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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扬州城(六) ...

  •   祁臻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林慢把小黑放到一边,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禾心没事吧?”

      “没事,以后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们是什么人呐?”

      祁臻坐在他对面,倒了一杯茶,说道:“王家是禾心的夫家。”

      “什么?禾心已经成亲了!?”

      祁臻道:“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去年成的婚。”

      “那禾心怎么住在竹林里?”林慢不解道。

      祁臻放下杯子:“禾心的丈夫叫王道元,是个书生,三年前染了痨病。王家想尽了办法,却都没有治好,眼看王道元病入膏肓了,便提出提前成婚。”

      祈禾心本来就不乐意这门亲事,这是她父亲在世时为她订下的,她和王道元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并没有多少青梅竹马的情意。她心有所属,但是祁家不同意,她母亲更是觉得她不敬亡父,以死相逼把她逼上了花轿。

      结果王道元当晚油尽灯枯,拜完堂便咽了气,这时候她才知道王家不怀好意,让她嫁进来冲喜。第二天祁禾心便回了祁家,族人们十分气愤,要去找王家理论。结果王家老夫人跪倒在祁家门口,声泪俱下称对不起禾心,对不起祁家,但是他们也是一番爱子之心,别无他法,何况王者已去,求祁禾心原谅……

      林慢气愤道:“这是什么道理!?你自家心疼儿子怎么能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总之,当初闹得很大,王家长辈都给禾心下跪了,满城人都知道了,婶娘没办法,又不能跟死人计较,便原谅了他们,要禾心和离。王家人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推诿不办,还要禾心去祭拜王道元,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受吊唁,禾心当然不从,王家人承诺,只要丧事已过,立刻和离,婶娘便同意了,让禾心去了王家。结果王道元下葬后,王家就翻脸了,说禾心已经嫁给了王道元,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还把禾心关了起来。”

      祁家这一代很少有女儿,祁禾心从小跟着兄弟们玩耍,性子刚毅,不仅会武,在修行上还有很大的天赋,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便逃出了王家。族长怜惜她年幼丧父,一向对她们孤儿寡母多有照顾,这一次更是涉及祁家的脸面,便为祁禾心做主,与王家断绝往来。可王家狡诈,到处传播流言,制造舆论,说祁家有奸夫,祁禾心为了奸夫,气死了自己的夫婿。又说祁禾心的母亲守寡多年其实与下人有染,祁禾心肖母,她们一家三代都是青年守寡,不安分的主儿。

      流言甚嚣尘上,祁禾心的母亲张氏气得几次晕厥,张氏的母亲也是青年守寡,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她嫁进祁家后也遭遇不幸,丈夫早亡,守着女儿过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深受声名所累,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所以对自己对女儿严格得几近苛刻,小时候祁禾心和堂兄弟们多玩儿一会,她都会严厉地训斥她。她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节,没想到清清白白这么多年,女儿和名声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张氏亲因此郁结于心,缠绵病榻,祁禾心没有办法,只得答应王家,回去为夫守节,才破除了流言,张氏病也好了。谁知王家恶毒至此,居然想要祁禾心殉夫,几次三番下毒暗杀,都被祁禾心躲过了。

      “后来,禾心便说自己得了怪病,一直幽居竹林,避开世人。王家几乎每隔几日便来打扰,城里人都习惯了,也都知道王家人不厚道。族人也都懒得理会了。”

      “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卑鄙恶毒之人!禾心真是太可怜了!”林慢为祁禾心抱不平,那么灵秀漂亮的女子居然要一个人住在竹林里,寂寞此生,林慢同情又心痛。

      他想到那天看到的夫人,疑惑道:“我看,禾心的娘还真以为禾心得了病,她不知道禾心对花过敏吗?”

      祁臻沉默了一下:“婶娘对禾心管教多于关心。”

      林慢懂了,张氏一生可怜,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她太知道世人对寡妇的苛待,只能更严苛地约束自己,对女儿也是严厉多于温情。所以当初她不顾女儿的意愿把她嫁到王家,直接导致了一连串悲剧的发生,居然连女儿过敏长疹子都不知道,还真以为女儿得了怪病。可惜了禾心,那样一个轻灵美丽的女子,竟要遭此不幸!

