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搭》有诗无酒

21、第 21 章

　　因为喝了酒，陈铮的大脑变得迟钝，思考半天，慢吞吞地对秦磊说：“秦师傅，我跟你说过我毕业于滨海大学这件事吧？”

　　说完他直直地看着秦磊，等他回应。

　　“嗯。”秦磊见状应了一声。

　　陈铮才继续开口：“别看我现在这么平凡，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我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秦磊这次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现在也很好。”

　　陈铮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自从出车祸瘫痪，我就没再回过学校，现在这副样子，真是有点愧对江东父老。不过这一次我回来，发现其实很多事情也没那么糟糕。”

　　他打了个酒嗝，愣着想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好吧，还是有点糟糕的。从前在这里待了四年时间，我仗着自己成绩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逃课或者不上自习，觉得整天泡在教学楼和图书馆的人都很没用。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不靠人帮忙就无法独立跨过那几层又低又窄的台阶，我自己都到不了教室门口。”

　　说到这里，陈铮不再看秦磊，低下头，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碟中的红色辣椒，问秦磊：“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啊，虽然平时像个傻子一样乐呵，但有时候我心底真的很茫然。”

　　他这话正说到秦磊痛处。

　　秦磊不愿意看他因为身体原因难过，他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啤酒，皱着眉头对陈铮说：“陈铮，不是你没用，这是别人犯的错，你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本就应该是快乐的。”

　　陈铮听不懂，他反复念叨着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无奈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就像是一台中了病毒的计算机，无法运转。

　　他抬起头，神情责备地看向秦磊，埋怨他在自己喝多的时候说这么深奥的话：“犯错？谁？什么错误？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秦磊没有立刻回答。

　　他近距离看着陈铮，陈铮的肤色很白，两人虽然同龄，但不同于自己的粗糙，他的皮肤很细腻，甚至看得见脸上细细薄薄的汗毛。

　　他此刻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眼尾红晕，眼中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眼神无辜又带着些疑惑，让人联想起通透无暇的白釉玉瓶中盛开的桃花折枝，纯净而又艳丽，真是好看。

　　秦磊眼中尽是不舍和宠溺。

　　他想，如果说出真相，陈铮大概不会再这么毫无防备地与自己相处了，可是如果不说，他今天该怎么让他不再难过呢？

　　如果不说，陈铮就不会知道当年他倒霉遇到的意外其实是秦磊这个源头推倒一个多米诺骨牌后的连锁反应。

　　如果不说，他以后还有机会说吗？他们还能向着陈铮想的那个方向发展吗？

　　“陈铮，”秦磊下定决心，低声喊他，准备对他说出自己的心事。

　　“秦磊，”陈铮突然打断他，笑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黑曜石？你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被你爱上的错觉。”

　　秦磊酝酿的情绪消失了一半。

　　陈铮又说：“秦磊，其实我……”他停顿了一下，觉得胃中有东西反了上来，捂着嘴转过头，艰难地说：“我想吐。”

　　秦磊彻底没了坦白过去的机会，急急忙忙站起身，推着陈铮往饭馆的卫生间走。

　　卫生间的空间很小，关上门，陈铮对着马桶干呕几声，然后吐了出来。

　　秦磊挤在旁边，给他解开了身上的束带，一手拦着他的身体，一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让他能更舒服些。

　　“谢谢。”陈铮吐完后有气无力地说，又想起来秦磊说过不用跟他道谢，转头歉意地看了看他。

　　秦磊没放再心上，要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漱口：“感觉好点了吗？”

　　“有点难受。”陈铮刚说完，斜斜靠在一边的双腿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原本安静地摆放在轮椅踏板上的双脚因为颤抖掉落到地面上，陈铮艰难地对秦磊说：“秦师傅，麻烦你帮忙压住我的双腿。”

