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31、长甘寺（四）

　　小黑三两下从草丛里拖出三个女妖，往地上一吐：“一群野鸡，哪里偷的三味真火？”

　　其中一个矮个女妖瞪一眼小黑：“闭嘴，该死的野猫！”

　　桑若虚空攥着她的脖子：“何人大闹长甘寺？擅闯锁龙塔？”那煞气森森的模样，哪有半分真佛的模样。

　　女妖被掐个半死，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女妖见大势已去，忙道：“大师手下留情！”

　　“我等乃梧桐山凤殿侍女，还望大师手下留情啊！”

　　“无论各方神圣，论罪当诛。”桑若神情冰冷得好像在看死物。林慢被他的眼神吓到了，祁臻说他是累世的佛修，离成佛不过一步之遥，可林慢很难从他身上看到佛修的悲悯平和。一直以来，桑若表现得杀气凛凛，仿佛一直压制着内心的暴虐。他和兰因站在一起，反倒兰因更像佛修。

　　“桑若。”住持拦住桑若，目光扫过蔓延的烈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先灭火。”长甘寺的僧人们围成一圈，口诵符文，将大火控制起来，却无法熄灭。

　　“野鸡，快说！怎么灭火？”小黑蹲在女妖身上，牢牢压着她，林慢看她翻着白眼似乎要断气了，赶紧把他拎起来。

　　“干嘛啦！”小黑不满。

　　林慢摸摸他的头，低声道：“咱们就别插手了。”这么多大人在呢！

　　女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想烧断铜锁而已，谁知三味真火蔓延得如此迅速！？”

　　桑若眼底怒气翻涌，一个挥手将她甩在地上，女妖吐了口血，面如金纸。矮个的女妖急忙扑上去：“姐姐！”

　　“你们有什么都冲我来好了！都是我干的！别伤害我姐姐！”

　　“栗姬！”女妖捂着心口厉声道：“住口！”她心里一阵焦急，三味真火蔓延兹体事大，她身为凤殿侍女，长甘寺少不得卖凤殿一个面子不至于要她性命，栗姬就不一样了。那和尚杀虐欲如此之重，今日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有水吗？水灭不了火吗？”林慢被烤得有点难受。小□□：“都说了是三味真火，普通水怎么浇得灭？”

　　话刚落音，一声龙吟震耳欲聋，天空黑云涌动，白龙从塔里钻了出来，一寸寸膨胀，身躯遮天蔽日一般浮在半空，电闪雷鸣霹雳吧啦，把林慢惊了个目瞪口呆。

　　祁臻托着他的后脑勺：“脖子。”

　　林慢“咔嚓”一声转头，顾不得脖子疼，大声喊着：“龙！白龙！”

　　祁臻目光平淡得好像看见隔壁邻居的猪：“嗯。”

　　小黑趴在林慢肩膀上警惕地盯着白龙，毛被吹得飞起。

　　白龙俯视众人，吐出一段蓝色的水柱，刷地一下将锁龙塔的大火灭了。然后巨大的眼睛盯了林慢半晌，噗地一声一缕水花把林慢和他肩上的小黑淋了个透心凉。

　　“……”林慢成了落汤鸡，微张着嘴，一副呆样。

　　“该死的虫子！臭妖怪！啊啊啊！”小黑几乎要气疯，赶紧借了火种烤毛。

　　白龙发出一声龙吟，盘旋九天而去。小黑发誓，他绝对听出了嘲笑。

　　“他就这么走了？”林慢抹了把脸：“锁龙塔怎么办？”

　　主持“阿弥陀佛”了一声：“锁龙塔不再有龙了，千年之期已过，封印已解，白龙重归大海。”

　　“那妖怪们会不会再跑出来？”

　　祁臻道：“那串佛珠是由多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子串成的，威力无穷，足以压制妖怪。”

