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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   这几天见不着摆摊的陆公子,也看不到小两口手拉手逛大街的身影,大伙儿心头纷纷猜测,这对儿是不是闹别扭了。

      碰不上陆公子,大家都把发问目标对准了日日可见的锦丫头,但通常只要一问起这个,锦丫头便笑着摇头,说没这回事,语气平常得紧,害别人都追问不下去,问了几次都得到相同的回答后就没人再去废那个劲儿了,看那锦丫头还是成天乐呵呵的,兴许是他们多虑,搞不好人家私底下幽会不让旁人知道呢!

      就这么着,议论逐渐淡去,锦儿的耳根也清静不少,只是偶有人不经意的提起,就像这会儿,她在总坊理支架,打扫院落的云织娘忙里偷闲蹭过来表示一下关心。

      [锦丫头,你和陆公子好久没见了吧?]她小声地问。

      锦儿回给她一个微笑,[没有啊,前阵子才刚见过面。]

      [可这几天都不见陆公子出来摆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可能是天儿太热了,想多休息几天。]

      [这么说也是…]云织娘点着下巴,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却瞧见当家的远远走来这儿,她连忙抄起倒在身后的扫帚一路扫到后面去了。

      锦儿偏过头,冲来人一笑,唤道,[娘。]

      九衾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帮她一起整理。

      [娘,你不是去仓库点货的吗?]

      [都点完了,就顺道过来看看。]她一边调整支架的位置一边说道。

      锦儿[哦]了一声便没再开口,专心致志地工作。

      九衾斜过眼看着她,回想起那天晚上,仍心有余悸。当时,锦儿刚从外面回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一看就知道才大哭过一场,可是问她什么她都只是摇头,也不说话,吓得她半夜爬起来两三趟到她房里探视,就见她失魂落魄地和衣坐在床头,连有人推门都没察觉。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每次进去都看见她这样,急得都想去找大夫了。可到了凌晨,当再度跨进她房里的时候,就见她早已梳洗更衣完毕,像平日一样笑着道早安,那一刻,叫人不禁怀疑,前夜的失神只是个假象。

      但自那夜起,锦儿像在一夕之间成熟了许多,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和,一样笑容满面,却变得很文静,就算在同一桌上吃饭聊天的时候,她也不再插口,只是默默地听着,静静地笑着,那种柔婉的笑容不再像个天真不懂世事的少女,而是藏着几许忧郁,就连眼神中都带着一抹悲哀,叫看的人也跟着心痛……

      [娘,这边的藤枝可能需要修剪一下。我去拿……]一扭头,见娘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锦儿忙问道,[怎么了?]

      九衾又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你不开心是吗?]

      她本想笑着说没有,可在娘关切的眼神下,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生养自己的亲娘。而且,她也不想骗她,于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胸口闷闷的……]她放下支架坐在凳上,双手交叠放在两膝间,[像是少了什么一样……就算忙的时候也总是会想起…一想起心里就特别难过。]

      她垂着眼微笑,笑得涩涩的,带着一丝无奈,看得九衾直心疼。

      [锦儿…你和陆公子是不是……]话问了一半就顿住了,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锦儿见她问得吞吞吐吐,于是主动道,[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就像以前一样……]她这么说着时却咬住了下唇,隔了一会儿才松口,然后垂下头盯着指尖低喃,[虽然娘说过,喜欢不一定要回应,可我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所以知道无法如愿时才会觉得不好受……等过阵子就好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抬起头,拼命把面容舒展开,不知道是要安慰别人还是想安慰自己。

      九衾搂过她的肩膀,与她脸颊相贴,[不想笑就别勉强了,要觉得难过倒不如哭个痛快,娘不会认为你在撒娇的。]

      锦儿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不会勉强的,我还有娘,还要照顾藤园……还有很多事要做,虽说是有些失望,但其实没什么改变,我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只是和以前一样罢了…]

      她站起身,迎面朝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好了,休息够了,我去拿剪刀。]说着她摆摆手,小跑着离开。

