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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扬州城(五) ...

  •   第二天是祁臻的及冠之日,祁家家主在东府祠堂内为祁臻举行了及冠礼。

      祁家男丁皆聚于正院,左侧皆是成年男丁,宽衣博带,多为褚色和皂色,以示庄重。右侧则是少年,木簪束发,青色额带,白色长衫。林慢也曾见过祁臻这样打扮。祁家百年渊源,行冠礼,着家服。

      林慢站在人群里,祁家人阳气炽盛,即使有石中玉保护,他也觉得有些不适。祁二叔跟一群长者站在最前面,看到林慢,微微颔首,他也穿一身褚色长袍,显得老成而威严。说起来,祁二叔和祁孟卿长得并不像,祁孟卿是那种温柔的俊美,他的凌厉威严都藏在和煦淡然的笑容之下。祁二叔却习惯性地蹙眉,明明他看起来比祁孟卿年轻得多,说是祁臻的兄弟也有人信。可他偏偏一副老成的做派,打扮也偏稳重。林慢胡思乱想着,忽然很好奇祁臻的父亲长什么样。

      很快,廊下诸人开始击鼓鸣磬。朗朗青天下,祁臻一步步走来。合曲吟唱伴着钟磬之音,清风疏阔,祁臻面色庄严,目不斜视,行动间衣袍翻飞。

      林慢几乎看呆了,他穿着宽袖冕服,腰束锦带,脚穿木屐,腰间佩戴一柄桃木剑。一身玄色衬得他面容俊朗,眉眼凌厉,仿佛一柄利剑,赫赫生辉。当真是虎狼之威,玄月之辉!

      祁臻跪坐于地,家主念完祷文,开始祭祀天地先祖。祁二叔加缁布冠,祁臻跪拜,家主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一白发老者授以皮弁,祁臻再拜,“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家主授以爵弁,祁臻三拜,“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礼成。祁家三十九代子孙祁臻今始加冠,赐字成人。”

      家主话音一落,观礼的男儿们都低唱祝词,拥着祁臻走出祠堂。

      林慢跟着人群往前走,出了府门,觉得自己在一群着正服的人中间太显眼了,于是停住脚步。

      门外是清河长堤,杨柳柔顺,清风凉爽。林慢独自漫步了一会儿,听到一阵喧闹声,左右一看,一大群姑娘涌了过来,个个粉面含春,脂粉香飘飘扬扬仿佛又回到了春日。林慢进退无路被围在中间,只得跟随人潮往前走。

      “啊——”

      走到河边,姑娘们一声娇吼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栽进河里。他抬眼看去,只见祁家子弟们都聚在对岸冲这边挥手吹哨,挤眉弄眼,姑娘们也万分热情,尖叫不断。

      林慢尴尬地站在百花丛中,望着这条小河和河对面的少年们,一滴汗从额上滑下:好、好像走错了方向……

      少年们簇拥着祁臻坐上小舟,两个短衣少年一边摇舟一边笑,祁臻望着对面窘迫的林慢,也莞尔一笑。

      水岸一边,姑娘们互相推搡着,欢呼着,祁臻开口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一开头,后面的少年们齐声唱起来。祁臻走下兰舟,姑娘们含羞带怯,纷纷往后退,只有林慢慢了半拍,孤零零站在前头。

      祁臻从袖中拿出一支发簪,插入林慢发间,人群一时安静了,微风软绵,牵动他的衣袍,林慢心跳如鼓,愣愣地把他望着,祁臻一双眸子黑如深潭,沉如碧海,清楚地倒影着他的模样。

      姑娘们被他这一举动搞得面面相觑,对岸的少年们却哄笑起来,更大声地唱着关雎。

      祁二叔在楼上看到这一幕,笑着摇头:“这孩子……”

      林慢伸手欲摸,祁臻道:“别动。”

      林慢用眼神询问他,祁臻低声道:“很合适。”祁臻长相冷峻,性子也端庄,平时不爱笑,笑起来却暖意融融,让林慢头晕目眩,他脸上一阵发烧,低着头避开他的凝视,问:“这是什么?”

