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32、长甘寺（五）

　　“我来啦！怎么啦！？”小黑兴致勃勃地闯进去，然后喵地一声惊叫，窜得老高：“娘啊！鬼啊！”

　　屋子里鸟头人身的妖怪正试着穿衣服，小黑毛炸得冲天，直往林慢怀里钻：“啊啊啊！怪物啊！好可怕？”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慢和小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被冲击得久久不能回神。

　　“不好意思打扰了！”白灵子破门而入，一见那妖怪也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我的老天爷凤凰大神！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谁把你带出来了！？你要吓死人吗！？”

　　白灵子拽着她往外走，她还顺走林慢的衣服，试图把腿套进袖子里。

　　“不好意思啊，这是雕妹妹，她道行浅，法术没学好。没吓到你们吧，呵呵呵……”白灵子笑得十分尴尬，点着雕妹妹的大脑袋，气道：“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鬼都被你吓掉魂啦！就会捣乱，回家好好修炼，再这么半吊子下去，比你小的都得道成仙了你还变不出个头来！”

　　雕妹妹委屈地垂着头，样子更诡异了，她还试图靠近林慢，白灵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她拉开，一个劲朝林慢道歉，林慢挥挥手，心累。

　　这下小黑也不闹了，一人一猫双双倒在床上口吐魂烟。林慢恹恹道：“我终于知道那小孩为什么会被黄二郎吓死了，太可怕了……”

　　小黑也有气无力：“只有法力低的妖精才这样，平时大家伙儿哪个不是变得人模狗样才出来混，不好看的都不好意思出门。”

　　第二天林慢把这事跟众人一说，祁臻便道：“以后让小黑睡你屋里，免得再有鬼怪近身。”

　　林慢道：“小黑晚上根本闲不住，而且，我们两个都阴气重，不是更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吗？”比如冬青啊，宁封啊，傅连笙啊……

　　兰因正给一株山茶浇水，闻言一笑：“这样的话，不如你们俩住一间好了，不是正合适？”

　　林慢想到之前撞见祁臻洗澡，本要拒绝，却听祁臻说：“也好。”

　　兰因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淡淡一笑，林慢被他看得低下头去，红了脸有一下没一下揪小黑的毛。

　　祁臻随口道：“桑若要渡劫了。”

　　兰因动作顿了一下，道：“是，也就这两天了。他本是累世的佛修，世代积赞功德，昨夜又及时封住锁妖塔，避免妖魔为患人间。如今功德圆满，正该历劫成佛。”

　　祁臻点点头，眼里有探究之意。兰因低头扶花，不再言语，林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午间吃饭的时候，林慢问祁臻：“听说兰因一直跟着桑若，如果桑若成佛了，兰因怎么办？你们祁家的妖侍鬼从最后都怎么样了？”

　　祁臻道：“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得道成仙，即使寿如彭祖最后也不过一抔黄土，妖族则不同，他们的修行之路十分漫长。在祁家，大部分妖族在主人死后便自行离开，有些则留下照顾他们的下一代。人和妖立下誓约，本是互有裨益之事，一方身死，另一方可自去自留。”

　　“那桑若成佛，兰因可以一块儿升天吗？”

　　“这怎么可以。”祁臻沉吟片刻，道：“依我看，桑若不一定能渡劫成功。”

　　“哦？怎么说？”

　　祁臻道：“桑若入世不过三十载，却身带佛印，金光满溢，是前世就积满了功德。都说他是佛子转世，可他眉心佛印却蕴含一丝血气，这可不像天生的佛印，倒像是渡劫的痕迹，或许，是曾经渡劫失败留下的印记。”

　　“你是说桑若失败过一次？这一次也会失败？”

　　祁臻道：“如果有把握成功，兰因也不会是这么平静的态度了。”而且，桑若的样子也不像得道成佛的高僧，依他所见，桑若有佛性无佛心，佛修渡劫，八苦十诫，需度过重重劫难，桑若远没有看破红尘的洒脱，他和兰因之间的因果缠连太明显了。

　　“为什么？”

　　“别问了，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如何得知？这些也只是猜测罢了。”

　　林慢撇撇嘴，觉得他在吊胃口。

　　祁臻忽然笑了一下，道：“我原来不知，你也是天性好奇。”

　　林慢愣了一下，为了不显得自己跟长舌妇一样，便道：“我是很有求知心。”

　　“是，你一惯勤学好问。”

　　才没有，小时候他就是闷葫芦，见到生人就张不开嘴，还经常被村里的婶婶大娘们逗哭，林慢忽然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冷么？”

　　“不是……”