      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九衾的脸上添了一抹欣慰。

      虽觉得这样的成长对她而言是种伤害,但至少她不会像寻常女孩那样大哭大闹或是整日茶饭不思,她的生活由许多部分组成,就算缺了一块,别的依然存在,所以她不会永远停留在那块缺口上。或许是责任心使然……也可能是遗传因素……总之这孩子在某方面表现地异常成熟,回头想想,锦儿打小就体贴懂事,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个性一直持续到现在,淡化自己的感受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也正因此,她比同龄的女孩更独立,更懂得如何排遣不适的心情。

      就是这样,才更叫人不舍啊…

      见她拿着剪刀赶回来,一到藤园前就蹲下剪枝子,这几天她都不停找事做,忙得一会儿没歇。

      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九衾忙用衣袖帮她擦去,她只冲她一笑,又埋头继续。

      不晓得她是不是想借忙碌来麻痹某些情绪,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天天忙得昏头昏脑,身体哪能吃得消?

      可是,看着她那么专心认真的侧脸,九衾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陪她一起干活儿,她觉得,这时候,锦儿最需要的不是劝告或安慰,而是有个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默默支撑着她……给她克服一切的动力……

      ???

      他…已经这样度过几天了?笔拿在手里却是什么也画不出来,睁眼闭眼全是她的身影,她甜美可人的笑脸……他想见她,想听她用脆嫩的嗓音唤他一声[陆公子]……想得心揪得发痛,几乎无法呼吸……

      [啊--!!!]
      大叫一声,他扔掉画笔,手臂一扫挥开桌上的宣纸,仰面躺倒在地,纸…自半空飘落至脸上,一张接着一张…他的眼里渐渐被白色所填满…一片朦胧的白,让他想起她的衣裙,雪一般无暇,就像她的人…她的心灵……

      他…是配不上她的,打从见第一眼时就知道了,告诉自己不要太接近她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只打算当个过路人,却迈不开脚步,留在这城里生了根。原本以为,只要能每日见到她,看着她快快乐乐就心满意足了,可见的次数越多就越是贪婪,他希望她幸福,但他不希望给她幸福的人是其他男人,那个人只能是他!

      ……

      但,他害怕,怕她会厌恶他,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越是亲近就越令他寝食难安。

      想起她将玉环还给他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疼痛几乎把他生生撕成两半,当她祝福他时,怒火燃烧起来,令他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或许只是借此来掩饰他的懦弱,终于,扯断了系在两人之间的线。

      他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不见她就能淡化思恋,淡化情感,可是,这几天下来,他饱受煎熬,对她的思恋与日俱增,直到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喃喃地念道,双手隔着纸使劲按压双眼,压到眼球酸疼发胀。

      他后悔了…悔不该当时言不由衷,悔不该任她就此离去……他已经抓住她了!他已经抓住了啊!!如何再回到以前?再回到没有她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他根本过不下去!!

      [若我喜欢,只会喜欢人的本身,就算家世不好,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是真心喜欢的,哪怕是乞丐,是囚犯…是什么都无所谓……]

      一段话飞快闪过脑中,他募地睁眼,拨开脸上的宣纸一下坐了起来,单手搭肩,脸上忽阴忽晴,突然,他仰头纵声长笑,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是什么都无所谓……是什么都无所谓……]他站起身来,一边低喃一边朝门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几乎是拖着脚前行,而表情却近乎迫切,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外侧闪了出来。

      定下一看,竟是彭寡妇,她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阵子。

      [你要去哪儿?]她跨进来堵在门前。

      陆间离缓住脚步,眉头微敛,但很快就又舒展开,他只看着她却不开口,像是懒得与她多费唇舌。

      彭寡妇见他不说话,不由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要去锦丫头那儿?向她忏悔,花言巧语地再骗她到手!?你以为她在乎你吗?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吗?别做梦了!]

      她每说一句就朝前逼近一步,一直走到他身前抬头与他对视。

      [我想见她……我要告诉她……一切。]

      听他这么说,彭寡妇瞬间变了脸。

      [你……你要让她知道你……]她咬着牙,一股怨气直冲上来,[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吗?她不会接受你的!她……]

      [她会。]他道,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她会接受,她会。]

      他说得很轻,却十分坚定,那抹笑容充满无限情意……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就那么相信她吗?

      险险后退一步,她别过眼盯着裙角,像在考虑什么般面色沉凝。

      [最后一次……]她调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要我最后一次,就当是饯别,从此以后,我不再纠缠你!]

