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喜欢二淹

7、你不能爱她！

　　几年前，一批黑蚂蚁不远万里从平地迁徙到我家来啦。初来乍到的，什么规矩也不懂，大摇大摆的上椅子上桌子。我不高兴，这房子我花钱买的，房贷至今没还清，你们坐享其成来了？我想了些损招驱赶蚂蚁，他们不走，他们也不喧哗不报复，依旧默默的有尊严的自律的生活着。我就接受了他们，跟儿子说：“这是咱们家的宠物，嘿，比别人家的高级！”
　　过了几年，我儿子长到17岁，我跟他说蚂蚁是宠物，他朝我翻白眼，说：“蚂蚁是喝你家一口水，还是吃你家一粒大米啦？”我明白，他是彻底站到蚂蚁那一方去了。我儿子刚经历中考，考到西区的一中，没考到我要求他考上的二中，我觉得丢脸了，说了他几句，原本叛逆的他就彻底反对我，现在好了，干脆和蚂蚁混到一块儿去了。
　　混就混吧，以多年当老师的经验看，我儿子没考上二中，前途跟辉煌是搭不上边了，管他跟什么人或东西交朋友呢。
　　可我儿子也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有一天吃过饭，他坐在桌子前发呆，一只黑头蚂蚁在桌子上匆匆赶路。为了好玩，我儿子用水画了个圈，把这只蚂蚁困在圈里啦。可怜的蚂蚁转了无数圈圈，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到圈中心，忽然抬起头，看向我儿子。我儿子嬉皮笑脸地说：“你这只小蚂蚁，有什么想法吗？你的生死存亡，都在我的一念之间。”这时，一缕细小的声音从蚂蚁嘴里发出来：“你是谁？为什么要审判我？”我儿子呆了一下，说：“为什么？这只是一个游戏，只是为了好玩。”接着我儿子凑向小蚂蚁，把他（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下面记录了他们的交谈：
　　蚂蚁：“你只是为了好玩。可是我身上负有重要的使命，这关系到成百上千的生命，甚至关乎我们一族的命运和未来。我的生命是很重要的，我的意义是很重要的。”
　　我儿子：“你只是一只蚂蚁......”
　　蚂蚁：“我是蚂蚁中的勇士，我负责蚂蚁中的守卫工作，今天我察觉到了蚂蚁群中有异动，我要立刻向守卫官报告这件事情。这很重要！”
　　我儿子：“你很勇敢，而且很有责任感。你是个好守卫。”
　　蚂蚁说：“请您马上放我走，我要履行我的职责。”
　　我儿子：“可以的，马上。不过请告诉我，你的芳名和年龄，你是个女孩对吗？”
　　蚂蚁（看上去很激动，像涨红脸的样子）：“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是一名卫士，现在情况很紧急，请求您了，先生！”
　　我儿子：“你叫我先生，很好。你是一只很好的蚂蚁，我喜欢你，那么答应我，以后来陪我玩。答应我，我就放了你。”
　　蚂蚁：“我不能答应您。我非常忙碌，没有任何空闲时间用来玩。我不能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但是，请您放我走。”
　　我儿子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于是擦干水渍，放走了这只蚂蚁。蚂蚁匆匆离开了。
　　跟蚂蚁交流并不能改变儿子什么，我儿子还是对学习充满厌倦，每天做一点作业就觉得无聊，想玩电脑，想玩手机，不给他玩就抱着他的吉他弹个没完，这让我对他没有好声气。于是，在六楼的平台上，我儿子又用水圈住了匆匆忙碌的蚂蚁，和她交流了一番：
　　我儿子：“为什么你不玩呢？你不喜欢停下来玩乐吗？”
　　蚂蚁：“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们不能玩乐。”
　　我儿子：“是谁给你们各自的使命？”
　　蚂蚁：“蚁后，我们的母亲，我们一族共同的母亲。”
　　我儿子：“母亲。这真是令人厌烦的生物种类，为什么有权利给别人设定使命呢？那你们的母亲的使命是什么？”
