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古董中》北有渔樵

10、第 10 章

　　黑暗中，王秀英忽然惨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向香台，裴昭没想到她有这一出，伸手拽下了王秀英的半边衣服也没能阻止她。这举止还算文雅的女人就像忽然疯了，袒露着半边身子，不顾形象地抱紧了那两寸的照片。

　　也在这一瞬间，莫勤俭看清了从门口闯进来的东西——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手里竟然也攥着一枚短小的蛇箭，只是这枚蛇箭与莫勤俭身上带的两枚都不一样，比较“活”。
　　但这“活”只是一种感觉，而肉眼所见，蛇箭就是槲寄生所雕，韧性有余刚性不足，被一个孩子惨白肥胖的手捏着，就还是个死物。

　　莫勤俭的眉心又皱了起来，他活这么大，跟着姚老太爷不算见多识广，但处理藏品的事也处理了十年出头，连专门管人放屁的无聊藏品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藏品能为鬼所用……
　　鬼这种东西说到底，只是人死时一口怨气不散，短时间能作个妖，过两三天，开始接受自己已死的设定，就会乖乖爬回棺材里——生时已经太累，死了还操这份闲心，这不是贱的吗？

　　可面前这个男孩已经泡发了，整个人胀得如同皮球，眼睛突出来，走路时脚掌不着地，而是靠整个小腿在地上跪爬……怎么也不像个活人。

　　裴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莫勤俭的身后，“王秀英好像认识这孩子，要阻止他过去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事不关己，冷静的也不像初次见鬼，但这话说完，裴昭忽然停了一下，附在莫勤俭耳边又轻声道，“我怕。”

　　“……”莫勤俭的表情这会儿才真像活见了鬼。

　　淹死的小鬼打心眼里没有留意莫勤俭和裴昭这两个大活人，相反，他突出来的眼珠子滚了一大圈，紧紧盯向了王秀英，黏糊糊起皮的嘴里似乎要说话，但一开口，先吐了……他吐出来的东西呈青黑色，像是一潭死了很久的水，什么苔藻都在其中疯长。

　　“妈……妈……”
　　这小鬼终于吐出了两个双音节的字，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惊动了王秀英……外面的黑暗已经稍稍消散一点，光线晦暗暖黄，有些类似黄昏。王秀英刚刚回头，房间里却忽然一空，不仅小鬼不见了，就连两个客人都不见了。

　　地面上残留着一块肮脏的水渍，这块水渍极臭，散发着霉变腐化很多年的肉味，王秀英全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颓然滑坐在地上，她挽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一半，遮住了脸，身体颤抖的厉害，良久才哭出一声，“悯儿，是你吗？”

　　莫勤俭和裴昭其实还在这间屋子里，只是莫勤俭的左眼画出一条阴与阳的界限，王秀英在阳面，他们与那小鬼在阴面。
　　金色的符文从上而下连通着，像是不间断下着一场雨，那小鬼的手抵在金光的边缘，因浮肿而开裂卷翘的表皮被烫得紧缩成一团，他也不知道疼，还在重复喊，“妈妈，妈妈……”
　　也怪可怜的。

　　莫勤俭觉得面前虽然是个鬼，那也是个半大小鬼，估计就跟哄孩子差不多，刚扯开脸皮笑了笑，迎面而来一点银芒，擦着他肩膀就过去了。
　　“遭了！”莫勤俭闪躲是本能，躲完了才猛地想起裴昭在身后，那点寒芒毫不含糊地扎进裴昭身体，甚至穿透了整个肩膀，直撞到金光边缘才罢休。

　　鲜红色的血花迸溅，裴昭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向前倾倒，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就连唇上那唯一一点粉都不见了。

　　莫勤俭给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给裴昭当了回活生生的肉垫，转而摸了一手的血。
　　莫勤俭眼中的金光更甚，脖子中挂着的刀坠“哗哗”作响，最后一下挣脱束缚，半空中抛掷而出，化成三尺长刀直直插在小鬼的面前，刀身没入水泥地板三寸有余，还钉住了小鬼一只脚。

　　裴昭半阖着眼睛，眉心因疼痛紧皱，但还有意识，他靠着莫勤俭的支撑半躺在地上，一只手抓着莫勤俭的腕子，说话间只有气音，他这个样子，竟然还有闲情逸致重复了一遍“我怕……”

　　“不怕，我马上就带你回家。”莫勤俭手脚麻利地将血止住，他转而面向那只小鬼，“你身上有太多秘密，关系无数人命，因此我今天不杀你，只以龙雀长刀给你个教训……但你放心，三天之内，我必会再次寻到你的踪迹，到时候所有的账一起清算。”