      陆间离看着她,半垂眼眸,淡淡笑道,[这又是何苦,我于你无心,何不去找个懂得珍惜你的人…]

      [珍惜我?珍惜一个寡妇?]她苦笑一声,双手攀上他的肩,[谁会!你告诉我谁会!?我为你掏心掏肺都讨不来你一丝欢心,你说还有谁会珍惜我!?]

      陆间离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怜悯,而这样的眼神像是刺激了她一般,只见她移下双手,在他胸前使劲推了一把,在他重心不稳的时候又推了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接着整个人也顺势趴了上去。

      [你若真同情我就允了我这次!]她叫道,嗓音嘶哑,瞠大的眼睛里爬满血丝。

      陆间离想撑坐起来,却不料她死命压住,双手像生了根一样长在他背后,他只得半支起头,发带松脱落在肩上,披下的头发遮住半边脸,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不羁。

      彭寡妇抽回双手改捧起他的脸,[这样子…只有我看过……只有我……]她喃喃自语,着了魔似的盯着不放。

      [陆某已经与你毫无瓜葛,自是不会允你这样的要求,请自重。]他抓下她的手,表现得出奇冷静,说话时甚至还噙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她再怎么说,再怎么做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她微直起身子,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吗?连一点余地也不留给她!本还在犹豫…可是现在,什么疑虑都消失了--

      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什么往嘴里一扔再猛地扑上前吻住他。
      陆间离对她突来的举动毫无防备,一时的怔愣就被她带逮到机会,以舌顶开牙关探进深处,等他回过神时就觉喉咙里滚下什么……热热的,带点涩味…

      [你给我服了什么!?]他一把推开她,只觉灼热从喉头一路烧下去。

      [迷迭香。]彭寡妇轻笑道,舌尖滑过下唇,舔去残余的汁液,一手摸上他的颈子,在喉结上来回轻抚,[你也该知道这药的效力,服过的人不仅□□焚身还会神智不清,就算你再不愿意只怕也难自主。]

      [你……]陆间离恶狠狠地瞪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全身像被万蚁啃噬,从上面涌下的热流全都聚集在腹部,令他胀痛难忍,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头也沉沉的,像被塞了满满一脑子泥沙。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彭寡妇一边低语一边褪下上身衣物并环抱住他往侧一翻。

      他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想爬起来,无奈使不上半点劲,撑地的手一打滑,整个人就瘫了下去,压在她身上,而她则拉开他的前襟,探手进去揉抚。

      [我……我不会要你……]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攥两侧衣物,说话时上下唇直打抖。

      [别勉强了,你很想要的不是吗?]彭寡妇低下头在他颈窝处又啃又咬,一只手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腰侧游移到背上。

      陆间离依旧僵直着没有任何动作,只见丝丝鲜血从紧闭的嘴角漫溢出来,逐渐流到下巴上,在唇腭之间形成一道极细极鲜艳的红痕。

      原本还想进一步挑逗他的彭寡妇在看到血后登时慌了神。

      [你在干什么!?]眼见着鲜血从双唇之间渗出来,她急忙伸手去扳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也移过来抠他的嘴巴。

      这时他才稍稍张嘴,口舌一片殷红,连牙齿上都沾满了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血…他到底是怎么搞的!?

      陆间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含糊低语,[若再与你做这等…荒唐事…倒不如咬舌自尽来得痛快……]

      彭寡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咬舌自尽!?他竟然……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何不从一开始就不给她任何机会!?就算是她一厢情愿,至少能拥有他,哪怕是有身无心,可现在,他竟然宁愿一死也不愿再碰她……

      陆间离仰在地上,疼痛感将欲望一点一滴驱散。
      [我收了她的定情物,我给了她定情物,对我而言,这就是互许终身……若是再碰别的女人,就叫我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他闭眼,缓缓将手举过头立下毒誓,再睁眼时,眼神依旧迷离,却少了压抑。

      彭寡妇心惊得发现他绷直的身子软下来,呼吸也愈趋平稳--不好!如果不快点的话,迷迭香的药力迟早会失效。

      [呵呵呵呵......算你狠...算你狠......不过,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其他女人!你是我的!永远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她歪着嘴巴,笑得像哭一样,眼神怨毒如蛇。