      “对了,小黑说竹林里有妖,禾心岂不是很危险。”

      “竹林里确实有妖,他就是禾心的心上人。”

      林慢满脸震惊,祁臻缓缓道来。

      祁禾心颇具修道天赋,祁家兄弟十岁上下测试天赋,祁禾心也属上乘,却无缘修行。祁家不允许女儿修行,因为女属阴,祁家又是跟阴鬼妖邪打交道的,女子修行十分危险。当时族长很喜欢祁禾心,想为她破例,教她其他的功法,可张氏却不愿她再跟兄弟们一起,只拘着她学女工,读三从四德,务必把她教成贤良淑德的好女孩。族长十分可惜,却没有办法。祁禾心当时也还小,不敢违抗母亲。

      堂兄弟中,祁禾心和祁臻年纪相仿,关系最好,祁臻经常拿书给她,教她各种术法。祁禾心的领悟力甚至比祁臻还好,她的道行几乎不输其他兄弟。及芨那年,祁禾心收了一只妖当侍从。

      “那个竹妖叫竹修容。祁家世代修真,宅中灵气充裕,竹修容就是在竹林里诞生的。”

      那片竹林以前就在祁禾心的闺房后,祁禾心被母亲看管得严,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寂寞中,她和竹修容相识了。

      竹修容当时还是一个刚能化形的小妖,那日祁家族长有感,特来竹林给新生的小妖取了名字,教了他基本的修行之道和人间之事。竹修容被族长连哄带吓,深觉凡人都是可怕的,不仅吃妖怪,还煎炸蒸煮十分凶恶。他顿时哪也不想去了,整天待在竹林里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渡劫升天,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一年春天,祁禾心来竹林采笋,竹林幽静寂寞,在竹叶的沙沙声中,她听到一个纤弱的男声轻轻地说:“请你,不要,摘它们,好吗?”

      祁禾心没有被吓到,反而激动地问:“谁在说话?是妖吗?你是什么妖?出来我看看!”

      竹修容小心地看着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心里颤颤的,控制住叶子一动也不动。她拿着锋利的铲子和一个小篮子,看着很可怕呢。

      竹修容心里一抖,身子也跟着抖起来。祁禾心四处一看,风儿轻轻,竹叶随风摆动,只有眼前这株叶子纹丝不动,竹竿却在颤动。

      她狡黠地笑起来:“我知道是你,你是竹妖吗?你都会说话了,一定也能化形!你现出形来我看看,我还从来没见过妖怪呢。”

      竹修容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人,眼看她拿着铲子要把他连根拔起,竹修容只得现形,低头看着一身绿色撒花裙子的祁禾心,道:“你别伤害我,我是好妖。”

      祁禾心当然不会伤害他,她跟竹修容成为了好朋友,每天都跟他在一起,读书给他听,给他做衣服,还一起修行,她偷来很多食物给他吃,对他讲述自己的烦恼……他们在温暖的日光下数竹叶间漏下阳光,她靠着他,觉得他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也是对她最好的人。在清透的月色下,她弹琴,他吹箫,凤尾幽幽,情丝缕缕,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相爱了。

      及笄之日,她披散着头发,他削骨为簪,为她挽起长发。长发并玉簪,结发为君挽。此誓同心起,恩爱两不移。

      “禾心爱上了竹修容,竹修容也为了禾心放弃修行,欲于禾心终老此生。”

      “那后来,怎么会……?”

      “他们的事被禾心的母亲发现了。”张氏没想到女儿居然跟妖物相处过密,还为他拒婚,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找到族长,请他除掉这个迷惑她女儿的妖怪。族长自然知道竹修容不是邪恶的妖怪,可是他们犯了祁家的大忌。

      “人妖殊途。”祁臻道:“妖类靠天地灵气修行,要么偏阴,要么偏阳,而人类只有阴阳相济才能长寿,人和妖在一起,会失去阳气,短寿多病。祁家世代与妖类、鬼物打交道,曾有不少族人因此早逝,为了子孙后代,祁家才有了这条家规。”

      “那我阿爹和兰姨?”

      “兰馨有千年的道行,你爹的身体还是衰败下去,如今他已是半妖之身,再无后顾之忧。”祁臻顿了一下:“你不要怪她。”

      林慢摇摇头:“我当然不会怪兰姨,阿爹跟她在一起很快乐,她对我也好,她就像我娘一样。”

      苦劝祁禾心无果,张氏又不断施压,族长没办法只好把竹修容关了起来。张氏觉得女儿中了妖术,又求族长杀掉竹修容,族长当然不允。

      “于是,婶娘带人烧毁了竹林。”

      当夜,祁禾心被关在房间,看到窗外的熊熊大火,黑色的烟雾遮天蔽日让人窒息。竹叶被焚烧得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味道,祁禾心被呛得眼泪直流,她听到竹修容的惨叫,那么凄厉,那么痛苦,整整持续了一夜。

      她疯了一样拍门,指甲嵌进木头里,双手血肉模糊,她通通感觉不到。她绝望地哭喊,咒骂,撕心裂肺,精疲力尽,她用头撞着门,直到鲜血挡住了视线。黑沉沉的木门纹丝不动,冷冷地禁锢着她。

      她靠在门上,烟火呛得她涕泗横流,母亲在门外苦苦劝她回头是岸,她的心也被烧了一夜,直到干涸得再也就不出泪。她的身体是冷的,全身打颤,竹修容送她的发簪深深嵌进肌肤里,鲜血涌出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她和爱人融为一体。

