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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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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要替陆公子作证!]
她说得清脆响亮,字字清晰,就连最外围的群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县爷怔了一会儿,不怎么确定地问道,
[你说你要替陆公子作证?替他作何证?]
[证明他无罪。]
此话一出堂外顿时一片鼓噪,县爷忙抓起惊堂木连着拍了好几下,等安静下来后,他才又望下去,却避开直射过来的眼神。
[九锦姑娘,这陆间离□□妇女,罪证确凿,连他自己都不去否认,你却说要证明他无罪……这…你可要考虑清楚。]
锦儿瞥了一眼陆间离,发现他正望过来,痴痴切切地缠住她的视线。
她报以一笑,慢慢收回眼神投向案上,[大人,小女子并非信口开河,公堂之上也容不得我胡编乱造。]
县爷心一禀,不觉暗暗打量起她来,审案多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从容不迫的证人,明明是跪着却不显谦卑,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唯唯诺诺,口齿不清。她说话时没有丝毫迟疑,每一句话都说得干脆果断,面上虽带着柔和的微笑,眼神却正直坚定,谈吐间更有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气质,照理说,一个小城的织娘不该会有这样的气质。
[那你要如何证明陆公子无罪?]他问道,眼神四下游移,似乎有些心浮气躁。
锦儿看了看缩在地上的彭寡妇,她正悄悄抬眼瞅着,见她看过来又赶紧把头埋在两臂间,见她这反映,锦儿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随即移开眼神。
[禀大人,几天前,小女子替大人送画纸和缣帛到陆公子的住处……是李少爷托我带去的。]说着她扫了一眼坐在堂侧听审的人,又接着道,[我去的时候,木屋的门没关严,所以我站在门边往里面看,看见陆公子背对着门站在床前,而彭嫂子正坐在床上……]
讲到这里,堂外又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声音太大,锦儿不得不停口。
这次县爷倒不急着阻止,惊堂木抓在手里把玩,迟迟没有落下,刘大人见状急忙从后面走上来,他仅仅是举起双手,便让堂外安静下来,然后他看向锦儿,眼神充满鼓励,
[锦丫头,你接着说!]
[多谢刘伯。]锦儿感激地冲他笑道,眼角余光瞥见县爷正斜眼盯着刘大人,目光很奇特,她周身一寒,忙转头想看个清楚,可定睛望过去的时候却没发现他的眼神异常,她暗自呼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
[我没料到会在屋里看到彭嫂子,所以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她解开自己的衣裳,抱住陆公子,拉他一起倒在床上……看到这里时我就跑开了……]
[你说你跑开了?]县爷一字一字慢慢问道,语气含着讥诮,[也就是说你什么也没看见?这能证明什么?陆间离与彭寡妇有奸情?你不是说要证明他无罪的吗?]
[大人,我不仅看见了,还听到一些对话。]她没有回答他嘲弄的问话,径自往下说,[陆公子没有任何强迫的言行。]
县爷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突然眉梢一挑,道,[九锦姑娘,听说你…倾心于陆间离?看来是传言有误,否则你怎么能说得这么镇静?]
[宋大人,这些和本案无关!]刘大人一手撑向案板,对他问话的语调很反感。
[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怎么会和此案无关呢。]他靠向椅背,闲适地撩胡笑道,[若九锦姑娘真如传言般心仪陆间离,那她的证言就不可采信,九锦姑娘,你是否对陆…公子有不同寻常的好感呢?]
[宋大人……]
[我在问九锦姑娘,你插什么口?]他冷瞪了刘大人一眼好叫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锦儿沉默地看着地上,所有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九锦姑娘,本官的问题令你如此为难吗?]
[不…不是为难,只是想想该怎么说。]她笑得有丝牵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县爷将所有矛头对向陆公子,像无论如何都要定他的罪一样,而且……为何他每说一句话眼神都要往别处瞟瞟呢?好像在与什么人交换讯息……
[我是喜欢陆公子,我想这城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她避重就轻地回答,生怕自己一个失言会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在说话的时候特别谨慎,目不斜视地盯着县爷。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既不否认自己的感觉,也不会让人在里面大做文章,大家都抱着同等心情,就不能以此为由不采纳她的证言。
县爷面部抽搐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是谁说她天真单纯?依他看,这小姑娘没这么简单!