　　火灭了，该兴师问罪了。众妖不怕主持，却对桑若十分忌惮，见大势已去，便自报家门。

　　矮个的女妖名唤乌栗姬，乌鸡精，受伤的那个叫白灵子，也就是她召集了一帮女妖来长甘寺捣乱，趁乱劫狱。

　　乌栗姬听她这么说，眼睛都瞪大了：“不是的，是我央求姐姐帮我的。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抓抓我，别抓姐姐。”

　　白灵子气得差点吐血，乌栗姬被拍了一下，还委屈道：“怎么了？”

　　白灵子和乌栗姬出自招摇山，白灵子修行了几百年后被招入凤殿当了侍女。她知道凤凰和西天佛祖有些渊源，这次她们闹得动静大，但是实际后果却不严重，若是她认了罪，说不定这些和尚会网开一面。乌栗姬就不同了，她才三百年的小妖精，又没什么倚杖，也算不得聪明。

　　白灵子仰头发出急促的鸟叫声，顿时妖怪们都叽叽喳喳起来，兰因揉了揉眉心，道：“你们不必急着商量，不如先说说你们为何而来，坦白从宽，长甘寺也会网开一面。”

　　兰因又道：“有何内情不妨直言。”他态度温和，乌栗姬欲言又止，偏偏桑若双目含冰，冷酷无情，她又非常气愤。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都是坏和尚，欺负我们妖族！什么替天行道，都是胡说八道！”乌栗姬的计划失败，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她又不知轻重，当场不管不顾起来，还骂了句：“秃驴！”白灵子这回话也不想说了，捂着胸口一阵地咳，这小妮子！

　　兰因瞥了桑若一眼，目光含着点揶揄的笑意。桑若冷静自持，想来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你一个妖族干嘛跟和尚狼狈为奸！？”乌栗姬又吼兰因。

　　兰因笑眯眯地指着一地鸟禽：“不与他狼狈为奸，难道加入你们这帮乌合之众？”

　　“哈！”林慢不小心笑出声，立刻遭到了乌栗姬的怒视，于是又给咽了回去。

　　“哼！一妖做事一妖当！你放了我的同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兰因无奈了，耐心道：“妖也好，人也罢，总要把事情理清了再说。你一个小妖，说闹就闹，说杀就杀，将你的同伴置于何地？”

　　乌栗姬外强中干，看着胆大妄为，别人一凶她就心虚起来，却还是不肯示弱，耿着脖子道：“还不都是你们，胡乱抓人，冤枉好人！我是来救人的！”

　　桑若问：“谁？”

　　“黄二郎！”

　　林慢和小黑对视一眼，居然是逃跑的黄鼠狼！

　　乌栗姬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打不过和尚，门也打不开，只有用火把锁烧断。”

　　兰因问桑若：“这个黄二郎犯了什么事？”

　　“身负六条人命。”

　　乌栗姬急急解释：“不是的！二郎不是故意的！他只想偷只鸡罢了。”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气愤道：“二郎有什么错！这一切都是意外，合该这些人命中有劫，你们不去怪阎王，反而抓了二郎，这是什么道理？是欺负妖族势单力薄吗？”

　　众人面面相觑，兰因看了桑若一眼，咳了一下：“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番隐情。”

　　乌栗姬快要哭了：“二郎罪不当罚，他修为不好，指不定在里边受什么苦呢！呜呜呜……”

　　林慢道：“你别哭呀，黄二郎早就逃走了，昨天晚上我们还看见他了。”

　　“真的？！”乌栗姬欢喜道：“还是二郎有本事！”

　　白灵子哀嚎一声，白白闹了一场，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黄二郎逃走，乌栗姬却被抓个正着。不管白灵子怎么求情，桑若也只免了那些小妖怪的惩罚，乌栗姬则要入塔静修三年。

　　乌栗姬虽有些怕，但还算有担当，安慰白灵子三年荏苒，很快就过了。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白灵子却没她那么天真：“傻妹妹，这锁龙塔里关着那么多妖，阎王坐镇，小鬼又多，哪个不是血债累累？你要是进去了，岂不是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大师，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我一手促成的，栗姬孩子心性，也长教训了，不如由我代她受过？”

