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蓝]Septem peccata mortiferum》Kaboku

7、色.欲

　　七宗罪：色欲（6）

　　这一间房间，乍一看像是科学怪人的实验室。

　　天花板似乎是什么发光材料，从上面打下柔和而洁白的无影灯光。

　　墙角站着放满东西的资料柜，正对着门的地方有一张摆满了各种试管和烧杯的桌子。桌子后面无数白色的机器嗡嗡地运转着，交错的电线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房间的尽头有一张床。

　　一张被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透明泡泡包裹起来的床。

　　小蓝盯着看，觉得那张床像是被放在了宇航员的头盔里。

　　电线穿过泡泡，畅通无阻地为床边的几台机器输送能量。

　　小蓝绕过桌子，小心翼翼地不踩到电线，走到了泡泡的旁边。

　　伸手轻轻一碰。

　　噗地一声，泡泡破了。无数小小的水珠落下来，打湿了地面。

　　小蓝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他很害怕这里，不知为何，觉得这里比灰羽的房间还要可怕。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

　　那张床上躺了一个人。

　　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和电线，几乎就像是一台爆满的插线板一样的人。

　　纷杂的医疗器械之间连那个人的脸都难以分辨。

　　小蓝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突然间，角落里一台带着屏幕的仪器发出了滴滴的提示音。

　　小蓝转过头去。

　　那是一台心电仪。

　　但是本应显示心电图的地方却只有一条稳稳当当的直线，随着秒数的变化偶尔心血来潮地微微抽搐一下。

　　片刻之后，直线上方出现了一行绿色的字迹：

　　——你是救赎者吗？

　　稀松平常的电脑字体。小蓝走过去，顺着心电仪接出来的电线一路朝着那张床望过去。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片刻，他点了点头。接着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才开口说道：

　　“我是。”

　　——你从谁的房间来？

　　字体抖动了一下，换了内容。

　　小蓝想起了灰羽的临终嘱托。

　　“灰羽的房间。”

　　他说。

　　屏幕沉寂了几秒，突然间，下方那条本应顺顺当当的直线——象征着床上人心跳的直线——突然开始剧烈地起伏。

　　有那么一瞬间，小蓝甚至看到了一张正常人的心率图。

　　接着，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条线再次静止。

　　血红色的字体出现在屏幕上：

　　——请帮我按下心电仪左侧的红色按钮。

　　小蓝想也不想：“不行。”

　　甚至用不着直觉。

　　他很明确地判断出，如果他按了那个按钮，床上的这个人就会死。

　　他不想再杀人了。

　　——为什么不？

　　“我不想杀人。”

　　——你是救赎者。你被赋予了杀人的权力和使命。

　　“我不管。”

　　——你杀了小少爷吗？

　　小蓝稍微顿了一下。

　　小少爷。

　　好熟悉的称呼。

　　是谁来着？

　　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心电仪上的字迹顿了几秒，把“小少爷”三个字抹掉，改成“灰羽”。

　　小蓝呆呆地看着心电仪上的字，呆呆地回答：“对。”

　　灰羽，小少爷。

　　究竟是怎么回事？

　　欲盖弥彰的记忆蠢蠢欲动，但他抓不住一丝一毫。

　　蓦地他想起了灰羽的话，忙说：“那个，灰羽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心电仪沉寂了。

　　小蓝把这当做自己可以开始说的默许，开口复述灰羽的话：

　　“他说，‘别闹了，我会等你’。”

　　心电仪还在沉寂。

　　最后，终于出现了勉勉强强的几个字，断断续续不成文章：

　　——杀、不是、他、我……

　　然后彻底泯灭了文字。

　　小蓝蹭到床边去，对医学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床边的几台仪器都在正常运转，心里把这当成了一切正常，又转过去对着心电仪说：“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片刻，心电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叫心电仪。

　　小蓝愣了几秒钟，自觉在这种场合下笑出来不太好，于是把莫名的笑意憋了回去。

　　床上那个人还是毫无动静。

　　小蓝凑过去问：“你还好么？”

