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被潜的一天》墨淼

4、第4章

　　凌晨一点剧组才收工，季寻一下戏，神采奕奕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些疲态来，周小山迎上去扶他时，梁问歌眼尖地发现，他伸手撑了一下腰。

　　就那么一瞬，梁问歌心狠狠跳了跳，季寻今天的戏大半都是吊在空中飞来飞去，想必陈年老伤又犯了。

　　季寻的伤还要追溯到八年前，那时他18岁，借着《满城风雨》斩获史上最年轻的影帝，后来又被名导演相中，客串了一部警匪电影《追》，里面的一段剧情是他演一个被绑匪劫持的富家少爷，趁着绑匪不注意从深夜八楼的排气管往下爬的时候，失足落下去。

　　季寻虽然年纪不大，对是切切实实的体验派，选择了不用替身，亲自上阵。

　　虽然防护措施都完备，那天还是出了意外，不知道是道具师的疏忽，还是其他原因，下落到二楼时，绑在腰上的威压绳子大弧度晃了晃，他撞在遮雨棚上，造成了腰部骨裂。

　　当时有剧组流露出来的视频，季寻面色惨白地蜷缩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最后直接被现场工作人员抬着送去了医院。

　　那时，十六岁的梁问歌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担心心痛自家爱豆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父亲梁远昌带着私生子梁折意回来，梁问歌都要哀求梁父动用关系，让她去医院见季寻一面。

　　如果没有梁折意……

　　梁问歌视线笼罩着摄影棚里，正笑着同剧组演员说话的季寻，柔和的侧脸，看不出半分异常。

　　梁问歌轻声叹气，如果没有梁折意，八年前，她就不会出国。八年前，她或许就能和季寻相识。

　　但是，她又清醒的知道，世间本没有那么如果，有的只是伶仃的既定事实。

　　下戏后，许子星又将钟凌叫走了，让梁问歌帮季寻卸妆，迟疑着说，“我第一次卸这种头套，可能不是很熟练，要不我重新帮你找个人。”

　　季寻笑着对她说辛苦了，然后靠着椅背闭上了眼，又说：“不用，你慢慢来，别急，我正好养养神。”

　　这种时候，他还在宽慰梁问歌。

　　梁问歌静静打量了季寻一会儿，放才俯下身，拿起沾了酒精的卸妆棉，轻轻擦拭发套被胶水粘连的边缘，用手温捂着头套边缘的粘贴处，等胶水彻底软化后，才轻轻将头套揭了下来，颇是废了一番功夫。

　　做完这一切后，周小山长长打了个哈切，催促：”小梁你快一点，哥让你慢慢来，你也别太慢啊，每天哥还有早戏。“

　　梁问歌看着周围同时卸妆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又有些自责自己耽误季寻休息的时间了，小声道：“对不起。“

　　季寻睁眼，盯了周小山一眼，后者自动噤声，他看着梁问歌摆到化妆台上的头套，轻声笑了起来“别说对不起啊，我真的好久没遇到过手法你这么温柔的化妆师了，卸头套一点都不痛。”

　　梁问歌手下不停，飞快地准备帮季寻卸妆，“这不是应该的吗。”

　　季寻想到了什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有时候剧组太忙了，为了赶时间，只是草草敷衍一下，就将头套扯下来，我当时都觉得自己会秃了。”

　　只是想想粘着胶水的头套，从皮肉上扯下来的滋味，梁问歌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旋即一想，脸色就沉了下来。如果是个有名气的，再赶时间，化妆师也不敢粗鲁的对待，想必就是欺负他已经过气了吧。

　　当晚，快凌晨三点，钟凌和梁问歌才完成工作回宾馆。钟凌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而梁问歌却失眠了。

　　她此刻才认认真真地盘算钟凌说的话。

　　远风集团是H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在国内也排的上前五的知名企业。虽然这几年远风集团除了房地产行业，也慢慢涉足其他行业，但集团百分之八十的收入都来源于地产这一块，其他产业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程度。

　　其中就包括六年前建立的星灿娱乐。

　　本来，梁问歌回国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掰倒梁折意这个蠢货，第二个嘛，她是埋在心里的，谁也不曾说过。她想掌握了远风集团后，动用资本的力量让季寻翻红。

　　可回国几个月，第一个目标的完成进度为0。更别说第二个了。

　　经过钟凌提点，她觉得既然第一个目标既然太难完成了，不如先完成第二个。

　　梁折意在梁远昌耳边不知吹了多少耳边风，严防死守阻止她进入集团内部，就是怕她和自己抢夺远风集团的继承权，她也倔着一口气，不愿去其他公司。

　　这晚上，一切豁然开朗。

　　梁折意有万般理由不让她进入远风，却决计不会阻扰她去星灿任职。星灿在梁折意眼里，不过是小鱼小虾，他从未放在眼里过。

　　梁问歌有了算计，很快就安心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季寻上午没戏，睡到中午，周小山才将他叫了起来。

　　好好睡了一觉，季寻的精气神足了很多。吃了饭，准备赶去剧组时，周小山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贴药膏过来，“哥，你贴一下腰，对缓解酸痛有帮助。”

　　季寻腰部的不适感已经没了，不过还是接了过来，贴在了腰上，有些感动，”你去买的？“

　　周小山：“不是，是你‘第二号粉丝’一大早来告诉我说你腰受过伤，吊威压久了会痛，她上次在机场送的药里，就有跌打损伤药，让你贴一下，哥，她还真的是你的忠实粉啊，我都甘拜下风。”

　　季寻征了一瞬，心里是有些暖的。

　　他以前其实还怀疑过，梁问歌话的真假，现在很多人说“喜欢你”不是另有目的，就是客套的寒暄，但是将他和梁问歌发生的所有事串联在一起，早就适应了这个圈子真假难辨的季寻，也不能再质疑梁问歌的真心了。