他又朝旁边瞟,锦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看的人是……李少爷?
听说他当时也在场,亲眼目睹了所有事情,所以作为证人在堂听审……可是县爷为什么总是与他交会眼神?只因为两家结亲,关系密切?
她越想越不安,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多疑问在脑中堆积成一滩混水,理也理不清。
[九锦姑娘,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却不代表这是事实。]县爷用手掌轻轻摩挲着下巴,他看了看彭寡妇又扫了一眼陆间离,见他仍将眼神定在锦儿身上——从她一进来,他就没移开过视线……看来传言是搞反了![你可晓得,陆间离为何要对彭寡妇施暴?]
锦儿只是望着他,嘴巴抿得紧紧的,她不认为陆公子有过施暴的行为,自然不会回答多余的问话,而且她很厌恶这种口气,完全将陆公子当罪人来看待!
县爷却把她的沉默当成疑虑,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彭寡妇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背……]他边说边看向陆间离,只见他双手一握,面容微微扭曲。
[你知道他背上有什么吗?]他趋身向前,先是做了个[棺]的口型,做得很慢,就像有些人总喜欢在揭开秘密之前给个提示好叫人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棺字的烙印,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说完又靠在椅背上,等着欣赏她的反映。
[棺材子。]锦儿回答,脸色和语调都没变,其实在没进来之前她就知道了,要吃惊也早吃惊过了,而县爷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等一出好戏上演,她恐怕得叫他失望了,[棺中生子,孩子在母亲死后才出世,大人,这很正常。]
正常!?她竟然说正常?还表现出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县爷摸了摸额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不只是他,李甫淮和彭寡妇也是一脸错愕,唯有陆间离,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全身瘫软得半躺下来,吐了口气,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难道你没听说过棺材子相当于恶魔之子?]这种事不需要他来告诉她吧!
[那不过是一种迷信罢了。]锦儿轻笑着摇了摇头,[棺字刺刑早被废除,当今圣上在诏书上有这么一句,棺生子乃分娩意外所导致,虽然仍有人不能接受这种转变,但锦绣城是个包容力很强的地方,没人会计较,所以,我不认为陆公子有施暴的必要。]
[你……懂得不少。]连诏书上写什么都晓得,难不成只是听来的?锦绣城不是个大地方,但人口众多,大部分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听过这些事也不算稀奇……正如她所说,这里的包容力很强,不过……
[你说这里没人会计较棺材子的事?我倒不这么认为。]那些城民脸上的惊愕怎么看都不能算是不计较。
[我无所谓啊!]刘大人赶忙澄清,他是挺吃惊的,只是一开始,但除了吃惊什么都没有。
锦儿很感激他这么说,可是,她怕他再多说一句县爷就要坐不住冲上去了,所以他话尾刚落她就紧接着开口,[先撇开别的不谈,大人,我记得要定罪至少得有两个证人,除去受害人和三方亲友,彭嫂子是受害人,李少爷和大人是亲属,也就是说还少两个证人,这样就不能定陆公子的罪。]
[你说少证人是吗?那……]
还没等他说完,李甫淮就剧烈地咳个不停,边咳边甩头。
不知情的人还当他发了什么病呢,可是县爷只看了一眼就意会过来,只见他沉思一会儿,面色逐渐缓和。
[那好吧,既然这样,就等找到证人再审,九锦姑娘,你对办案的规矩了若指掌,该知道嫌犯要被监禁,本官必须将陆间离关押至牢里,希望你能体谅。]
牢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书里就有狱卒折磨犯人的例子,但眼下也找不到别的退路,只有请刘伯多照看着,于是她道,[大人按章办事,小女子自是无话可说。]
县爷就等着这句话,一听她说完即刻拍案而起,[来人!将嫌犯陆间离押入大牢延后再审,退堂!!]