　　“不行！”乌栗姬大喊：“让我去让我去！姐姐你别求他！”

　　桑若道：“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你能护她几时？她这般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迟早害人害己。你狠不下心，正好关她进锁妖塔受受教训，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白灵子白着张脸：“栗姬心地善良又不谙世事……”

　　“所谓善良，绝不是伤害别人。不谙世事也从来不是放肆的借口。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乌栗姬扶着白灵子，倔强道：“姐姐你别再求他了！和尚铁石心肠费这么多口舌有什么用！进去就进去，我不怕！”

　　白灵子攥着乌栗姬的手，急得两眼是泪：“栗姬妹妹……”

　　“等等！”黄二郎扒开草丛钻了出来，他脸上沾着灰，头发也被烧焦了，也不知躲了多久。

　　“二郎！”乌栗姬立刻放开白灵子，欢喜地扑过去。白灵子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恨恨地咬牙：这个栗姬！

　　“咳咳。”黄二郎无奈地扶着她，“栗姬妹妹，这么多人呢……”

　　“二郎，你逃出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乌栗姬笑着抱怨，眼里尽是痴意，看得众人一阵牙酸。

　　黄二郎尴尬地抽回手臂走到桑若跟前抱拳赔罪，道：“大师，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擅离锁妖塔，又引起今日之祸，罪加一等。无论如何处罚我都心甘情愿，只请大师手下留情，给栗姬一个悔改的机会。”

　　桑若严厉地审视着他，黄二郎一脸自认倒霉的模样，目光坦荡，身上并无血气，确实不是杀人嗜血的妖怪。

　　“二郎你说什么呢？我不要你为我求情！我不怕！你本来就没错，干嘛还要进去受罪！”乌栗姬急急拉着他的袖子。

　　黄二郎严厉道：“栗姬妹妹你不要再任性了，今天你差点就闯下弥天大祸！自己受累不起说还连累白姐姐她们，如果今天运气再差点，所有人都要为你陪葬了！”

　　“我，我……”乌栗姬委屈极了，她脸皮薄，众目睽睽之下被喜欢的人训斥，难堪得眼睛都红了：“你……”她跺跺脚，抹着泪转身跑了。

　　黄二郎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给白灵子，白灵子会意，佯装焦急地追了上去。她一走，小妖们顿时作鸟兽散。

　　桑若面无表情好似睁眼瞎，任这些妖怪逃跑。兰因看他一眼，脸上浮起笑意。黄二郎觑着他们的神色，也明白他们非心狠手辣之人，大大放松下来。

　　“谎话精！”小黑鄙视他。

　　林慢觉得乌栗姬刚才的样子挺可怜的，便道：“何必这样伤她的心？”

　　黄二郎目光闪了闪，道：“我不这样，她永远不知轻重。”走了才好，要是惹怒了和尚那可麻烦了。

　　“哼，你逃狱，下毒，还自投罗网！”小黑挣脱林慢的控制：“胆子不小啊黄鼠狼！”

　　“哪里哪里？都说胆小如鼠，我那胆子还没针尖大，各位大师前辈可千万别吓着我啊！”黄鼠狼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大师啊，您看这火也灭了，误会也解除了，大家伙也累了，不如我回塔里去大家都回去，咱们翻过这一页，都洗洗睡吧？”

　　桑若皱了皱眉头，似是不喜他这般嬉皮笑脸。两个小和尚很有眼色地架着黄二郎扔进锁妖塔，黄二郎还晃悠着腿，笑嘻嘻地套近乎：“诶，这次给我个好位子啊，上次那个猪妖太臭了……”

　　闹了一晚上，人人都面带倦色，只有小黑精神百倍，林慢打着哈欠幽魂似地回屋，小黑还不安分：“整天睡觉，你都死了还要睡？！”

　　“小黑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夜猫子，乖，一边玩儿去。”

　　小黑蹲在院子里地盯着林慢的背影十分不满。

　　“啊——”忽然，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小黑眼睛一亮，猫嘴一咧，咻地一下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