　　没有回答。小蓝又回头去看心电仪，那机器似乎回归了最本源的测量心率功能，一条平稳的直线在屏幕中央显示着。

　　小蓝极有耐心地等着。

　　心电仪却像是铁了心要和他杠到底。

　　时间在流逝。

　　抑或说，生命在流逝。

　　小蓝已经快要忘记他在干什么。

　　他想，我是在等待神的声音么？

　　我是在成为别人的救赎么？

　　他盯着地上缠作一团的电线想，

　　我是在等待着杀戮的时刻到来么？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他的思绪转到了床上人的身份。

　　灰羽的外号是小少爷……

　　抑或，这个人对灰羽的称呼是“小少爷”。

　　熟悉，铭心刻骨的熟悉感。

　　“我是小蓝。”

　　他想问，“你是谁？”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问。

　　他只是死命盯着一根歪扭的电线，仿佛这样就能用视线打通覆盖着他记忆的墙壁。

　　他眨了眨眼。

　　灰羽……小少爷……永乐。

　　永乐？

　　永乐！

　　他突然间歇斯底里地冲着床上的人大喊：“永乐，是你对不对！永乐！”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甚至小蓝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只有刺耳的警报声从不知什么地方忽大忽小地发出嘶哑的尖叫。

　　然后，更加无情的判决被下达了。

　　“ILLe sit Libido…（他是色欲……）”

　　“Interficias eum!（杀了他！）”

　　小蓝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捂住耳朵，以他此生最撕心裂肺的声音高喊出了那句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的话：

　　“Im \'non salvatorem:

　　Ego Sapphire，Ego peccator!（我不是救赎者！我的名字是小蓝，我是个罪人！）”

　　一切戛然而止。

　　尖叫的警报，嘶吼的判决，滴滴作响的医疗器械，甚至于墙上电子表跳动的秒针。

　　一切都静止了。

　　小蓝站在原地抱着头，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他忤逆了神的命令。

　　他顶撞了神。

　　他会被怎样？

　　想必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刑罚吧。

　　但是他不害怕。

　　他没有被赋予恐惧的权力。

　　他主动抛弃了救赎者的身份，他坦陈了自己的罪行。

　　这就是他的原罪。

　　停止的时间突然间又开始了流动。

　　小蓝却眼睁睁地看着电子表的时间往回倒去，秒针一直倒退到五分钟之前。

　　就像倒带的录像带被按下了播放键一样，时间从五分钟之前重新开始了。

　　小蓝转过头去问心电仪：“你叫什么名字？”

　　心电仪一本正经：

　　——我叫心电仪。

　　小蓝愣了一下，憋住了笑。

　　他转过去问床上躺着的人：

　　“你还好么？”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

　　但是那一秒，小蓝觉得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被他遗忘得无影无踪。

　　可那种感觉只是惊鸿一瞥，等他再回头去寻找的时候已然消弭于无形。

　　于是小蓝只是极有耐心地等着。

　　等着他的神下达杀戮的指令。

　　“ILLe sit Libido…（他是色欲……）”

　　“Interficias eum!（杀了他！）”

　　小蓝听到了，抬起头笑了一下。

　　他走过去对心电仪说：“对不起，时间到了。”

　　心电仪没有回答他。

　　小蓝按下了心电仪上那个红色的按钮。

　　一瞬间他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接着他听到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响声，提示着病人的心率和血压归零。

　　小蓝愣了一下。

　　与其说是归零……

　　说起来，从他刚进入这个房间注意到这台仪器的时候开始，这个人的心电图就几乎没有起伏了。

　　为什么直到他按下按钮之后才响起这样的提示呢？

　　是机器的故障，还是……

　　人体的循环系统停止工作之后，是不会立即脑死亡的。

　　小蓝记得自己听谁说过这样的冷知识。

　　只是，没有了血液供氧的大脑，最多也只能支撑九分钟左右。

　　从他踏进这房间到现在，绝对不止九分钟了。

　　也就是说，就算这台机器直接连接着床上那个人的大脑，也应该早就死亡了才对。

　　小蓝突然想到了灰羽的房间。

　　他想起了那些救了他的像是鬼打墙一样的怪事，还想起了他杀死灰羽时短暂的“视觉”。

　　“我想让他活着，他就可以活着。”

　　“我想让他死去，他就只好乖乖地死去了。”

　　随着这个想法乍然间出现在脑海，小蓝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