      她用锐利的指甲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抓过自己的脸颊,在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五道血痕,长长的,由眼下延伸到脖颈处,与此同时,她扯开嗓门大叫,撕心裂肺般。尖利的声音穿透屋梁,惊飞檐上的鸟儿。

      几声尖叫之后,她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并高嚷着[不要!不要!!]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过来,细碎杂乱,伴随着几句询问的声音。

      还没等陆间离反应过来,门外就涌进一大堆人,领路的是城管,县太爷和李甫淮紧随其至。

      [你…你们……]城管刘大人一进屋就愣在门口,脸色乍青乍白地瞪着地上。

      彭寡妇一见有人来,起身将陆间离推倒在地,跌跌冲冲地跑到城管面前。

      [刘大人!救救我……]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赴在他脚边泣不成声,狠毒的表情此刻全化成哀怨的泪水在脸上奔流。

      刘大人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低头看着她涕泪纵横的脸,再望向还半躺在地上的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县爷从容自若,上前一步扶起她,和气地道,[且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彭寡妇戒慎地看着他,站稳后瞟了瞟后面,似乎在害怕什么,支吾了一声又忙闭紧嘴巴。

      这时,李甫淮凑到她身前低语,[彭嫂子,这位是县爷宋大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完他点了一下头,彭寡妇这才转向县太爷,然后又跪了下来,双手拉住他的衣袍低头抽噎了一会儿,突地回身指向陆间离,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陆间离也回望她,强压住的晕眩感正一点一滴吞噬他的神智,耳边嗡嗡作响,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只知道之后不久,自己就被人架起,拖出木屋,心中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脑中昏昏沉沉的,连该说什么都想不出来……

      ???

      临近傍晚,九衾陪女儿一同整理好支架,正准备带她去茶楼散散心,可一出藤园,就见路上人声鼎沸,大伙儿像在在传什么消息般,一个转告一个,接着就都匆匆朝一个方向赶。

      隐约听到有人提起陆公子,九衾微一愣,扭头看向女儿,就见锦儿微张嘴巴,一脸困惑,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带她走到路中央,不停有人从她们身边擦过,她随手拽过一个问道,[张婶子,这么急赶着去哪儿呢?]

      被拉住的张婶子一见她们娘儿俩就面露难色,东瞥西瞧了半天。

      [唉,反正迟早也会知道。]最后她叹了一大口气,道,[陆公子被抓起来了,彭家嫂子告他□□呐!县爷要在管堂上公开审案,大家都要过去看,这可是咱城里的大事儿呀!]

      说完她拉起锦儿的手拍了拍,又叹了一口才随着人群赶上去。

      [□□……这怎么可能?]九衾喃喃道,比起这个,要说猪在天上飞倒更让她相信。

      [不可能……]

      [锦儿?]她只觉手腕一紧,回头时就看见女儿脸色苍白地抓着她。

      [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陆公子根本没有强迫她!]锦儿不停地摇头,手也越抓越紧,[娘,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当时他…他们…]

      说到这里时,那日的情景募地闪现在眼前,她突觉一阵胸闷,忙松手捂上嘴巴干呕不止。

      九衾赶紧轻拍她的后背,直拍到她顺过气。

      [娘信你!娘信你!]锦儿从不撒谎,就算她喜欢人家,若不是真看见了什么也不会瞎说一气,她暗暗筹思一番,一把拉过女儿的手,[来,咱们也跟去看个究竟!]

      ???

      城管的公堂并不算太大,没有华丽的字画装饰看起来不够气派,连桌案板凳都是临时抬来的,更别说几百年没用过的惊堂木和发令签了,全部是宋大人差人回县府拿过来的,还顺道带来一干佩刀侍卫持棍站在两旁,要不然,连个像样当差的都找不到,哪里有审案的架势!

      堂外的空地上早已挤满了人,县爷与坐在公堂右侧的李甫淮对视一眼,猛地拍响惊堂木,里外顿时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跪在案下的人。

      [陆间离。]

      [在。]陆间离应道,声音嘶哑,半撑着一只手,看起来跪得很吃力。

      [彭寡妇告你□□她,可有此事?]