      “发簪。”

      “哦。”我知道这是发簪,我只想知道这戴我头上是什么意思啊!?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尴尬。

      姑娘们看着高大俊朗的祁臻,发出遗憾的嘘声,不过她们见得到发簪的是个少年,不是任何女子,心里便平衡了,不知谁开了个头,姑娘们都唱起郑风:“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水岸两边,姑娘和少年,相互对唱,千年前的诗歌,至今不绝。

      “你的冠礼好隆重啊!”

      “兰舟对唱,涉水而歌,是扬州的习俗。”

      林慢点点头,摸了摸头上的木簪,问:“那这个发簪呢?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祁臻淡淡道:“没有。”

      “哦。”林慢没有多问,两人绕着河堤走了一圈,林慢本来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远远地看着欢笑的男男女女,看着晴天绿水,想到自己如今只是一抹幽魂,寄居在着玉石之躯中不得长久,忽然感觉到一股淡淡惆怅。

      祁臻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不过一具皮囊。”

      “到底不一样啊……”林慢笑了一下,他原以为没什么不一样的,爹爹身子变好了,跟兰姨快快活活的,祁臻也有小黑陪着,不那么寂寞,大家都很好。做人做鬼也没什么区别,就算他会灰飞烟灭也没什么遗憾。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可现在他忽然不想死了,他想做人,想生老病死,终于此生。他看着身长玉立的祁臻,心里很舍不得了。

      “一样的。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我会救你,如果穷尽你剩余的时间我都没有救活你,我就去天堑山,那里有一种秘法,可以两魂一体,共享身体和寿元。”

      祁臻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林慢头上,他慌乱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如果回头草也没办法救活我,那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遗憾,这辈子也够了……”祁臻的眼神冷了下来,林慢说不出口了。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祁臻说着,生硬地塞了一个荷包给他:“帮我保管。”

      林慢打开荷包,里边是一缕用红绳编好的黑发。

      他回到住处,呆呆地看着发簪和荷包,想着祁臻深邃的眼眸和其中暗藏的情绪,心里沉郁又烦乱,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遍寻不得,就这么不近不远,时轻时重地撩拨着心绪,不得其解。

      眼看日头高升,小黑一晚上没有回来,林慢有些担心,想了想走出院门,一路来到竹林。竹林还是一片幽静,竹叶沙沙,清风幽幽。

      “林慢。”祁禾心走了出来。

      林慢有些抱歉地说道:“禾心,我来找小黑,他一晚上没有回来了。”

      祁禾心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头上的发簪,道:“今儿祁臻及冠,这发簪——是他给你的?”

      林慢伸手摸了摸,点点头,见她神情有异,便问:“这个发簪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祁禾心眼神复杂:“男子及冠之时,取桃木做簪,送给未来的妻子。”

      林慢懵了:未来的妻子?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现在不同了,”祁禾心笑了一下:“现在礼教严格,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凭自己的心意就能做决定?”这话说完,她露出一丝倦怠厌烦的神情。

      “现在也只有祁家还循着古礼,一旦有男丁及冠,满城的姑娘都跑到河边,期望能得到男儿亲手做的发簪,证明自己的魅力。祁臻没有爱慕的女子,没想到竟叫你拔了头筹。”祁禾心似笑非笑。

      林慢脸红了,有些不知所措。

      祁禾心谈兴淡了些,道:“那只小黑猫不知天高地厚,你和祁臻可要好好管教,否则以后有的他吃亏。”

      她说着,朝竹林深处招了招手,一阵劲风吹来。一团黑乎乎的毛球伴着竹叶猛地蹿到林慢怀里,林慢差点没站稳,小黑晕头转向地甩甩头,一看到祁禾心,大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林慢讪讪道:“小黑他?”