待刘大人随他离开公案,走进屏风后面,锦儿起身走向陆间离。
[你…你的脸色很差。]他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胸前,暗白的内衫下摆沾满了泥土污渍……她头一次见他这般狼狈,看得…好心疼。
陆间离仰望上去,不意外地看见一双红红的兔子眼,[如果想哭就哭吧,不要勉强自己…]
他知道她在忍,虽然在说证词的时候冷静自若,但只是表面上,他看得出她很紧张,因为她的手藏在背后不停地扭绞……这个习惯他再清楚不过了。
[不勉强。]她不能在这时候哭,至少不能给心思叵测的人看到,锦儿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笑容,[陆公子,你放心,我会帮你的。]用尽全力帮他洗刷罪名!
陆间离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嫌恶,没有恐惧,水盈盈的,和初见时一样清澈见底……突然间,体内像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徐徐缓缓得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仿佛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连残存的最后一丝阴暗都驱除殆尽。
[锦……]
他刚想说话,就被人从后面架了起来,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夹住他的臂膀,不容分说地拖了就走。
陆间离犟着身子挣扎,想甩开钳制,可是押他的人却丝毫不留情面,强行扯着他迈出公堂。
不…他还有话要说!他还有许多事没告诉她!
他费力地回头望着后面,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口来不及吐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锦儿——!!]
就在没入人群的前一刻,他竭尽全力嘶喊出声。
锦儿追到门槛前停住,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被挡住,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叫她[锦儿],而不是[九锦姑娘],他又叫她[锦儿]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她应该高兴的呀......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痛?那一声呼唤像是倾尽了生命发出来的...为什么会有一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
她交叠双手紧按胸前,剧烈的心跳透过衣物传到掌间,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接连重复了好几遍,直到眼里不再酸涩。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张惨白惨白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咫尺之内,她反射性地退了一步,才刚放下的手又捂上胸口。
[彭……彭嫂子……]她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彭寡妇对她咧嘴一笑,眉头却皱了起来。
[锦丫头,你是个好姑娘,什么…都比我好!]她用手整理凌乱的头发,从容自若,与跪在堂上时简直判若两人,只见她重新盘好发髻,转身跨出门槛,这时,她微偏头,斜射过来的阳光在侧脸边缘描摹出一条朦胧柔美的的轮廓线。
[可是,我比你更爱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去,碎花长裙顺地拖曳,似乎沉重到连风也难以拂起。
这样的背影深深映在锦儿心中,在她说话的时候,脸部被阴影遮掩,叫人看不清表情,上扬的嘴角是在笑,但眼眸中却含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在转身的一瞬间,甚至能看到长睫之间覆盖着一层晶莹。
锦儿斜倚在门框上目送她远去,她对爱仍是一知半解,所以从来没有做过比较,她不明白爱与喜欢之间的区别……或许什么区别也没有,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会希望他幸福,就像她希望陆公子幸福那样。
起先,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若非如此,又怎能忍受肌肤相亲?但彭嫂子却诬告陆公子□□,震惊之余她开始感到困惑,现在,困惑又多了一层,将疑虑重重的大脑搅得一团乱。
[我比你更爱他。]
她这么告诉她,可她不能理解,爱一个人的同时还能去陷害他吗?她不懂,怎么也想不明白!
[锦姑娘,你还好吧?]
正沉浸于思索之中的锦儿完全没注意有人站在身后,乍听见有人说话,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霍地转身,就见李甫淮在不远处笑望她。
[李…李少爷……]她退出门槛,与他保持距离,侍卫早在退堂时紧随县爷撤尽,外面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押送路线离开,现在,堂里只剩他们二人,这让她很不自在,由于前不久的事,她一见他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李甫淮见她戒备地瞪过来,脚跟一点点向后蹭,好似再接进一步她就要落荒而逃了。他也不想吓她,于是站在原地未动。
[锦姑娘,□□可是重罪。]他说得漫不经心,一只手还闲闲地抚摸袖上的金边。
本还暗自松口气的锦儿一听这话立即警觉起来——他对她讲这个做什么?