      听到[□□]二字时,他轻嗤一声,有气无力地开口,[□□?陆某从未做过这等事。]

      他的声音很轻,虚虚的,只有堂里的人能听得到,但围在外面的城民早自县爷问话时就交头接耳议论个不休。

      [没想到陆公子是这样的人……]小吃店的年轻伙计歪歪头咕哝,话刚说完就被自家老板狠敲了一记头,疼得他唉哟直叫。

      [你昏了头了你!]朱大娘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陆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处了这些年你还不清楚?噢!人家说□□就是□□呀!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伙计被她刮得耸肩缩头,只敢发出[呜呜]的声音。

      [唉,你也甭怪他,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耳根软。]张婶子从后头插过来,又圆又墩的胖身子立马把那小伙计挤得老远,[我就不信陆公子会干这种事儿!还谁都不挑偏挑个寡妇!]

      [不过,这彭家嫂子倒真是长得好。]不知谁冒出来的话,这可惹毛了一堆人。

      [长得好?能有咱们锦丫头好吗?]隔着几个人的云织娘朝这边够着脖子,说完后哼了一声别过头,跟她在一块儿的几个织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原本一直不吭气的徐嫂子这时才开口,说话时面色特别严肃。

      [据说……县爷和刘大人到场时,陆公子正和彭家嫂子衣衫不整地缠倒在地上……李少爷也看到了。]她瞟向正在审案的人,又将眼光移向坐在一旁的李甫淮。

      站在最前面的孙大夫回头悄声道,[方才押人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陆公子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

      [嗯…眼神怪怪的,连站都站不稳,要不是被人架着恐怕早就瘫在地上……]他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更小,[那症状好像是被下过药。]

      [下药?]大伙儿也跟着憋起嗓子说话,把头凑到一起,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我偷偷给刘大人提了个醒,这事撞得太巧,不会就这么简单!]孙大夫说着又转头看向堂里。

      这时县爷正在审问彭寡妇,外面的唏嗦声虽不大,却似乎影响到他办案,就见他又拍了一下惊堂木,等到恢复肃静后才继续。

      [彭寡妇,陆间离并不承认你所控的罪行,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禀大人,若非被撞见,只怕民妇到死都不敢说出来!]彭寡妇声泪俱下,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人…大人有所不知…民妇曾请陆间离为病逝的丈夫画遗像,几天后,民妇去他那儿取画,没想到他…他……]
      说到这儿她泣不成声,哭得像快晕过去一般。

      县爷见状忙安抚道,[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慢慢说来。]

      她抽了会儿,接着道,[我本在门外等他拿画,岂知他见四下无人,一把将我拖进屋里…..向我提些……下流的要求……我不允,他就来硬的……我一介妇人,哪里比得过男人的手劲……之后他要我每晚到他那儿过夜,还…还威胁我,说我若不从,他就告诉其他人,说……说是我勾引他……他在城里风评不错,而我无依无靠,又是个寡妇……就算我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到时不知会落到何等下场,所以我不敢不从呀……后来,我哀求他放过我,可每说一次就被他拳打脚踢,到最后…我吓得什么也不敢讲,只好一次次被他凌辱……我…我简直不想活了!]

      说完她又抱头哭得死去活来,而这副样子看在陆间离的眼中却像在演出蹩脚的戏,看得他只想发笑。

      对,她是来拿画的没错,他也是在那天与她发生了关系,然后就一直牵扯不断……她说被他强迫?说反了吧!

      [竟有此般禽兽不如的人!]县爷愤愤地站起身来,怒喝道,[陆间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都说尽了,陆某还有什么好补充的?]陆间离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对上去。

      县爷眯了眯眼,一边嘴角微微掀起,看起来像在笑,却是笑得不怀好意,但这个表情只维持在眨眼间,转瞬又变回原来的怒气冲冲。

      [这么说你是招认了?□□是重罪!来人!棍刑伺候!]他吼道,迫不及待地抽出发令签,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

      [宋大人,仅凭一人说辞就定罪未免有失公正!]刘大人斜睨他,将他的手压在签盒上不让他抛签。

      [我没给他辩驳的机会吗?是他自己不想说!]他松指,抽回手,[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压在彭寡妇身上欲施暴,刘大人,你不是也亲眼看见了吗?]