　　蚂蚁：“我的母亲的使命是生育。另外，您的问题令人困惑，什么是权利？只问自己的使命吧，先生。今天我有重任在身。”
　　我儿子：“今天的重任还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么？”
　　蚂蚁：“是的。我必须和我的伙伴们清理战场上的尸体。我要将他们搬到蚁冢，他们都是保卫母王的英雄。”
　　我儿子：“你真是勤劳又忠诚。好吧，听我弹一首歌吧，听完就让你走。英雄既然已经死去，他不会介意多在战场上呆一会儿的。”
　　我儿子弹完吉他曲子，擦干水渍，放走蚂蚁，蚂蚁走的时候用特别轻的声音说：“你弹得很好听。”
　　我儿子疯了，苦练吉他。多少年来，只要我反对的事情他都爱干，但是干着干着就没有了动力，最终还是回到我给他设定的道路上来了。现在，一只蚂蚁的称赞成了他支撑下去的动力。于是我经常看到他在六楼的露台上弹吉他，给一只圈在水圈中的蚂蚁听。我问他，耽误了蚂蚁的工作不愧疚么？他说蚂蚁现在负责搜寻食物，每次开完演唱会，他会给蚂蚁半粒米饭，让她完成任务。
　　我儿子对蚂蚁的依恋，引发了我的妒忌心，我决定来一次三方谈话，让这只蚂蚁在儿子心中消失。那天当儿子和蚂蚁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请自来，加入了谈话：
　　我：“蚂蚁君，你好。儿子，你好。今天我和你们谈谈吧。关于人类异化这个话题，每个时代的人都在担心着呢，卡夫卡担心人在工业社会要变成甲虫了。我呢，担心人在信息社会，要变成信息的一部分，成为被一小部分人控制的信息。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学习，成为那一小部分控制者。”
　　我儿子：“你真矛盾，一方面认为我已经是失败者，另一方面却依然希望我雄心万丈去追求成功。好好学习，能获得一切成就吗？”
　　我：“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蚂蚁君，您怎么看？”我用敬语称呼蚂蚁，是希望她站在我这一方，这样以后大家还可能好好相处。可她令我失望。
　　蚂蚁：“我们不需要梦想，现实就是生活最好的样子。说到控制者，那并不是由您来设定的，您自己也无力成为一个控制者......”
　　我：“闭嘴！我可以掌控你的生死，别忘了你在一个水圈里出不去！听说，你用来完成任务的是我家的米饭！”
　　我儿子：“妈妈，请你别要这样。索尼娅是我的朋友。”他顿了一下，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教会我很多。”
　　我：“朋友？你和一只蚂蚁做朋友，很体面么？”
　　蚂蚁：“我没要求和他做朋友，您的儿子逼迫我的。虽然他没有伤害我，没有妨碍我正常的生活。他尊重我的意愿，让我完成我的使命。他向我诉说他的心声，告诉我他所有的秘密。虽然他的情话也打动了我的内心，可是，我申明，完全是您的儿子控制了我，逼我爱上他......”
　　我：“爱上他？.......你们？......你？居然爱上一只蚂蚁？”
　　我儿子：“为什么不行？索尼娅拥有一切你所称颂的美德。而且她理解我，她认为现实就是最美的设定，她不会厌弃我。”
　　索尼娅？有个电视《爱的被告》主角叫索尼娅。剧情狗血，居然发生在我儿子身上？不行，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暂时不动声色，过了不久，我儿子开学了，我便动员老公在西区租了房子，一家人住在了西区。偶尔我回家在露台上浇浇花，遇到了那只傲娇的蚂蚁，她一副忙碌的样子，我们互不理睬。
　　我儿子会遇上心爱的女孩，肤白貌美，胜过蚂蚁千万倍。他能不能成为掌控者，这暂时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要掌控事态变化，我要让这只蚂蚁死了心，我要监视着她，她只能是我的邻居蚂蚁君，不能走进我的生活。
　　最近我很快乐，因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