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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之三十五 兰陵王(完) ...

  •   之三十五 兰陵王
      珍河稍稍吊起秀丽纤长的眉尾,环着双臂和乙羽两个一齐用琉璃般的眸子充满疑问看着我。见我不知所措到难以形容的表情,又补问了句:“你不是男人,对不对?”
      我傻傻的望着她几乎挨近到要打到我鼻子的脸,禁不住忘记了刚才濒临死亡的紧张感,偏过头去小声笑了起来。依照常夏小姐的面容想装扮成男子的确很容易被认出来没错,可是……看上去我再怎么说也明显会比东宫殿下大上许多,这个姑娘怎么会……
      “果然没错。”可珍河的表情却是很认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副锦衣绣襦的侍童打扮,和本地女子完全迥异的京式举止还有口音,还有……”她笑眯眯的用两手手指捏起我的腮帮往两边拉,被我吃痛的一呼,得意洋洋道:“还有这种天真的样子。常良亲王一定非常宠爱你吧?所以才千里迢迢的把你打扮成侍童从都城带到这里。看那个官位不低的老头子这么袒护你就知道……你笑什么?”
      我捧着被她捏痛的两颊笑个不停。东宫殿下?他出宫来奥羽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虽然说现在仍然是个小孩子……
      “这样的年纪会是亲王的情人吗?”我反问道。
      “你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她同样以反问回我。
      罢了罢了。想到死去的对马守大伴基才和生死未卜的东宫殿下,我玩笑的心情登时泯灭无踪。转念一想:如果现在不默认珍河的猜测,就必须要为自己编出个圆满的身份才行。此时身在敌营,万一被戳穿的话岂不又横生枝节?于是便不辩解了。
      不知道小宰相、仲衡和侍从君后来如何了,有没有逃出去?只希望她们千万不要依照三位国守的建议往这山里逃。我跟着珍河边走边看到正对着海的后山林里居然有多到不计其数的马匹在休憩,然后不知是刀伊人还是高丽人的敌军解押着俘虏都朝这个方向走。
      难道若狭寺的后山是敌方的临时本阵不成?
      不,这不可能……难不成大藏种继领兵出战后的这一夜我们都在跟敌人相邻咫尺而眠?太可怕了!
      但是谁能想得到,谁敢如此作为——在深更半夜睡到敌方巢穴的枕边?这么大胆的军事策略这么有恃无恐的精准决断……绝对又是那个人。我好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个天纵奇才还是天下第一的傻瓜?
      “你跟我回大营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不要再委屈自己去逢迎他们了。”珍河带着我走到拴在株槲树上的圆斑月白毛色骏马前,翻身上马然后拉了我上来横坐在马背上,说道:“最好把你身上的衣服再换一下,穿这个到大营里会不方便。”
      “回大营?”我心下一沉,却又不好驳回她的提议。
      “对。”珍河用马鞭一指远处扁柏丘陵中隐蔽着的刀伊大营道:“和我一起回去吧。”
      “可是我……”
      珍河似乎完全误解了我的踌躇,笑着说:“放心,你是我带回来的,就算身份是敌方总大将的情人也没有人敢刁难你。不过真可惜……”
      心里忐忑不安到了极点——现在我可是在一步步往刀伊的军营里走啊……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什么,只是随便应诺着问道:“可惜?”
      “可惜枕流是个女人。”珍河单手纵了缰绳,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说。
      我立刻讶异到回过神来,眼睛愣愣望着她。而珍河仿佛很困扰似的用和魅人美貌形成截然对比的粗鲁手势耙耙额发,道:“如果你真的是男人的话,或许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挚友。”
      然而当时我却没、也无法听懂她真正的意思,只是淡淡笑道:“人生不满百。珍河,或许你要笑我的吧,但我相信,真正的友谊却是可以维持成百……不,维持上千年的。在流转的岁月中,经过几番轮回也还是记得的……当时那会心一笑。”
      海浪带着珍珠般的泡沫,冲刷着几乎铺满贝壳和海螺的白沙岸。
      半晌的沉寂。
      “为什么不说话呢?”我问。
      “不,我是在想……或许真有一种超越性别、种族、年龄一切一切的友情存在吧,见到了你我开始相信了。”海风吹拂着珍河的长发,几乎将她的脸庞满满遮了起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然后珍河很快又爽朗的笑了出来,说道:“我会记住你的,枕流。我会试着记得你,在一千年、两千年之后,和你在轮回转世到未知的世界时相遇,就最先一个准确的认出你。然后哈哈大笑着拍打着你的肩膀说好久不见了,像是只有数年未曾谋面的久别重逢朋友。所以你等着哦,我一定能做到的。”
      她的瞳仁中闪耀着神采飞扬的光芒。
      珍河,你真是个特别的人。所以这样的你说出的话,让我不相信都难。
      原本我是想这么说的,可是话未开口就望见有滚滚烟尘自扁柏丘陵的方向而来——是大批的骑兵,而思绪就立刻被拉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中。我们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但在那之前却是朋友……虽然立场无法选择或更改。没错,首先我们是朋友。
      为首的骑兵在离我们十步开外处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珍河面前口中以高丽语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珍河未着一语止挥挥手。随即只见在场二十余骑骑兵都放慢速度、缓缓跟在我们后边,似是随扈护卫。
      我好奇的问道:“他们叫你什么?”
