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47、盘古斧（一）

　　“林慢，醒醒！醒醒！”

　　林慢不是被祁父的声音唤醒的，而是被胸口沉甸甸的一坨压醒的。小白红这一双兔子眼，哭得稀里哗啦：“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

　　林慢头痛地坐起来，忽然想到先前发生的一切，恐慌道：“祁臻呢！？祁臻怎么样？！小黑！小黑！”

　　祁父眼疾手快地在他穴道上点了两下，林慢软绵绵地靠在车壁上。祁父倒出两粒丹药喂他吃了，看他眼神惊惶，泪水不断的模样，叹口气道：“你先听我说，我卸了你的力气，等你平复心情。别担心，臻儿还有口气，我们现在回扬州把他治好。你也得保重自己，我一个人可照顾不了两个病人！”

　　林慢点点头，张了张嘴：“小、小黑。”

　　祁父低头不言，小白用脑袋蹭掉他的眼泪，无声安慰。

　　林慢沉默着，恢复了一些力气，“小黑不会死的，他是九命猫妖，来自九泉地府，是孟婆的侄子……他不会死的……”

　　“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祁父掀开门帘，只见天上乌云团聚，电闪雷鸣，风大得几乎要将马车吹走。

　　林慢看到驾车的伏寄，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恨恨道：“你怎么在这儿！？”

　　伏寄别过脸不说话，小白怯怯地说：“是真人叫他送我们回去的……”

　　原来那天长极真人和众长老大战容离，容离受伤，殷长启乘胜追击，接着就失去踪迹。毕竟是弟子犯错，长极真人便让伏寄送他们回江南。

　　小白从肚子里把小玄武掏出来，“真人还叫我把玄武带给你。”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林慢生气。

　　林慢冷冷地哼了一声，接过玄武，又在小白头上摸了一把。他恨极了殷长启，再也不会相信与他相关的人，但是小白和玄武除外，他们是自己人。

　　小白松了口气，窝在他怀里，告诉他：“长极真人保住了祁臻的命，但是仍然很危险，只有回扬州本家重塑经脉才可以。”

　　林慢一阵心痛，眼前又模糊起来。

　　“你们在这儿不要动。”伏寄跳下马车，喊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一股劲风袭来，将伏寄狠狠摔在地上，空中卷起一阵白浪，显出人形——原来是敖雪！

　　“敖雪！”林慢不禁又喜又悲：“小黑出事了！”

　　敖雪脸色大变，祁父赶紧把小猫儿递给他，又怕林慢激动之下说不清，向他解释了昆仑山上的事。

　　敖雪捧着小黑的尸体，他有妖丹护着，尸体尚未僵硬，只是一动不动，倒是难得安静。

　　林慢心一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敖雪道：“我去地府找回他的魂魄，找到以后再回白鹘村找你们！”说着飞身化龙，消失了。

　　林慢喜极而泣地抓着小白：“我就知道小黑不会死！”

　　“诶，大家都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几天几夜风驰电掣，终于到了江南。

　　祁父满脸疲倦：“林慢，你们三个先回白鹘村，把这本书交给他二叔，上面有我的注解，他知道该怎么做。等祁臻好了，我们马上过去。”

　　林慢满心不舍和担忧，却只能默默地点头：“好。”

　　终于到了白鹘村，林慢走进熟悉的村子，心中百感交集。

　　伏寄放开马车，解开缰绳，给了两瓶丹药当做报酬：“去吧。”两匹马低头道谢，归入山林。

　　走到家门口，林父先看见他，惊喜地扑过来把儿子抱住，父子两个抱头痛哭。

　　“大白！”

　　“小白！”

　　两只兔子也激动得抱头痛哭。

　　兰馨喜气盈盈地迎上来摸摸林慢的胳膊腿，高兴地说：“看你，大好的日子把儿子给弄哭了！慢慢来，先洗把脸，兰姨给你做吃的!”

　　大白说：“我去吧我去吧！”

　　小白举手：“我也去我也去！”

　　兰馨笑眯眯地摆手：“那行，你们哥两去吧！”

　　许久未见，手忙脚乱地安置了一番，林慢便说起了一路来发生的事，说到昆仑山，想到祁臻，还是忍不住哽咽。

　　“别担心，他们祁家厉害着呢！一定能救祁臻，咱们就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不了多久，祁臻就回来了，保证全须全尾的！”兰馨一面哄他，一面拿眼刀睃伏寄——当初就觉得他们不是好人，果然叫猜中了！

　　当晚，林慢路途劳累，又伤心伤神，很快就睡着了。小白回到了熟悉的窝里，也早早地依偎着大白安然入睡。伏寄还不至于跟一只兔子吃醋，也就没管他。兰馨视他为无物，也不曾准备床铺。伏寄也不在乎，找了棵树躺在树干上抱臂养神，一觉天亮。