      祁禾心不在意地笑笑,没有说话。

      林慢盯着她的脸看,忽然问:“你的病?”

      “那天,你看到了?”

      林慢点点头,关心道:“你的病好了吗?大夫说过要吃什么药吗?”

      祁禾心笑了,眉眼间风情无限,她促狭道:“看着这么灵秀的人,怎么却这般愚笨?我哪来的病,都是装的。你可曾听过这样奇怪的病症,何况你也见过我许多次了,我脸上可有什么?”

      “可是那天……”

      “我对花粉过敏,一接触就会长红疹,十分可怖,旁人不知道,我便装病来骗他们。”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林慢十分好奇。

      她面上蒙上一层哀愁:“因为我想留在祁家,留在这片竹林里。”

      竹叶沙沙,仿佛呢喃着情话,祁禾心抚着竹枝,眼神中满是温情。

      林慢直觉不该问下去,准备告辞,临走前摸到那个荷包,心里一动转身问:“发簪是送给爱慕之人,那头发又代表什么?”

      祁禾心愣了一下,诧异道:“头发?是不是用红绳系着的?”

      林慢点头。

      祁禾心目光温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出生时剃发,成人时断发,两缕合作一股,来日长发双结,红绳相系,谓之结发……”

      林慢没有听懂,祁禾心也不解释,自顾自唱着:

      “兰舟摇桨,覆手吟周南

      谁家在水岸,郑风唱一晚

      我有长发并玉簪,何日挽

      郎君今加冠,双结同心缠……”

      林慢找到小黑的时候,小黑正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周身散发着黑气。林慢怕他憋坏了,戳了他一下:“嘿,小黑你没事吧?”

      小黑默不作声,只有尾巴动了动,祁臻走进来,说:“我早说过不要去竹林,里边那个不是好脾气的。”

      小黑深深埋着头,林慢疑惑道:“哪位?禾心?”

      祁臻正要解释,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公子,王家人又来了,他们还请了大夫说要给小姐治病,话里话外非要带小姐回王家呢!”

      “我去看看,你去叫二叔。”祁臻离开了,林慢往外看了一会儿,又来戳小黑。

      小黑萎靡不振了好一会儿,林慢只好叫小厮准备了一盘烤鱼,鱼汤拌饭,饿了一天的小黑没有抵制住诱惑,蔫巴巴地吃饭。林慢很心疼地摸摸猫头:“怎么啦小黑?”

      小黑默默地吃完,恢复了一丝力气,四爪攀在他身上,哀怨道:“林慢,我的清白没啦!”

      “啊!?”林慢愣住了,他困惑地想:一只猫有什么清白可言?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小黑夹着尾巴,捂着脸,哭诉道:“那个死妖精简直不是人!”小黑一副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的模样,林慢更困惑了,难道那个妖怪这么重口,女人和公猫,都不挑?!

      “他、他把我绑起来,动都不能动,我的肚皮都露出来啦!”

      “他、他还用竹叶挠我的肚子,我要痒死了!”

      “他还把我丢进水里想淹死我,然后找了一只小母猫给我舔毛!我差点被舔秃了,都失身了!”

      小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林慢同情地把他抱在怀里,抚顺他凌乱的毛发,“这妖怪简直丧心病狂!”

      “就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妖怪!”

      林慢等他平静下来,才问:“小黑,那个妖怪这么对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黑吞吞吐吐道:“我、我跑进去的时候,祁禾心正在洗澡……”

      “你偷看禾心洗澡!?”林慢目瞪口呆。

      小黑挠了他一下,羞恼道:“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这种事,不是故意的也不成啊。

      “那你看出那是什么妖了吗?”

      “唔……没看出来,或许是一只风妖?”

      “风妖?风也可以成妖?”

      “唔……应该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长发并玉簪,何日挽
    郎君今加冠,双结同心缠——NL不分、杜夭夭《叶底花》
    超超超超超好听!!!喜欢古风的小天使可以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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