      “不告诉你。”珍河像个孩子般淘气笑道:“等你学会高丽语自然就会知道啦。”
      所以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高丽骑兵对珍河的称呼是……殿下。

      之前的预料看来并没有错,刀伊的军营本阵是由星罗棋布的岩洞天然构架而成,不费丝毫人力物力。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可以在我设下的焦土空城之计下完成如此规模严整宏大的工程。可是讽刺的是,我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亲眼”确认了敌方井井有条的布局。同样能看得出,也正是我做下的诡计使得刀伊军给养普遍不足了。
      是的,即使只有路过时匆忙一瞥,我注意到了就地打起的灶台里漂浮着的无疑是昆布和盐渍鱼。他们还可以坚持多久?现在已经超出我的预想了……脑中飞速的盘算着。而珍河仿佛一点也不得空休息般用高丽语和围绕上来的武士正商讨着什么,表情和刚才笑吟吟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认真到锐利的眼神和紧抿着的唇角——似曾相识就像是镜中的自己。对他们正在谈论的问题我无意做徒劳的猜测,毫不松懈的用自己的眼睛判断着眼前兵士:这是一支由两个民族组成的联军,刀伊和高丽。从服饰看刀伊军数量明显远远多于高丽军,但是高丽军几乎都是精壮剽悍的骑兵,从刚才一路上观察到的行为举止和礼数可以感觉到他们绝对不是什么类似于海盗的乌合之众,而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队。身份的高低尊卑从军备和食物就可以推测出,高丽人处于支配者的地位。换而言之,作为主体的大批刀伊兵士只是听高丽人之命而行。到这里就很容易会联想到……
      难不成他们背后真正操纵者是高丽政权王氏?
      会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焦土空城前期此军骚边于高丽而高丽朝廷不遗余力派兵围剿,这仅仅是做个样子?如果不是的话,那么眼前的景象又作何解释?
      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个身穿上黄下茜红色女裙的少女正怯生生往这里望着。她的衣衫装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式样:镶边的罩衣绣着蜻蜓翅膀和石竹花的纹路,却比上衣还要略长一些。见我已经看到了她往这里偷瞄,少女两手交叠扶着膝盖深深弯了下腰,好象是在行礼。
      似乎是个高丽女孩子……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还礼。正巧珍河结束了谈话,只见她向少女招呼了一声,对方立刻像只小鹿般从小山上跑下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我们面前。
      珍河刚要开口,一个着高丽窄脚裤和直领上衣、随从打扮的男子进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几句。她点点头,指指面前的女孩对我说道:“先让她带你去沐浴换服吧,我去见个客人就来。”说完随即再以高丽语向女孩吩咐了几句,女孩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轻轻一笑牵住我的衣袂往大营最里面走去。
      客人?如此谨慎的态度,想必就是太政大臣派来暗告军情的密使没错了。
      少女将我带到一个被收拾齐整干净的岩洞里。从这里看来,原来以岩洞作为行军的居室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他们选择的岩洞是在落潮季节远离海水会浸没的那些,经过累月的日晒已经和陆上山洞差不多干燥暖和——况且又隐蔽安全,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高明选择。而这个岩洞大概是着蜻蜓花纹女裙少女的住处了。在语言不通因而无法问她名字的情况下,就权且称呼她为蜻蜓吧……蜻蜓正在将烧热了的水倒进巨大的木制汤桶里,接着从行囊里找出件白地桃花的上衣和葱绿色裙子放在木桶边充当矮几的石块上,用手势比画出是给我换的意思。虽是同从唐装样式衍生而出,但高丽女子的装束跟我国大为迥异:以裤充当亵衣,再着类似男子服装的鲜艳袍式罩衣和下裳。
      蜻蜓灌好水后走到我身边,微笑着伸出手来很快伶俐的解开我的发绳和衣带。也许无法沟通也是个好处,我可以浸在温暖舒适的浴汤中闭目养神理清思绪,然后在绝地逢生里开始思忖一些渐渐涌上心头的问题。
      高丽王氏……
      新罗灭亡百济后,高句丽的弓裔王统治被部将王建推翻。这个男人自立为皇帝后扫灭新罗和百济余部建立高丽王朝,再迁都于松岳,改称开京。此时高句丽的王室男子在宫廷斗争中无一幸免,只留下了公主的性命。而为了安定动乱已久的局势和民心,高丽王准备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太子殿下迎娶弓裔王的嫡亲孙女、承继前高句丽皇室正统血脉的长公主为妃。
      在国内尚未平息纷乱的如此情况下,高丽王会把矛头转向这里吗?