李甫淮低笑一声,接着道,[凡犯下□□罪的人不仅要受七日棍刑,还会被判终身监禁,以陆公子一介文弱画师,就算捱得过七天恐怕也只能当个废人了。]
[陆公子没有罪!]她脱口驳斥,虽气得想转身就走,可是还有些问题没得到证实,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脚也得牢牢地扎在地上,[找不到证人,他还没有被定罪。]
[那倒不见得。]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摇了摇,然后背过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边走边道,[长街打铁的小师傅,古董店的老板,他们都愿意上堂指认陆间离的罪行。]
锦儿瞪圆双眼,[这…怎么可能……]
李甫淮料准了她的反应,[啧]了几声,[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是给了点银子,他们就心甘情愿做条哈巴狗任你差遣。]
[给银子……]她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你收买他们作假证!?]
她本就怀疑他窜通县爷陷害陆公子,可没料到他居然找人作假证,还敢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我会告发你!]
[我敢跟你讲就不怕你说出去,你大可以告诉所有人我李甫淮买通彭寡妇,勾结县太爷,收买人作假证,没关系,你尽管说。]他双臂一张,得意地面孔没半点心虚,[就算全城人都相信你,上了公堂还不是得照规矩办事,证人证据都全了,县爷只管判罪,到时,连天皇老子都帮不了他!]
他横眉眦目,面色狰狞,哪里还找到平日文雅谦逊的影子?锦儿觉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只是到今天才算彻底认清。
娘曾跟她讲过为官之道,告诉她官场上的是非曲直,那时她才了解为何像刘伯那么好的官却只能当个城管,李少爷有恃无恐也是同样的道理吧。
她没把握能告倒李少爷,他有县爷撑腰,那继续往上,去告县爷吗?官官相护,她更没把握,时间拖得越久越糟糕,陆公子被关在牢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她恼怒地望向他,诬蔑在先,陷害在后,陆公子与他有何深仇大恨!?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是为了你!像他那种人根本不配爱你!]他脸色阴沉地低吼,一想到他牵着她的手,与她相携走在街头,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在胡说什么!陆公子喜欢的人是彭嫂子!]她脸色刷得涨红,急忙澄清以免他继续胡言乱语,[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们怎会落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陆间离喜欢彭寡妇?]他反问,像听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喜欢彭寡妇?厌恶都来不及了吧!]
[你…说什么?厌恶?]
李甫淮笑得直呛,真该叫陆间离亲耳听听这话。
[锦姑娘,我既然有办法陷害他,就有办法还他清白。]他止住笑,慢慢走过去,事已至此,也不怕她会逃开,[若然你肯答应我小小的请求,我就让彭寡妇翻供,□□降至私通,顶多被驱逐出城,否则……你知道,牢里什么意外都有。]
锦儿别开脸,躲过他吹出来的气息, [你要我答应什么?]
[明天,我会请媒婆送上聘礼。]他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姿态甚是亲密,他求了不下十次,却次次被回绝,但同样的情况,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他呵出的热气拂开垂落在耳畔的发丝,这一次,锦儿没有避开,只是很迷茫地看着前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隐约猜到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一直以来,她都不会强迫自己做任何事情,她以为无论何时何地,这种坚持都不会改变,可是现在,她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其实她真的很想说,拒绝的话几乎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知道换作是别人她会怎么做,可若为了陆公子……她就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牢里什么意外都有……他在威胁她,或许只是威胁不会付诸行动,可她不敢拿陆公子的生命冒险,她不会因为喜欢某个人就萌生甘愿为他去死的冲动,但只是这种程度连犹豫都不需要,不管作何决定她都注定无法幸福,不如把这机会让给别人,至少两人都还活着……
突然之间…她有那么一点点领会到所谓的爱……
是一种咸咸的,苦涩的味道。
???