　　祁臻把手覆在他手上，林慢立刻感到一阵精纯的阳气，忍不住想要更多。

　　祁臻见他神色迷蒙眼里露出渴望，一时失神，无意识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这时祁父推门进来，恰好撞破了暧昧的气氛，两人同时转头，祁臻眼神微黯，林慢又是一副享受的表情，祁父震惊道：“你们……”

　　“？？”林慢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沉痛的表情。

　　祁臻自然地收回手，平静地说：“怎么了？”

　　祁父被他的态度气到了：“你给我出来！”

　　“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祁父疾走两步又回过头冲祁臻一阵劈头盖脸：“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成想不过一两年没见你就禽兽不如了！人家林慢是个男孩子！？你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祁臻道：“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梅三娘没跟您提？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我哪知道梅三娘说的是这事儿！？”当初梅三娘说得太隐晦，可恨他竟然没听懂，还任由这个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祸害人家！

　　“难怪！难怪你不肯送林慢入轮回，跑去东海找那什么鬼东西！你是鬼迷了心窍了！就为了你一己私欲，让林慢这样不人不鬼的你对得起他吗？！”

　　祁父气得手抖，祁臻一脸坦荡，追上来的林慢惊呆了。他一时惊讶，一时不可置信，心里情绪翻涌，仿佛惊涛骇浪，诸般滋味交织，竟然奇怪地感到一丝窃喜，他慌乱间扯下一手花叶，慌慌张张地跑了。

　　等到祁父的呼吸平复下来，祁臻才开口：“父亲，忌急忌怒。”

　　祁父深吸一口气：“我唯一的儿子成了断袖，对方又是这个样子，我怎能不急不怒？你不知道他娘是只千年老狐狸吗？还嫌我们祁家树敌不够多是不是？”

　　“父亲无需担心，复活林慢是兰馨的主意，这些她都知情。我并非不知轻重，之所以不送他去投胎，是因为地府不收他，轮回不容他，人间阳气又重，如果不去找回头草，他迟早要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祈父惊讶道：“难不成他有什么来历？”

　　祁臻道：“暂时还没查到。父亲，不管他是神仙上人还是妖魔鬼怪，我只要保他魂魄不散，不求其他。”

　　祈父见他如此，良久之后才叹道：“罢了罢了，一个两个都这样，我是不管了。反正以后不是我跟你们过一辈子，自己选的路还是自己走吧。”他挥挥手，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对了，这两天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懒得见你。叫林慢也别来了，这倒霉孩子，我没脸见他。”

　　祁臻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舒眉一笑。

　　这边林慢心乱如麻地走到一棵大树下抠着树皮，抠了一会手有些疼，更加心烦意乱了，又向一株兰草伸手。

　　“住手。”绿光一闪，兰因显出人形拦住他，无奈道：“草木何辜，请手下留情。”

　　林慢一慌，手往后一背，下意识把刚才掐的那朵花一丢，尴尬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兰因把那朵花捡起来，细细抚去泥尘，道：“你怎么心神不宁的，发生什么事了？”

　　林慢踌躇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兰因一向善解人意，也不逼他，把那朵花放进水里，顺水而去。

　　“传说天上的弱水流经人间，流入黄泉，名为忘川。也不知道这花能走到哪里？”

　　“反正是走不出人间的。”林慢道：“我到过地府，经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地府什么都没有，昏黄一片，只有一种花。”

　　“彼岸花？”

　　“嗯，那花可奇怪了，不咋好看。”

　　兰因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道：“人人都说彼岸花美，只你说奇怪。”

　　“我说的是实话，说起来，还没你美呢。肯定是地府里那群鬼没见过世面，加上物以稀为贵，才夸得那么厉害。”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倒说了个大实话。”

　　“兰因你笑起来真好看。”他脸上有两个梨涡，一笑就浅浅地露出来。

　　兰因调侃道：“嘴这么甜，怎么对着祁臻就开不了口了？”

　　林慢厚着脸皮装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喜欢祁臻。”

　　林慢脸热了一下，手抠树皮：啧，兰因怎么一点不委婉呢？

　　兰因问：“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林慢又沉默了，其实他觉得祁臻对他没什么特别，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般，祁臻待他虽好，却总是沉默寡言，专心修炼，叫人猜不出心思。即使刚才听了一耳朵，他也不太明白祁臻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喜欢祁臻，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从来没有变过。

　　“你觉得什么是喜欢？”

　　林慢摇摇头，一脸茫然。

　　兰因叹道：“我懂得不多，但我以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勉强给你做参考吧。”

　　“他也是个和尚，法号叫迦蓝，被母亲抛弃在寺庙前。那座庙香火荒废，只剩一个老和尚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发现了迦蓝，从此以后带着他四处化缘，游历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