　　秦磊弯下腰照他说的去做，陈铮将头靠在他肩膀，整个人虚弱地被他圈在怀中喘气。

　　忍过这波突如其来的痉挛，陈铮脸色苍白，浑身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秦磊把他的双腿摆放好，打开水龙头用温水给他擦了擦脸。

　　“刚才太痛苦了，我不该喝这么多酒的。”陈铮清醒许多，对秦磊说道。

　　秦磊这才知道他的身体是不能喝酒的，心中后悔，推着陈铮出了卫生间，对他说：“你歇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家。”

　　“哦。”陈铮乖乖同意。

　　结帐后，两人在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秦磊和陈铮一起坐到后座，经过刚才一番折腾，陈铮身上没有力气，靠在他身上。

　　天气渐热，两人穿的都不多，隔着薄薄的外搭，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一个冰凉一个火热，中和在一起，竟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秦磊盯着陈铮头顶的发旋，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随便喝酒，今天实在不该让你陪我喝那么多。”

　　陈铮抬眼看向秦磊的下巴处，回应道：“没关系的秦师傅，我只是平时吃抗痉挛的药，不能过量饮酒，今天是我自己没控制好，不会有下次了。”

　　秦磊点点头，见前面开车的司机不时好奇地从后视镜看向后排，不再说话。

　　陈铮一路上若有所思，也没再开口。

　　秦磊把陈铮送到家门口，本想转身离开，陈铮却非要让他进屋坐坐。

　　秦磊当陈铮还醉着，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于是打算留下来照顾他。

　　陈铮操纵轮椅到沙发对面，秦磊见状站起身问他：“我帮你换衣服？”

　　陈铮想起生病那次，脸色红了红：“说什么呢，秦师傅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秦磊莫名其妙地坐了回去。

　　陈铮鼓起勇气看着秦磊，小心翼翼地措辞：“秦磊，其实我在吐之前是想对你说……我其实想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我觉得你也不讨厌我，要是你不怎么反感和男人交往，不如我们试试？”

　　既然开了口，他索性直接说完，然后有些紧张地盯着秦磊，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秦磊的心境很复杂。

　　上次陈铮问他看见两个男人接吻觉不觉得恶心，他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应的，却不代表他不明白、不接受。

　　回家后，他还用手机下载了几个标记是男男的小视频看，虽然从头到尾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但是睡着后，他梦到了陈铮。

　　醒来时秦磊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如醍醐灌顶，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没有对任何男人甚至女人动过感情，陈铮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喜欢他，想把他捧在心尖上对他好，与性别无关。

　　陈铮对他也有感觉，他知道。

　　但这份喜欢，在他的罪名下要怎么说出口？

　　这份喜欢，秦磊不仅自己不敢说，还害怕陈铮会说出来。

　　现在陈铮出乎意料的表白，把秦磊逼上了绝路，该来的总会来，他想。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再次被陈铮打断。

　　这是陈铮今天第二次在他要交代过去时打断他。

　　陈铮：“秦师傅，你要是嫌弃我、想拒绝我就直接说，我今天喝醉了，晚上睡一觉，明天醒来很多事就忘没了，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磊想好了。

　　他看着陈铮摇摇头：“陈铮，今晚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并且好好考虑清楚。”

　　陈铮一头雾水。

　　秦磊转头看向窗外，缓缓开口：“陈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是对我好奇吗？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我曾经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七年刑，遇到你时，我刚出狱不久。”

　　秦磊本想对他说出更多心底掩藏的事，包括他会遇到吴飞的原因。

　　但陈铮突然没了动静，秦磊回头见他像傻了一样愣坐在轮椅上，显然是太过震惊。

　　秦磊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胆量，他怕陈铮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他站起身，尽量温柔地摸了摸陈铮的头发，安抚他道：“晚上睡个好觉，我走了。”

　　听到秦磊关门的声音，陈铮如梦方醒，他仍旧一脸难以置信，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秦傅这么好，怎么会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