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古董中》北有渔樵

8、第 8 章

　　刘景所说的地方在清平路的边缘，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清平路的地界了。
　　十字路口上高悬着红绿灯跟地标，向左的箭头标注着“清平路”，向右的箭头标注着“兴安路”。
　　而过了十字路口往里走两步就是个小区，小区有些老了，跟莫勤俭住的地方都不能比，保安懒洋洋的坐在亭子里看报纸，车跟人都能随便进，小区里还有些随意摆放的摊位，卖煎饼果子和炸鸡柳。

　　香气扑鼻，摊位也不算乱，像是这样的小本生意做了很多年，所以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相互之间隔着几尺的距离，方便买东西的人站下，而所赚都是周遭年轻上班族的钱。

　　莫勤俭穿着警服，人群微微骚动了一会儿，看莫勤俭不是来查这些违规摊位的，便又自顾自继续做生意……大部分人的家都在这个小区里，缺盐少油了直接打个电话，片刻功夫家里人就会送过来。
　　所以莫勤俭在这儿势单力薄，要真的例行公事，这儿的人肯定同仇敌忾，打爆他的狗头都是轻的。

　　莫勤俭拉着裴昭继续往里走，还时不时赔个笑容给周遭人。他全身上下清爽又干净，像刚从大学里出来，书生气未断，笑起来还有酒窝，十分讨人喜欢。做生意的人也知道理亏，不一会儿功夫往莫勤俭手里塞了两根糖葫芦，一份炒栗子，两三根烤肠还有鸡柳……
　　莫勤俭想推脱也推脱不了，铺天盖地的热情几乎将他一顿塞成猪。

　　裴昭在莫勤俭身后，面色十分不善，小区里的人虽看他面熟，但裴昭几乎不上电视，网络媒体偶有正脸他也穿着很体面，跟现在这副宽松的套头卫衣，牛仔裤配运动鞋的形象完全不同——谁让他昨天走的急，一件衣服没有带只能借莫勤俭的凑合。

　　好容易穿过人群，莫勤俭抹了把额头上挤出来的汗，忽然有个手里拿着热食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追过来，这男人头顶上有点秃，眉毛杂乱稀疏，整个卤蛋似得脑袋只有几根鼻毛可拔，看起来虽然不是凶神恶煞，但也确实有些猥琐。
　　“警官警官，”他道，“你是来找三十四栋那户人家的吧？”不等莫勤俭回答，这男人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家两个男丁都不见了，就剩下孤儿寡母的，儿子还在上学，但秀英长得是……”
　　男人舔了一下唇面，“好看，年纪这么大了也好看，就算嫁一个没一个，也还是有很多下家等着。”

　　莫勤俭将沿路收到的东西都装进塑料袋，准备待会儿回警局时顺便做个人情，他本来不关心这些八卦，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忽然听见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问，“嫁一个没一个？”

　　“那可不，秀英前面还有个老公，病死的，后来再嫁的这两儿子只有小的那个是亲生，”男人笑得不怀好意，“病死的，失踪的，连大儿子都没了，这女人可真狠啊。”

　　这些只是一个局外人理所当然的臆测，听起来合乎情理却未免太狠了点，轻描淡写几句就将所有的指控朝向一个出了车祸的半寡妇。
　　莫勤俭收拾好了东西，不吭不响的听他说，到最后那男人似乎想求赞同，顿了一下等莫勤俭附和，谁知莫勤俭却道：“屁放完了？造谣一张嘴，你这话我可全听见了一字不差，倘若最后查出来的真相与此相悖，当事人可依法追究你的责任……放心，你不会坐牢，也就赔个三五十万吧。”

　　“什……”那男人的眼睛本来是一线天，眼角还向下耷拉着，但两颊以上却不动，像是带着半遮脸的面具，事不关己时还能规规矩矩带着，说起别人的事也会“嘿嘿”笑几声。
　　而一听见赔钱，那男人忙不迭地退开两步，眼睛瞪得突出一节，活像□□被人摁住了背。
　　他嘴里说着，“不是不是，这可不是我说的，大家都……”遗言没蹦完，人就往楼道里一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家。

　　相较于莫勤俭的黏性体质，裴昭就显得清净很多，他从人群中走过时半耷拉着眼皮子，再现眼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穿出“滚远点”的气势，稍微一看就知道这种人不太正常，要么年轻中二，有谁打断他的装腔作势，他能反手就给一巴掌；要么这气质就与身家有关……
　　无论哪种都得罪不起。