　　周小山还在聒噪，“哥，我觉得小梁这个人还真不错。”

　　季寻认同地点头，又觑了一眼周小山，玩笑道：“是不错，比你这个助理，还贴心合格，不如换了你，让她当我助理吧。”

　　周小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差点扑上去抱季寻大腿，哀嚎：“哥，你别冲动啊，她是个女的，哪里有我照顾你方便啊。”

　　季寻摇了摇头，周小山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戏精了，他叹气道：“别演了，该去片场了。”

　　季寻换好黑色的短打劲装，走近化妆间，钟凌一眼就看到了他，心里小小地吹了声口哨。

　　虽然她早就知道季寻帅，但是第一次见他穿全身的黑，这是剧里，他要去刺杀男主的造型，整个人酷得不得了。

　　她手里本来正在给另一个演员定妆，见季寻走来，就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了其他化妆师，走到了他面前。

　　想到这个人在自己手下，会更英俊迷人，钟凌就有些跃跃欲试地招呼：”季寻，来了啊，今天没阻碍，我可以安心给你画了。“

　　这话，在场人都听得出钟凌的言外之意，那个阻碍不就是嚣张跋扈的许子星。

　　季寻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缓慢在场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梁问歌人，却和刚刚钟凌扔下的那个演员的视线对上了。

　　那个男演员也是新人，叫王叙晏，北电刚毕业的学生，在剧中的戏份也不重，平时对季寻倒是挺谦逊有理的，季寻对他印象挺好，偶尔也会和他聊上几句，此刻王叙晏眼中却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不满。

　　季寻愣了愣，旋即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地对王叙晏笑了笑，接近着就对钟凌说：“你先帮叙晏画吧，让梁问歌帮我就可以了。”

　　他没再看王叙晏，坐在了空着的化妆台前。后者脸色却微微一变，也不知是惭愧，还是窘迫，“不用了，我的差不多了，还是先帮季哥画吧。”

　　钟凌神经大条，完全没察觉出那一瞬间的波澜，大咧咧地拿起了比季寻肤色暗了两度的粉底，就朝季寻脸上涂抹打底，嘴里还问着：“你对我的小助理还挺满意啊。”

　　季寻：”嗯，是不错。“

　　钟凌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你满意就好。”

　　季寻没看见，从镜中观察着化妆间，确定了梁问歌确实不在，又等了一会儿，脸上妆容画好了一大半，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你小助理啊。”

　　钟凌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全神贯注，也没心思想其他事了，就脱口而出，”她今天请假回家去了。“

　　钟凌没在说下去，绕着季寻的脸左看右看地查看眉形是否对称，又在右边的眉毛，填上了点眉峰。

　　看钟凌沉浸在工作里，季寻也没再问，心里想着，等下次见到梁问歌再同她说声谢谢吧。

　　接下来几天，季寻都没见到梁问歌。

　　同时，《剑客》的戏拍了一大半，由于时间紧张，投资方也催得紧，导演决定分成将《剑客》剧组分成两组，影视城的戏份都不重了，副导带着一部分人员在影视城拍完剩下来的戏份，大部分人就先跟着他去山里，拍山里的那几场重头戏。

　　季寻也要跟着去。

　　他知道这个圈子，相遇可能容易，但是一转眼就碰不到了也是常事。

　　思考了一会儿，他让周小山同钟凌要了梁问歌的微信，想要道谢，之所以不自己去，因为这个圈子里流言蜚语太多了，他不想给梁问歌——自己的小粉丝——带去麻烦。

　　周小山一听，立刻翻出了手机，“哥，不用找凌姐，我有小梁的微信。“

　　“……”季寻一哽，“你们这么熟了啊。”

　　周小山洋洋得意：“毕竟是我们都是你头号粉，和二号粉啊。”

　　周小山将手机递给了季寻，自己继续埋头整理季寻的行李。

　　微信列表上，那个“问歌”的名字拍在列表的前面，看来是两人才聊过不久。季寻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点开对话框，飞速点进梁问歌的个人主页里时，还是瞥见了聊天页面上，周小山发给梁问歌一张他拍戏时的剧照，下面跟着一个大拇指，和“我儿子真帅”几个字。

　　儿子？？

　　季寻眉心抽了抽，虽然他知道现在粉丝的分类很多，其中就有亲妈粉。但是看梁问歌的模样，比他还小上几岁，想着那个看起来温柔，在他面前还有些害羞的梁问歌，私底下竟然狂放地称他为儿子，季寻突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点进梁问歌的微信主页，准备在自己手机里输入她的微信号时，季寻终于注意到梁问歌那张花花绿绿的头像。

　　点开，放大。

　　十五六的梁问歌，一脸笑容地站在故宫的红墙绿瓦下，手里拿着一只桃花。

　　季寻一眼就明白了这张照片的模仿的是《满城风雨》里，他的一副剧照。

　　小世子云灏，拿着从府里摘来的一枝春天里开得最冶艳的桃花，走进了紫禁城的重重宫阙之中。

　　只因为，他喜欢的那个小宫女告诉他，冷宫中看不到春日桃红满枝的繁盛，只有冷冰冰的宫墙和一隅荒芜青天。

　　于是，云灏就摘了一枝繁茂春色，带给她。

　　鬼使神差打开了她的朋友圈，个人签名上是一句话：喏，我也有桃花送给你，所以，不要再哭了。

　　季寻有些惊讶。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梁问歌也送了他一枝桃花。

　　或许不是他，而是那个对小宫女说着“桃花送你，你就不要哭了”，最后却坐在马车里，流着泪回望紫禁城，去往蛮夷之国成为质子的云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