　　第二天一早，林慢去找祁二叔。宅子里的仆人都被祁二叔遣散了，他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乡居山野，便要过简朴的生活，坚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点招致了老邻居林三郎和大白的不满，因为他每回除草都要把自家庄稼锄掉几根。

　　林慢来找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蹲在井边打水，旁边一株桃树下倚着一个粉色衣衫的身影，体态风流，气质如仙。两人背对着他话家常。

　　粉衫人说：“打个水都磕磕碰碰的，你要是不行就把下人都叫回来，何必自己做这些粗活？”

　　祁二叔道：“不是你不喜欢人打扰吗，你的声音太大。”

　　“好啊，你倒怨我？要不是你太用力，我能叫那么大声吗？我还没嫌弃你活干的不好呢！”

　　祁二叔瓮声瓮气地说：“我都是按照家传功法来的，错不了！”

　　粉衫人嗤笑：“这种事学起来跟做起来能一样？真是书呆子！”

　　林慢虽然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本能地觉得非礼勿听，于是开口叫人：“祁二叔，我是林慢。”

　　两人猛地回身，粉衫人脸瞬间就红了，他雪肤花颜，眉目如画，眉间一朵五瓣桃花，美得雌雄莫辨。林慢从未见相貌如此精致之人，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粉衫人欺身而上，一把捏住林慢的下巴，眯着眼审视一番：“白虎？”

　　林慢不意他一眼看出真身，却被他身上桃花的香气激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二、二婶？”

　　话一出口，那人就阴了脸，冷哼一声，甩开手走开两步：“祁仲葵，你家小辈。”

　　祁二叔走过来，一向严肃的神情有些端不住，好像被小辈抓住不检点似的，不着痕迹地把粉衫人挡住。

　　林慢把书卷交给他，又把祁父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祁二叔皱着眉，伸手捋胡子，却摸到一片光洁——他特意蓄起来的胡子早被枕边人趁着月黑风高剃光了。

　　他突然想起来似的，介绍道：“这是林慢，祁臻的青梅竹马，我跟你说过的。”

　　“这位是桃慕之，我的——咳咳！”祁二叔含糊着：“你叫叔就行。”

　　桃慕之轻嗤一声，见林慢偷偷摸摸看他，露齿一笑，眨眨眼：“叫桃叔叔吧，我呀是你二叔的道侣！”

　　“咳咳咳！”祁二叔猛地一阵咳，脸红得要滴血，桃慕之丢给他一个白眼：“老了？身体不行了？有病回去躺着！”

　　祁二叔低着头，有些懊恼，低声下气地说：“孩子在呢，别瞎说！”

　　“你个老古板！”桃慕之冲天翻了个白眼：“你们一家除了老大，老的小的都好这口，还怕人说？假正经！说不定他懂得比你还多呢！”

　　林慢心虚地低头，装作没听懂，奉承道：“哪里比得上二叔博闻广识，身经百战！”

　　桃慕之噗嗤一声笑起来，得意道：“你二叔的经验全是我教的，他呀就是个老古板！”

　　祁二叔似乎难以忍受一般，掩面回了屋，重重地关上门。

　　桃慕之大乐，又盯着林慢：“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林慢老老实实地回答：“似懂非懂，半懂不懂。”

　　桃慕之上下打量他一番，若有所思道：“懂了！你和祁臻就差最后一步，到时候不懂也懂了。”

　　“你在伤心？”

　　林慢深吸一口气，拱手告辞，跑了出去。

　　桃慕之冲他的背影喊：“你别伤心，你桃花开得正旺，你的情郎不会有事的！”

　　大白正好路过，把林慢拉回家：“今天三郎大人捉了好多好吃的回来，还有云寰大人也来了！”

　　刚进门兰馨就热情地推着他坐到桌子上，把一个人拉过来，激动地介绍道：“林慢，这就是你云寰舅舅！”

　　云寰是个清秀少年，相貌俊雅，气质温润，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双目有些无神。

　　林慢站起来见礼，他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开口，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兰馨悄悄对林慢说：“寰儿还缺了一魂找不到，所以有点迟钝。”

　　林慢点点头，问：“三叔呢？”

　　“他去找寰儿失落在外的残魂了，这大半年都不在村里，经常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急匆匆来急匆匆去的！”兰馨道：“他对寰儿也算尽心尽力了！”她对祁孟卿的最后一点怨怼也没有了。

　　饭桌上，兰馨和林父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提祁臻，怕勾得他伤心。林慢心中熨帖，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挑了些有趣的事讲了，回忆着与祁臻的点点滴滴，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林父和兰馨松了口气，相视而笑。孩子心里有事，总是哭的话伤心，憋在心里伤神，还是这样有地儿宣泄才好。自来忧虑成疾，相思成痨，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孩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