　　那满嘴混账话的男人消失之前，目光曾不经意扫过裴昭，当即吓得要尿裤子——感情阎王顶了张美人脸，随时跟在后面要索命，结果自己还茫然无知的叭叭叭，怕是要下拔舌地狱。

　　“这种人你何必跟他废话。”裴昭终于能够走上前，跟莫勤俭并着肩。他刚刚那副谁碰自己直接剁手的戾气消散干净，表面五好公民。
　　莫勤俭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裴昭是在跟自己说话——裴大公子什么都好，近能退敌远能悦目，就是冷冰冰没什么感情，放狠话的时候都像是跟草木交流。

　　“背后说人虽然不道德，但谁又不曾背后说过人……”莫勤俭伸手捏了捏裴昭的肩，“我前天还在想你为富不仁，是个混蛋呢。”
　　“……”裴昭一巴掌拍退了莫勤俭的手。

　　小区不大，说话间已经到了事发现场。
　　此处离那男人提起过的三十四栋楼不远，左边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和一条绿化带，右边就是墙，三四个垃圾桶堆在一起，虽然定期清理过，但这是夏天，本来蚊蝇就多，垃圾桶不相互区分开保留一定距离，这会儿爬的蛆都快拖家带口繁衍出一个王国了。

　　味道很难闻，莫勤俭摸了摸鼻子，在一堆生活垃圾里没有嗅到血腥或腐尸味——多少算个好兆头。

　　由于小区的整体格局比较挤，所以通往这条路的小道旁也扣扣索索，种了些歪瓜裂枣的树木。路灯比树高，晚上的时候灯一开，周遭全是阴影，所以刘景那天要是真的慢上几步，又正好没拐过弯，抓人的怪物是很容易忽略他。

　　莫勤俭走到砖墙下，指腹沿着砖缝，从两米出头，一个成年男人双脚离地的距离开始摸起，若有地方凹凸不平或生有青苔，他还要扣上两下，直扣到新的墙泥翻出来。
　　被莫勤俭惊动的完整生态系统一阵窸窸窣窣，爬过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这动静，不是几十条百足的蜈蚣，就是几百只长寿的蟑螂。

　　裴昭冷眼旁观一会儿，等莫勤俭摸够了，自己都嫌自己脏的时候，才忽然指着垃圾桶后一小块地方，“那儿有血渍。”
　　莫勤俭挑起半边眉毛，厚重的眼镜框因为如此扭曲的脸部动作差点滑下来摔在地上，他整个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额头上的汗不仅沾湿了刘海，还往嘴跟眼角里渗，惨得有些可怜了。

　　“我是刚看到。”裴昭十分没有良心地解释一句。
　　莫勤俭的心眼年久失修时好时坏，居然还真的相信了，“你常年不见太阳，皮肤这么白容易晒伤……先去刘景家看看吧，我弄完就来。”

　　“不好。”裴昭拒绝，“你不怕那女人跟我同处一室时发生什么意外？”

　　“哪儿能啊，”莫勤俭笑，“快去快去……还没到中午，你要是去的及时，早说上一声，我们还能蹭一顿饭。”

　　莫勤俭知道裴昭心里有结，这结可能是八年前，也可能更早就埋下了，零七碎八地搅合在一起，往苍天大树的方向发展，再这么继续茁壮成长下去，说不定哪天这树就修成妖精，开口说人话了。
　　为防止裴大公子这副好皮囊被掏空，莫勤俭正绞尽脑汁的要砍树。

　　人心隔两张肚皮，裴昭同样猜不出莫勤俭这些小九九，他虽不情愿独自与陌生人相处，但从小到大，裴昭总是拗不过莫勤俭，就像天生一物降一物，而他两互克似得。

　　送走了裴昭，莫勤俭才揉了揉鼻子，将垃圾桶推开点……瞬间跟捅了蟑螂窝似得，黑压压挪走了一片会爬会飞的大昆虫，饶是莫勤俭见惯了死人的大场面，全身的鸡皮疙瘩还是齐齐颤栗，打了个哆嗦。

　　垃圾桶后的血迹并不重，一个人割破手也能流这两倍多的血，所以颜色已经发黑甚至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半个月里也无人注意。
　　“你倒是眼尖。”莫勤俭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满身都是秘密。”
　　裴昭已经走了，莫勤俭自言自语的话自然无人听见，他也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