      [宋大人,我当时只注意到他眼神涣散,全身无力,很可能是被下了药!]

      听到这话,堂外一片哗然,李甫淮的面色一变,慌忙垂下头,而彭寡妇依旧是趴在地上抖个不停。

      陆间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默默地,什么也不说,只微侧着头,眼神飘向堂外,远远地扫过一张张脸,所有的喜怒哀乐全化为殷殷期待。

      [下药?]县爷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调有点怪异,似乎并不是太吃惊。

      刘大人一心想给陆间离脱罪,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有些药会令人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请大人准下官传唤大夫为他诊察。]

      [不必传唤了,要大夫这儿不就有,马大夫!]他唤了一声,便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这是我的随行官医,叫他去看看就成。]

      [可是……]

      [怎么?难不成刘大人怀疑马大夫的医术不成?]

      听他口气不善又面露不悦,刘大人只好抱手说了句[下官不敢]便退回座上。

      [马大夫,请为他好好诊断。]

      他使了个眼色,马大夫会意地一颔首,立即走到陆间离身边为他把脉,在其间,他眉头紧皱,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没多久就放开他的手腕,回身面向堂案。

      [禀大人,此人脉象洪盛却不显紊乱,气虚而不燥,当是服过壮阳药。]

      [壮阳药?你真能确定只是壮阳药?会不会是□□?]刘大人起身上前两步,问得迫切。

      听到他这么问,马大夫一脸受辱的表情,[我行医多年,医人无数,岂会把这两者的症状搞混!?]说罢一拂衣袖,气哼哼地将脸转向一边。

      [刘大人,马大夫的医术我可以担保,不劳你费心。]县爷挥挥手让他回座,接着问道,[你可否说说壮阳药的作用?]

      [回大人,壮阳药一般多用于肾虚者,适用于阳痿早泄,可助阳道,壮腰膝,补肝肾,正常人服食之后可使筋力不倦,助情发兴,洞房内的喜酒就含壮阳药方,有些男子甚至将它当作补品日日服用。]

      [哦……]他撩须深思,又问,[壮阳药可否会令人神智不清,做出些不寻常的举动?]

      [不会!]他一口否定,语气不容置疑,[壮阳药不同于□□,只是一种滋补药,不过,此药可增强情欲,延长泄精,也有人在行房前服此药以贪欢欲。]

      待他说完后,县爷凝目敛眉,似在细想他话中的意思,不一会儿,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彭寡妇,陆间离迫你之前服过壮阳药吗?]遣退马大夫后他立刻发问。
      [我…我不太清楚……]彭寡妇依旧前额触地,全身瑟瑟发抖,[我只知道他…每次都会喝一碗药汤……]

      [那就是了!陆间离!你可承认?]县爷重拍一板,厉声呵斥。

      陆间离笑而不语,想必就是他否认也没用,大概连证物都准备好了,装过药的碗或是壮阳配方--从他屋里搜到的……

      他的罪早就被定了,多费唇舌不过徒劳而已。

      [你无话可辩了是吧!]

      辩了…又有何用?
      他半垂眼眸,瞥向同跪在身侧的人,从开堂到现在她都这般趴着不敢抬头,何苦呢…他对她连恨都恨不起来。

      他不开口,一脸闲适,却把刘大人急得一头汗,眼见县爷的手又探向签盒,情急之下,他拿过惊堂木猛地一拍,这回不仅是县爷,堂里所有人都把眼神集中到他身上。

      他故作镇静地理了理官袍,装作没看到县爷铁青的脸色。

      [彭家嫂子,你可知道诬告要罪加三等?]他问道,矛头直逼彭寡妇,[你说陆公子□□你?他为什么要□□你?他贪你什么?财还是色?财你是没有,若说到色…以陆公子的品貌不难找到更好的,再说锦绣城的姑娘个个长相标致,他怎么就只找上你?就我所见,陆公子向来洁身自好,对女性更是尊重有加,倒是你,言行有待斟酌!]

      [你…你…..]彭寡妇这才抬头,抖着手指向他,[你暗指我不贞--你--]

      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连连顺抚胸口。

      [刘大人!说话要有分寸!]县爷横他一眼,知他存心袒护,沉道,[你若怀有私心,就下去听堂!]