      那一晚,仆人围在院子外,听到祁禾心凄厉的哭喊,皆惊疑不定,纷纷说这妖孽如何厉害,将大小姐害成这样,也有人于心不忍。言语纷纷,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所受的痛苦。他们隔着一道门,一个受躯体的烧灼,一个受心里的煎熬,这样的痛苦几乎将他们击碎。

      “当晚,禾心自杀了。”

      张氏又急又气,事情到了这一步,族长不得不出手干预,他救下了竹修容,可竹修容本体已毁,道行尽失,族长废了极大的力气才保住他的魂魄。

      张氏便以此威胁,让禾心嫁给王道元。祁禾心只想爱人能活下去,其他的怎么也顾不得了,可没想到她的悲剧才刚开始,谁也没想到王家才是真正的虎穴狼窝。

      “后来经过王家的事,婶娘才又悔又恨。”

      “她太——”林慢顿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以为她是对她好。”张氏怎么能理解女儿和妖怪的爱情呢,她使出强硬手段哪怕伤害她也不让她被妖怪迷惑,固执地要她嫁给未婚夫,希望能让她迷途知返。谁知世事无常,人心是比妖怪还可怕的存在。她以为她救了她,谁知转眼就使她万劫不复。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可悲的是你以为。”祁臻如是说,他的想法一向简单,既然相互喜欢,管他是人是妖,是死是活。

      林慢追问:“那现在呢?我看竹林好像长好了,竹修容活过来了吗?”

      “他如今还不能凝形,神魂大大受损。当年那把火含有烈阳之气,他时不时仍会受到火烧的痛苦,所以有时候会比较暴虐。刚开始的时候,他连禾心都不认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不过他会恢复得很慢,或许在禾心有生之年,他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林慢听到了他话里的叹息,倚着窗户望着远处安静的院子,仿佛看到一团阴霾永久地凝在那片安宁之地上。

      林慢低着头,祁臻轻声道:“不要难过。就算痛苦,能陪在对方身边也能心安的。”

      林慢叹了口气,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他们太可怜了……”祁禾心是凡人,就算能修炼,也被耽误了,人的一辈子何其短暂,而竹修容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若百年以后,竹修容从懵懂之中醒来,这片竹林只剩了他一个人,伊人已去,他的痛苦不会比之前少。心理上的煎熬如同钝刀贯心,一下一下,初始还只是茫然若失没有察觉,等发现的时候早已千疮百孔……而禾心,可怜的禾心,又比他强到哪去呢,竹修容如今尚未清醒,她日日看着爱人受苦,守着他们惨烈的过去,一个人支撑着,何尝不是活受罪呢?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金乌西坠,日光熹微。

      林慢从怀里拿出一个玉雕,道:“这是我送你的及冠礼,自己雕的。雕得不好,你别嫌弃。”

      祁臻看着他缺了一指的手,低声问:“疼吗?”

      林慢笑了一下:“不疼,就是比较难砸,我好像把你书房的水晶镇纸砸缺口了……”

      祁臻摩挲这玉雕,神色复杂:“雕得很好,是老虎?

      林慢的笑容消失了,缓缓垂下了头。

      祁臻改口:“是我看错了,狮子?”

      “这,这是瑞兽麒麟。”林慢被打击得不轻:“它有角的。”

      “……”祁臻斟酌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

      小黑从窗外跳进来,把一条鱼甩在桌上:“祁臻,这条鱼送给你,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你快趁热烤了它吧!”

      祁臻看着垂死挣扎的鱼,两手握拳,目光隐忍,凶光毕露:“这是家主养了八百年的鲤鱼,马上就要化形了!”

      “啊?哈哈我眼光真好,八百年啊,不知道肉会不会老呢?”

      祁臻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长袖一挥,带出一阵风将鲤鱼送回池塘。小黑舔舔嘴,暗道可惜。

      “诶,这是什么,哨子?雕得是我吗?”

      林慢爆发了,豁然站起来:“是麒麟!麒麟!祥瑞麒麟!不是猫!它长着角呢!”

      小黑吓了一跳,差点掉下去,它挣扎着扒在桌子边上委屈道:“我以为那是猫耳朵!麒麟就麒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林慢看了眼祁臻,见他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笼罩在脸上那层冷漠和严肃霎时化开了,好像雨停云散,露出一片愉悦的湛蓝。

      林慢的脸慢慢红起来,那枚哨子躺在他宽大的手心,显得格外古拙可爱。

      临走前林慢想去看看祁禾心,走到半路被小黑拦住了。祁二叔急匆匆地找来:“大哥出事了,臻儿,快前往江城!”

  • 作者有话要说:  祁臻:既然相互喜欢,管他是人是妖,是死是活。(疯狂暗示)
    林慢: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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