头说着什么，面目模糊又似乎在笑，林慢的心砰砰地跳起来，满腔甜蜜温柔……

　　第二天一早，兰因带林慢上街喝酒。这条街叫古井街，街头榆树下有一口古井，据说当年名满天下的美酒都是用这口井的水酿的，不过几百年之后这口井已经枯涸了。到如今，每家酒馆酿新酒开坛之前都要拜一拜这口井，求个好兆头。

　　“这可是全天下最富盛名的酒商。”兰因指尖一转，化了一张定魂符在酒里，递给他，说了声：“请。”

　　林慢笑了一下，也故作正经地接过酒，细细品咂了一番。

　　“如何？”

　　“好喝！”

　　兰因笑道：“一路来喝了四五种，你就不能换个词？”

　　林慢脸上浮了一层薄红，伸着筷子夹羊肉吃：“我觉着都挺好喝的。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喝了一种绿色的酒，啧啧，那真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他文绉绉地说了句：“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呐！”

　　“或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兰因自己喝了一杯道：“这家专酿贡酒，除了皇宫，也就这儿能喝了。若还是不能超过你梦中所尝，那便没有更好的了……不过，人有其好，酒有百味，待会儿再去后街转转，说不准能找到你心仪的呢。”

　　林慢笑道：“来杜康的游人，恐怕没几个是清醒着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