      [下官并非怀有私心,只是不敢相信彭家嫂子的说辞,若无端端就定陆公子的罪,只怕……没人会服!是不是!?]

      他朝外面大喝一声,话音刚落就迎来一片附和。

      县爷脸色阴沉地瞪向堂外,发现每个人都表现得很激动,此时强硬不得!

      [刘大人,你很得人心啊。]他阴阳怪气地低语,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估量砧板上的肉,想着第一刀该从哪儿下手,接着他收回眼神,转而看向堂下。

      [彭寡妇,刘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说个所以然来,只怕是没人会信你 。]
      [我……]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公堂之上,不会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彭寡妇还是有些犹豫,悄悄瞟了李甫淮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才道,[大人,他会强迫于我……是因为我无意间知道了他的秘密!]

      [秘密?]他撑着头,显得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她迟疑了一下,略偏头,却看见陆间离正望过来,不惊不慌,只噙着一脸嘲弄的笑容,她咬咬牙,心一横,跪直上身,将事先串好的话一口气说完。

      [那日,我去他那里取画,由于屋门没和上,我就朝里看了看,却看到他背着身子在换衣服,当时我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肩背上有块烙伤,后来他转身,看见我时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着走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了进去……后来他就威胁我,叫我替他保守秘密,若是告诉第二个人,他…他就……]

      [他就反咬一口,说你勾引他是吧?]县爷接下她的话,见她点头后又问,[就为着那块烙伤?那伤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

      [大人有所不知…那是……那是一个带字的印痕……]

      [带字……带字……]他喃喃道,一手按住额角,眼神在陆间离身上打转,[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字,来人!将他衣服脱掉!]

      [不必麻烦。]陆间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解开襟带,将衣衫褪至腰间,并一手拨过披散的长发,缓缓转身。

      [这……这是……]刘大人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里看到的东西--一个巨大的[棺]字占据整片左肩,凹陷的烙痕里还被纹刺过,灰黑的颜色如同被炭油浇过一般。

      [棺……原来你是棺材子……棺材子是不祥之物,不管到哪,都会带去灾难!难怪你要隐瞒!]

      陆间离放下头发,看向外面,看到的却是以往的经历,被唾弃,被殴打,被凌虐……就连最好的朋友都舍弃他……他怎敢相信这世上会有接受他的人?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所背负的一切……

      惨然一笑,他转过身往地上一坐。

      [县太爷,你审完了吗?接下来不会要我把我娘怎么死的,我又是被谁烙下棺印的统统说给你听吧?]他歪头看向上面,见县爷变了脸色,不觉笑出声来。

      不在乎了,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三年来,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轻松。

      [陆间离,本官判你□□罪,你服是不服?]

      [你判都判了,又何必问我?]他要笑不笑道,也没看他,只顾着将衣衫拉上,当手指触到腰间缠布时他眼神一暗,随即将襟口拢严实。

      县爷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官不客气!来人,先重杖五十!]

      就在他抽签发令的时候,李甫淮扬起嘴角,而彭寡妇则惊慌地瞪向他。

      刘大人正想开口阻止,却有人赶在了他前面--[等等!]

      清清脆脆的嗓音在一片窃语声中显得犹为响亮,听到这声音后,李甫淮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陆间离则是僵直着迟迟不敢回头望去。

      锦儿穿过人群,挤到最前面却走不进去,侍卫横持棍杖拦在她身前,她只得对其中一名道,[可否进去通报一声,我是来作证的。]

      她软声软语地哀求,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人心生怜惜,那侍卫二话不说,收了棍就往堂里直冲,不一会儿,就见他一路跑回来,示意周围的人让道,领她走进去。

      到门槛前,她顿下脚步看向里,真奇怪,她从未上过公堂,就算是审案也只在戏里见过,但她却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只觉得平静如昔,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跨进去直走到陆间离身边跪下。

      [小女子九锦,见过大人。]她行了个礼,直起身正视他,清亮的眼瞳犹如一面明镜,映出两道扭曲的身影。

      县爷不自在地移开眼神,轻咳一声道,[九锦姑娘,你说你是来作证的?]

      [是,我要替陆公子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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