[娘尊重你的决定,但娘不赞同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从锦儿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九衾这么对她说。
但锦儿却作另一番解释。
[没那么严重的。]她笑道,侧躺下来,将头轻轻枕在九衾腿上,记得小时候,只有这样挨着娘才能睡得着,[牺牲什么的…我都没想过…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些,万一陆公子遇到什么不测,我会愧疚一辈子。]
[你以为陆公子愿见你这么做吗?]她抬手顺理女儿鬓间的头发,以前总这么哄她睡觉,给她说故事,或是哼哼歌,直到她沉沉入梦,那时候的锦儿,连睡着了都面带微笑,看着那张甜甜的小脸蛋,不管是谁都会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快乐。
[是我太自私,叫他顶了愧疚。]锦儿闭上眼睛,娘柔软的指尖触在脸上,令她觉得既舒服又困倦,若就此一睡不起也未尝不好,[我相信彭嫂子不是自愿去诬告他的,待他出来后,两人若能冰释前嫌,过上美满日子是再好不过。]
[你真的认为陆公子…他喜欢彭家嫂子吗?]被押离公堂时他喊的那一声,她站在外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若听不出里面掺杂的感情,除非她是聋的,锦儿傻归傻却不是个笨丫头,怎会察觉不到?
锦儿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宁愿这么想……陆公子…他不该是那种负心薄义的人,既然同彭嫂子…有过夫妻之实……就该担起责任。]
所以,就当他们在相爱,这样才不会更痛苦…
女儿的心思,九衾明白,对于锦儿来说,身心是分不开的,而责任比感情更重要,自小她就把整理藤园,抽丝织布视作己任,哪怕再想出去玩,再想休息,也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过强的责任心造就了她乖巧体贴的个性,除了偶尔会撒撒娇,她连女孩子该有的任性都没有,什么都想考虑周全,对别人如是,对自己也是一样……她倒希望锦儿能在情感方面鲁莽一些。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傻?]她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打趣地问。
[有啊。]锦儿坐起身,手一指,[不就是娘你吗。]
[嗯?是我?我有说过吗?]九衾托着下巴,作思考状,不一会儿,她放下手,吃惊道,[真的,是我说的嘛!那是你第一次主动要跟我分房睡,半夜一个人怕得要死,我去看的时候还逞强说没事,我才骂你傻瓜的!]
[可是,我真的没事,还…还有,我没怕得要死…]
[是哦。]九衾斜睨着她,压根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都吓得尿床了还说没事~]
[那…我没尿床,那块湿的是眼泪……]她羞红了脸,赶忙澄清,却看到娘笑得贼贼的,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哦…原来不是汗是眼泪啊,你不是说你没怕吗?那干嘛要哭?]
[娘,你用话蒙我——]她嘟起嘴,一头扑过去。
母女俩笑倒在床上闹成一团,相互咯吱对方,直到笑得肚子发疼才双双平躺下来。
[锦儿,我说你傻瓜的时候,其实那时……我在赌气。]九衾转头与女儿额头相贴,[因为你跟我撒娇的次数越来越少,连睡觉都不跟我一起,我气你剥夺我做娘的权利。]
她最喜欢抱着她的感觉了,肉肉的嫩嫩的,抱在手上就恨不得揉进怀里。
锦儿被她孩子气的话给逗乐了,笑道,[娘啊,那时候我十二岁,都那么大了,哪有跟娘挤一张床的道理。]
[是啊…]九衾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抚她的脸,凝神地望着,[那时我就在想,你会慢慢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会遇上心仪的男子,与他相惜相知,总有一天,娘要亲手将你送到别人那儿……娘真的…真的很舍不得……]
[娘……]锦儿的眼圈红了,不知入了李府还是不是能每天和娘见面。
九衾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捏了捏她的鼻子,[所以,当知道你喜欢陆公子的时候,娘是打从心底欢喜,娘总想着,找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婿,就能住在一起了。]
听她这么说,锦儿伤心地哽咽出声,[娘,我对不起你……]她做的决定只为了陆公子,她可以不顾虑自己,却绝不愿让娘也跟着难受。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呀。]九衾揉揉她的头发,直起身看向窗外,忽而眼神一变,喃喃道,[娘带你来这儿就是不要你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