　　话音甫落，重伤裴昭的那点寒芒再次起身，重重撞在龙雀刀的刀身上，两样藏品短兵相接，龙雀虽一歪，却也将那点寒芒劈成两半，发出蛇蟒断尾的吐信声。

　　莫勤俭纵使可以乘胜追击，但藏品并不好对付，他也不能将裴昭扔在这儿不管——以前已经扔过一次了，再扔一次，以裴昭当断即断老死不相往来的个性，大有可能下次见面就是在各自的丧礼上。

　　金色的命盘在各自的脚下绘出纵横交错六十四道，送淹死鬼出门而自己往家，莫勤俭的龙雀十分霸道的又从小鬼躯干中穿过，刀尖从下到上，勾勒出一个倒写的“8”，小鬼四肢瞬间分离，连内脏都散落一地，只是死人不知道疼，目光仍然望着王秀英家的门。
　　金色的符文留了一道在这房子上，那小鬼纵使离得再近，与那门之间也有半尺距离。

　　随即千丈路仿佛转瞬间，莫勤俭的左眼一眨，他跟裴昭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裴昭晕在他的怀里，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身体无意识地扭动着，时不时还往温暖的地方蹭，莫勤俭身上本来就一层单衣，给他蹭了两下，扣子松开好几颗，差点被当场扒光。

　　莫勤俭久伤成庸医，止血还可以，剩下的事两眼一抹黑，得了斑秃的活鸡都能给他医死，更何况裴大公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受伤这么重……随便盘两下，可能就盘没了。
　　一想到这里，莫勤俭流得冷汗比裴昭还多。

　　他手哆嗦着拨通了小枫的号码，张口就是，“你快逃课回来，有人要死了。”

　　在小枫的记忆里，莫勤俭就是真的要死了，说话声也很平稳，交代后事井井有条，连银行里三千出头的存款他都能考虑到，准备留给小枫存银行死期几百年，以后在罗浮市买块地面砖。
　　这还是莫勤俭第一次这么失态，顺便将不明就里的小枫也吓了一跳，拼着被发现的危险化身猫头鹰，扑腾着翅膀就回来了……小枫心里太急，头磕在玻璃窗上，还磕出一个包。

　　结果莫勤俭活蹦乱跳的，除了狼狈看不出哪儿要死，小枫还没来得及跳脚，莫勤俭就将她往裴昭面前一按，“快看看，快看看，裴昭还有没有的救……我可欠他太多了，这次要是救不活，我得进山拜拜佛，希望他下辈子别投胎成我爸爸。”

　　“……”裴昭虽然伤势很重，但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也就是皮肉之苦加上失血过多，所以看着凶险但不致命。他本想装着昏迷听听莫勤俭心里话，谁知这心里话也没有一句自己爱听的，还不如不说。

　　小枫给裴昭把了把脉，又一本正经的将伤口掀开看了看，“送医院吧。”

　　“那我喊你回来干什么？”莫勤俭“嘶”了一声，“他这伤不能送医院，伤口不对，问起来不好解释。更何况裴昭是个公众人物，他伤成这样被发现，足够闹得满城风雨……当年算计囚禁他的人肯定还有活着的，若知道他受了伤还离了蔡家老宅，那不是找死吗？”
　　莫勤俭轻轻拍了下小枫的脑门，“到时候，我千辛万苦将他挖到眼皮子底下保护还有什么意义？”

　　“你也就将人保护成这样。”小枫叹了口气，“算了，累点就累点，还是我救吧……跟我说说，他是被什么伤着的？”

　　莫勤俭语速很快，将发生在王秀英家的事解释清楚了，最后道，“你跟了刘景大半天，有没有听他说另一个兄弟的事？不是失踪的那个……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就淹死了。”
　　小枫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把琴弓，这琴弓很耐折腾，翻出来时弦是松的，而原本就有些弧度的弓形被压得更弯，突出书包拉链时整个琴弓弹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

　　琴身与琴弓有感应，小枫那把放在匣中平平无奇的小提琴好像忽然挣脱了平庸，震动琴弦附和着，随即裴昭的耳朵里响起一阵锵然的小提琴声。这谱子完全没有听过，也可怜这小提琴像唢呐似得一连拉出三个转音，琴弓嘶哑的划过弦，像要割裂琴身……

　　这演奏手法简直不忍听，放在街头是要被打的水准，但裴昭的精神却渐渐困倦，等到小枫将这一曲要人命的小提琴调拉完，裴昭终于陷入了黑暗中，以至于他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脑子不想受折磨，自行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