      殿下,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这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棘手上许多的旋涡潮涌,里面又加上了珍河……我对她有着莫名好感和认同感,她手上却沾了我数个臣子的血。我不想欺骗她什么,更不愿意对她巧言令色玩弄心计,但我是落在了刀伊的营地里,不隐瞒真实身份又如何保全自己、如何脱身?
      “枕流,你平时沐浴更衣都要这么久吗?”
      这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来回回用布巾把露在水面外的肩膀擦红了。像是遮掩自己脸上的不经心,我没转头,对正走进来的珍河戏谑道:“你是来帮我擦背的吗?不过这里已经有蜻蜓了哟。”
      珍河一愣,眸子机灵的转转,旋而指了下蜻蜓笑回:“既然枕流为我的侍女起了个好名字,那作为报答我帮你擦背也无不可呢。”说着边挽高了衣袖边走上前来接过我手里的布巾,真就动起手来。
      她的力道刚刚好,不疾不徐拿捏在肩胛肌肉上的触感好象和风拂过。可以感觉到,那直接和皮肤接触的十指指尖和虎口生了厚厚一层茧,有些粗砺——一定是从小就拿剑的缘故吧,我记得经雅也是这样的。但回想起样子来却仍是修长合度、不碍美观,所以被这样美丽的手轻轻按摩着的我绝对是享受无比,于是就很得寸进尺的又伸出一只手臂来……
      “唔……”
      还没来得及说话,刚想一起伸出来的肩膀以下就被珍河使劲按在了水里,然后她像个顽童般哈哈大笑着胡乱把我的发丝揉来揉去算是洗净,最后接过蜻蜓递来的水舀从头浇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凝滞。
      “你看洗的多干净。”
      这句话是用高丽语对蜻蜓说的。虽然我听不懂,但从她一脸的调皮得意表情就可以猜到了。
      “好啦,你穿衣服吧。”珍河回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就扬长而去,然后在洞口一反手将布巾准确的丢在了我脸上。
      “我在外面等你啦。”
      这个时候,无论是高丽和刀伊军还是我军,抑或是珍河和我,都没有料想到:就在这穿衣衫、着裙裳的顷刻之间,外界浑然不觉已经乾坤颠倒了几番。那是我第一次因判断失误而姗姗来迟的转败为胜,可惜差一点本人便几乎无法活着看到它的到来了。而这一切都是起源于大藏种继领兵出击时……我给他的那张薄纸。

      终于装束整齐走到洞口时,珍河却已经不在哪里了。
      自由穿梭在本阵里的我通身上下全是高丽女子打扮,当然没有被谁为难,因为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人有空闲理会我。是的,可以看见这副景象:刚刚才从战场上下来的高丽骑兵和刀伊兵卒正像又进入紧急战备状态一般各自穿戴好铠甲,表情毫不松懈的检查着战马和刀剑,紧接着按照各个队伍指挥者的手势跨身上马、分批向不同方向驰骋而去。
      略一思考,答案分明了……笑容这个时候才真正绽放在我的唇边。
      想必是大藏种继以依照那个方法制造出的武器破解敌方骑兵的阵势了。所以终于可以在若狭寺还尚未完全被攻陷的现在快速回援。那么……虽然有些对不住珍河,不过我正好可以趁此时的混乱脱身回若狭、与大藏他们会合。
      心想即做。
      为了能离开正在收拾衣服的蜻蜓视线范围,我脱下才新换上的高丽绣花履拎在手里,暗自绕到岩洞后,再踩到株株相连、却几乎可以说是悬于半空的扁柏矮枝上开始险险向营口栅栏门移动……直到突然被打横里出来的一双手揽住了摇摇欲坠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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